在我导演的新综艺上，我见到了我高中暗恋的人。
那时我名声大振，而他却在圈内默默无名，比十八线还十八线。
我向我过往的太阳伸出了手，却不料这是他的蓄谋已久。
1.
餐桌上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摇晃红酒杯，微垂着眼看着眼前白瓷盘，似乎上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值得我一直审视。旁边坐着的小叔坐不住了，轻轻用手肘怼了怼我，努嘴示意我看向餐桌对面。
我抬起眼，对上对面中年人的视线，他立刻从满脸的横肉间挤出谄媚的微笑，说：「林导，你要相信，咱们小郑可有梗了，上你的综艺绝对行！这不大家都有利嘛！」
我冷着脸，直接挑明：「您把这孩子带来，是冲着非法犯罪的事情来的吧？抱歉，这个忙我不会帮。」
小叔尴尬圆场：「哎，王哥，林想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别介意，让她再想想。来来来，喝酒喝酒。」他侧头又小声对我说，「想想，帮叔一个忙吧。」
我摇了摇头：「抱歉，叔，这个忙我不帮。」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小包，不顾小叔的阻拦就往外走，快出包间门，我握着门把手突然一顿，回头对那小帅哥说：「你想好了，如果想以这个方式进入娱乐圈，那你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自己的选择。」
明明有普通人不及的好看皮囊，明明有花瓶所不能有的演技，何必选上一条不归路。
说罢，我不再看包间里任何人的脸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刚坐上我自己的车，还没打着火，我爸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盯着不断振动的手机，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明显打来电话的人不想放弃。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起电话：「喂，爸——」
「林想！」我爸气急败坏，「你叔说你直接走了，怎么这么没礼貌，还想不想当好你那导演了！」
我愤怒：「爸，那可是潜规则，我不可能接受！」
我爸理亏，沉默一阵，叹了口气：「想想，我怕你太倔了，现在你是有一定成就了，但你也知道这不是终点，以前你幸运，遇到你李叔拉你一把，下次呢？下次如果没有贵人相助呢？你不就只有一腔热血和满身才华了吗？」
我没有回答。
脑海里闪过高中时那个少年低头轻笑的模样，还有他摸过我头发时的悸动。他的话好像再度在耳畔回响：「……学妹，剧本写得不错啊，如果要走这条路，可别被现实磨去棱角了。不然，大家肯定会因为失去一个拥有灵性的天才而惋惜的。」
我回过神，眼前还是方向盘。我对电话里的爸爸说：「爸，到时候再说吧，挂了。」
我放下手机，划过挂断键，把我爸气急败坏的话堵了回去。
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我走到沙发边，让自己坠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浅眠还不到十分钟，高中同学兼闺蜜陈婉的微信电话就风风火火地打过来了。
我揉揉眼睛，无奈地接起：「喂？怎么了？」
陈婉说：「想想宝贝，你看高中班群了吗？」
我困惑道：「还没看呢，怎么了？」
陈婉解释道：「班长吧在那问，说是下周六想举行校友聚会，问问大家有没有空。我看你没有回复，猜你多半在工作，所以专门打个电话问问你啦。」
我想了想，下周六我确实没什么事，新的综艺还在筹办，最近是比较空闲的，于是我答应下来：「可以呀，一起吧。」
不过……校友聚会？
一下子少年的脸浮现在我眼前，我沉默一瞬，握紧了手机。校友聚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吗？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开始期待这一次校友聚会了。
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洗漱过后我飞扑上了柔软的床。
鬼使神差，我翻开手机相册，翻到了那张我高中时拍的紧张而模糊不清的照片。
绿色的梧桐叶挡住了部分镜头，教学楼的二楼穿着白色夏季校服的人手肘抵着窗台，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知道他低下头看向了拍照的镜头。
我注视这张照片许久，我知道，就算已经过去十多年，我依旧会因为暗恋了高中三年的人而心动。
我轻声喃喃自语：「陆沉舟……」
3.
第一次遇见陆沉舟，还得从高一刚进校不久的一个月说起。
被任命成语文课代表的我每天得悲催地跑到三楼办公室交全班作业，跑上跑下，苦不堪言。国庆节回来更是糟糕，班上我又是个小透明，也不敢出声麻烦别人，只好自己吭哧吭哧搬了上去。好不容易搬完了，下到二楼，是高二的教室。
教室门口端着不锈钢水杯的中年男老师正在苦口婆心地说教：「陆沉舟，我知道你很帅，但是这不是你老和早恋挂钩的理由啊。你现在是高中生，最主要的是学习，学习！……你那绯闻谈传得轰轰烈烈，渣男人设立得稳稳的——哎，人尽皆知！」
那个被教育的少年秋季校服敞开着，松松垮垮的，也不扣里面短袖的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来。任凭老师一张嘴叭叭叭，少年脸上的笑容不变，随意的很。
老师一说到他「人尽皆知」的渣男人设，男生突然说：「老郑，我这人设也不是人尽皆知啊，你不如问问那边的小学妹，肯定不知道。」他朝我的方向扬扬下巴，笑的有些坏。
我愣了愣，左看右看，我这个方向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下子僵硬了，犹豫着要不要走掉。
叫「老郑」的老师回头瞥了我一眼，立刻转回去给男生脑袋上不痛不痒地敲了一下：「你小子！我认真和你说呢！还有心思逗学妹！人学妹才进来多久，还能了解你的光辉事迹！」
男生一下被逗笑了，他抬眼看向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几分不知所措。脸上烧了起来，我惊惶地摇摇头，立马朝楼下跑去。
教室门口碰巧遇上了陈婉，她有点奇怪地看着我：「怎么啦想想？你脸蛋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我咳嗽一声，心虚地撒谎道：「没事没事，就是刚刚跑上跑下热着了。」
陈婉「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挽着我的手臂往我们俩的座位走：「我跟你说啊，我刚刚和高二的学姐聊天，吃了不少瓜呢，你听不听呀？」
我脸上热意消退了些，便接着她话说：「什么瓜呀？」
「陆沉舟！这个人你知道不？高二三班的。」陈婉说。
我刚扭开杯子喝了口水，闻言险些呛到：「啊……不知道吧。」
陈婉没发现异样，她嗔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凑到我耳边小声介绍，「这个陆沉舟呀，听说长得还不错，一进校就有不少女孩喜欢，但是那个学姐和我说，陆沉舟谈恋爱的时候对人超级好，而且还会弹吉他唱歌，成绩也很好，可帅了！」
我点点头，小声嘟囔：「怪不得会被说是渣男……」
陈婉没听清，她还在发表对此事的看法：「不过呢，像陆沉舟这种人咱们还是别接触了。」她笑眯眯地捏了下我的脸，「咱们想想这么可爱，万一被陆沉舟看上了怎么办？」
我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因为我在心里回答了她的问题：不可能。
十五岁的林想顶了个蘑菇头，戴着黑框眼镜，箍了牙，完美隐匿在人群里，也就只有朋友和家人觉得我可爱了。自卑在这样狼狈的外表影响下潜滋暗长，我从来不敢主动去做点什么，主动去争取什么，总是认为会有更好的人取代我。
十五岁的我，是没有机会和陆沉舟并肩的。
4.
周六很快就到了，我在家挑选了一个上午的衣服，还是挑了不会出错的小香风上衣和黑色短裙，仔细化了精致的妆才算完事。镜中的自己长相张扬明艳，当初靠着我的一部短时电影一炮而红的时候，很多营销号就宣扬我的外貌，「精致得如同小王子精心养育的玫瑰」，虽然这个比喻被我笑了很久，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我和十五岁的我谁也不会认为是一个人。
踩上细高跟我出了门，陈婉开了车在楼下等我。
我一上车，陈婉就笑着勾勾手指，一副女流氓的样子：「哟，这谁家的美女，真好看。」
我白她一眼，敷衍道：「还能是谁家的？当然是你家的喽。」
陈婉很得意：「那可不，我养出来的小、玫、瑰！」
调侃完，陈婉突然想起什么，说：「想想，最近有好几个帅哥向我打听堂堂林导有没有对象呢——对此你怎么想的？」
我轻轻「啊」了一声，我说：「忙呢，没空想这个。」
陈婉摇摇头：「可不是我催你啊，有个对象作为保障，好歹也没那么多人对你动歪心思了呗。」
我含糊道：「唔，再说吧……」我抬眼看着车窗，外面天空飘着几朵云，很快就没入了高楼大厦的遮挡之间。
我叹了口气。
所以说，年少真的不要太过于惊艳的人啊。
5.
谈话间，聚会的酒店就到了。
这回是校友们集资预定的能容纳很多人的饭厅，走进去，发现装潢精致，不知道哪个有心思的还搭了个小舞台，上面有人在唱歌。
台上的男人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吉他，修长的手指在吉他上跃动，他开嗓唱歌，歌声一下把我吸引过去了。但他低着头，看不清脸。
我好奇地问参与了组织的陈婉：「这个歌手唱的不错啊，你们在哪个酒吧还是清吧挖到的吗？」
陈婉看了一眼台上，说：「哪个？我没负责这一块儿，负责的是以前八班的高威。」
她和我说这话时，那个人已经唱毕下去了，上去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唱的也不错，但比起方才的男人还是少了点什么。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婉盯着我，说：「林想，不会你还在想着工作吧？你都给李叔挖了好几个天生命里带红的明星了，还在物色新的呢？」
被看透了心思的我尴尬地咳嗽一声，推着陈婉去找我们班的餐桌：「好好好，我不想啦，我不想啦！」
我们餐桌在饭厅的另一头，得穿过不少其他班级和年级的桌，不料却遇到其他年级的在挑事。
刚路过一张桌子，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哟，没想到咱们以前的校草现在沦落到当卖唱的了啊。」
我和陈婉对视一眼，看向那桌人，一个穿着大牌衣服的男人正嘲弄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微微抿唇，没打算搭理他，只是沉默地把吉他往包里放。
我微微愣了愣，原来是刚才唱歌的那位？他的脸，看上去怎么那么熟悉……
大牌男一看男人不予理会，更来劲了：「哟陆沉舟，怎么不说话了啊？以前不是特别傲气吗，现在怎么了啊？啊？」
陆沉舟？
我顿住脚步，发现我停下的陈婉奇怪地盯着我：「想想？你要去帮忙吗？」
我还没应声，旁边刚好高威带着方才唱歌的小姑娘走了过来，高威还在委婉地劝「赵哥算了算了今天大家都高兴点」，那个小姑娘却像炮仗一样被点燃了：「我说你！开头在那挑刺说我唱的不好，又甩钱让陆哥上去唱，陆哥人好不和你计较，你以为你是谁啊你！」
陆沉舟终于有了反应，低声喝了一句：「姜棠！」
姜棠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赵哥打断了：「嘿哟，我以为我是谁？就凭我有钱，我还认识娱乐圈著名的影帝呢。」他轻蔑地上下扫了眼陆沉舟，「你陆哥，现在除了一张脸和唱点歌吸引你们这种天真的小姑娘，可没什么用了啊。去混娱乐圈也没混出名堂，叫人笑话！」
陆沉舟原来在混娱乐圈？我回忆起方才他低低哼歌的模样，以及非常悦耳的嗓音，这种极好的先天条件，为什么在娱乐圈泛不起水花？
我也看不下去这个赵哥的冷嘲热讽了，我站到他身后，微微挑了挑眉：「你认识哪个影帝，把名字说说看？」
赵哥瞥了我一眼，表情都没变，连回答我似乎都不屑。
我淡淡重复了遍：「说吧，你认识谁？」
赵哥支吾一阵，终于憋出了个名字：「呃，徐京越！」
我一笑：「徐老师是吧？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啊。」
我直接从通讯录里找到徐京越的名字，点击拨通，赵哥根本拦不住我。
正好徐京越有空，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在众人注视之下，我打开扬声器，徐老师温和的声音便从电话里传出：「喂，小林老师，打电话给我，是想通想和我二次合作了？」
我笑了笑：「徐老师，这个咱们下次再聊，我今天想问问您，您认不认识……呃，」我看了眼高威，高威连忙提醒是赵勇，「赵勇这个人？」
徐京越困惑地说：「赵勇？谁啊？」
赵勇脸一下子白了。
我弯唇笑道：「这样啊，多谢徐老师解惑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勇：「认识徐老师？你算几个东西？」
赵勇结结巴巴：「你、你这个肯定是假的。」
我撩了撩头发，有几分无语：「我干嘛要作假？我就是圈里人。」
高威尴尬地介绍：「赵哥，这位是林想，林导。」
赵勇还有几分茫然，这时以前我认识的一个校友上来攀谈：「哎，林导，您也来了啊，等会儿喝几杯吗？」
我委婉打发走人，又看向赵勇：「下次别在那乱吹牛皮嘲讽人，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我嫌弃地模仿着他的样子，上下扫了他一眼，「穿假货要面子也是蛮搞笑的。」
赵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敢吱声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陆沉舟，男人正盯着我看，黝黑的眸子看不出感情。
压下心里的紧张，我礼貌地朝他点点头，拉着陈婉走开了。
6.
找到座位坐下，我不由得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竟然变成了这么郁郁不得志的男人。
我拜托李叔帮我查一查「陆沉舟」这个人，李叔答应得很爽快，多半在和我爸钓鱼没啥事，很快微信回复就来了。
李叔：【想想，这个陆沉舟可真惨啊。刚入圈不到一年其实是有崭露头角的，我找到了他以前参加一档声乐节目时候的视频，小伙子唱的确实不错。】
我：【那怎么我没听说过？是被雪藏了吗？】
李叔：【对，不知道得罪了谁，路被堵了，得是一直十八线喽。】
我沉思一阵，发消息说：【李叔，我有想捧他的想法，有可能对抗他得罪的人吗？】
李叔那边半天没回复，问我：【想想，你觉得他值得你去捧吗？】
我想起第一次学校国庆汇演的时候，我站在第一排看着少年弹着吉他哼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好像他天生就该在聚光灯下。
但是现在的他，真的值得我捧吗？
我收起手机，起身和陈婉轻声说要去上厕所，便离开了饭厅。
酒店的厕所有些偏僻，我转了好几个弯才找着。
没想到碰到了陆沉舟。
男人脊背绷起，略微烦躁地把额前的碎发撩开，手指间香烟的星火明明灭灭。他垂着眼睛，那双黑眸里充斥着戾气与不甘心。分明是一头仍期望作战的孤狼，那为什么方才还要让着赵勇？
我想到了那个小炮仗一样的小姑娘姜棠，是为了保护她吗？
忽地，陆沉舟抬起了眼，我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了。
他轻轻笑了，叼着烟懒懒地招呼我：「林导。」
我盯着陆沉舟，他猛吸了口烟然后吐出，烟雾缭绕间他的面容都有几分模糊。我轻声说：「学长，你该少抽点烟的。」
陆沉舟一愣，没想到我会和他搭话，一下乐了，他放下烟，在一旁垃圾桶上方碾了碾丢进去，说：「林老师管得还挺宽。」好像在嘲讽我，但话里的情绪又似乎不是这样。
陆沉舟微微别开脸，靠在墙上拿出手机随意地翻着，论谁也没办法把眼前的男人同当年意气风发的学长联系起来，就算是我，也很难从他身上瞥见过往的影子。
我鼓起勇气：「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