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视角来看《朗读者》

大步走路 2024-12-10 11:50:15

周末从书柜里翻出了几本打算重读的书。

再读《朗读者》,虽然还是遗憾没能找到最初看的译本,但钱定平老师的译本读起来也还算流畅,至少于本人而言,不至于误读。

《朗读者》全书分为三部分,以前最爱看第一部分,因为有爱情的启蒙,有热恋,还有一切戛然而止的悬念。

再次翻开这本书,反倒对后面的部分有了更多的兴趣,那些反思与探索,其实更值得深究,尤其是第三部分两个人各自的抉择。

无论是书还是电影,都是以男孩的视角来讲述的,对照电影,觉得有那么一些段落换个视角来看的话,或许会有更多触动。

少年的三个追问

《朗读者》不是一本流行小说,但作者严谨缜密又不乏激情的叙述,却有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吸引你一口气将整本书读完。

我们略过前面的故事,直接讲两个人第一次大的冲突。

两人相恋以后,男孩米夏想给汉娜一个惊喜。复活节的第一天,他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去乘坐汉娜工作的早班电车,希望可以在电车上没人的时候与汉娜偷偷拥吻。

可这件事在汉娜看来,却并不是什么惊喜。她看见米夏上了电车,但是却没有去往她所在的那一截车厢,而是去了后面没人的车厢。她以为米夏羞于承认与她相识,故意不去面对他,因此非常生气。

米夏像个傻瓜一样,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等了很久,汉娜始终没有过来跟他说话。他只好失望地在陌生的车站下了车,然后失魂落魄地步行回了城。

中午到了他们平时相会的时间,他又来到了汉娜家门口。

可以想见两个人都很生对方的气。米夏委屈万分,被汉娜的冷嘲热讽激得满腔怒火。可在他察觉汉娜并没有故意冷落他的时候,他开始道歉,怪自己不该伤害她。

但是汉娜却说,你根本没有刺伤我,你还不够格呢!

米夏转头而去,又在半个钟头内回到了汉娜家门口。

他回来的时候,汉娜正在浴缸洗澡。

汉娜对洗澡和朗读,始终有一种单纯的执念,这一直是他们俩之间不变的仪式。

米夏道歉,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考虑不周,把她刺伤了。同时,他也明白她根本没有受到伤害,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伤到她。

最后,米夏伤心又执拗地问了汉娜三个问题。

我想,是这三个问题,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延续下去,也是这三个问题,埋下了他们后来会分开的伏笔。

米夏问,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对你真的不重要?

汉娜的头靠在浴缸的边沿,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米夏,眉头微皱,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重要呢?如果是对她毫无影响的人,她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米夏对她当然重要,她其实很怕他会发现她的秘密,然后看不起她、嘲笑她,甚至抛下她。于她而言,不让人鄙夷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对方厌倦之前主动摆脱或离开。

但是显然,米夏对她用了真心,在她反击的时候,仍旧不舍得离她而去。

因此,她默默向他承认了他的重要。那轻轻的一瞥,已足够动人。

米夏问,你原谅我吗?

汉娜点了点头。

这件事如今已经过去,她知道了米夏的用心,其实原谅不原谅已经不重要了。

米夏又问,你爱我吗?

汉娜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米夏。她皱起眉头,将头又转过来一点,认真地盯着他,眼睛里是深深的思索。她爱眼前这个小男孩吗?

是的,她想,她是爱他的。

她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爱他的,尽管这份爱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她觉得这件事的主动权并不握在自己手里,也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他。

骑车出行

复活节之后的那个礼拜,米夏计划两人骑自行车出游。

汉娜把出行路线、行程这些事统统交给米夏去做,米夏当家做主很是开心。

他们出行那几天,天气好极了,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温度适宜,野外的景色也让他们的心情锦上添花。

只不过汉娜要时刻提防着暴露自己不识字的秘密。

当他们在小镇上吃午餐的时候,汉娜拿着菜单,却看不懂上面的字,她甚至有些羡慕旁边餐桌上的小朋友,他们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讨论菜单上的食物。

米夏问,你想吃什么?

汉娜略有些慌乱地说,我和你吃一样的。

米夏被当成大人看待,觉得已经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大人,更加意气风发。

后来,在乡间的一座教堂附近,他们听见教堂里有人在唱诗。汉娜悄悄进入了教堂,坐在长椅上静静聆听唱诗班的孩子们纯洁动听的歌声。

米夏在门口出现的时候,从门口射进来的光,让她看到了米夏。她想对他笑一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教堂本就是个神圣的场所,孩子们洗涤灵魂的歌声牵引着她的思绪。她有些悲哀地望着米夏。她爱他,他是那么纯净美好,就像这歌声一样。可是时间会过去,她总有露馅的一天,到那时候,他还会爱她吗?

她是汉娜。是一个三十六岁的公共汽车售票员,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八年。这已经是战争之后她停留得最久的城市了。

可她又不仅仅是汉娜。她还是自己过去生命里经历的所有事情的总和,虽然她不识字,可她听过那么多文学作品,有着深邃、易感的灵魂,有着不同于所有人的外表和气质。

她在教堂里流下的眼泪,让米夏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多愁善感、善良动人。

旅途中,米夏为她写了一首诗。

与君同心

两心相互来占有

与君同衾

两情相互来占有

与君同死

人生相互来占有

与君分袂

各自东西不回首

这首诗就好像是谶语一样,虽然汉娜根本没有读到。

望尽天涯路

半年之内,汉娜与米夏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那时节恰好米夏有了更多的自主意识和更有趣的交际圈,既希望汉娜能更加重视他,也希望有更多的自由。这种反抗意识出现的时刻很不巧,汉娜刚接到了升职的通知,因为她工作能力突出,公司决定提拔她当司机。

两人相会以后,汉娜与米夏道别,让他回到朋友那里去。

第二天,米夏再回到汉娜的住处,发现已经人去屋空。米夏又赶到电车公司去找她,得到的消息是,她已经辞职离开了。

米夏很内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心猿意马、三心二意,让汉娜决定惩罚他,才不告而别的。多年以后,他才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八年后,大学攻读法律专业的他,在法庭上见到了作为纳粹战犯受审的汉娜。他在一天天旁听庭审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了,汉娜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更早些年,她为什么会拒绝西门子公司的升职,却去当了纳粹集中营的看守?

庭审结束,被当做看守主管的汉娜被判终身监禁。

在她服刑的第八年,毕业后从事实法学史研究的米夏开始重读《奥德赛》。他领会到,奥德修斯回来,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重新出发。

《奥德赛》正是他当年为汉娜朗读的第一本书,于是他就从《奥德赛》重新开始为汉娜朗读。他录制了录音带,把录放机和录音带打进邮包,寄给狱中的汉娜。

十年以后,他接到监狱长的电话,汉娜由于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已经有望减刑出狱,鉴于他是唯一一个和她长期保持联系的人,监狱长希望他能为汉娜的出狱做一些准备。

米夏一丝不苟地为汉娜准备了住所,找了合适的工作,又在她出狱前一周到监狱里去探望她。

我们从汉娜的视角来看一看他们最后这一次会面吧。

汉娜当年认罪服刑,主要原因是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不识字的秘密,为此她宁肯承认当年的文件是自己做主的。身为主管和主要责任人,她自然要承担最多的罪责。与其他看守只被判刑四年半相比,她背负终身监禁的刑罚,就显得异常残酷了。

实际上,汉娜在监狱里服刑将近二十年。

她入狱时已经超过四十岁,释放时已经年逾花甲。米夏比她小二十岁。

她在监狱里,听着米夏寄来的录音带,学会了识字、写字和阅读。

识字以后,她借阅了许多记载着纳粹罪行、写集中营幸存者的书以及有关集中营的学术文献。

她在监狱里过着一种修道院一样单调、洁净的生活,她适应乏味、重复的机械工作,她与人保持距离,同时享有很高的威信。

可是,她期望米夏除了给她寄来录音带,也能给她寄来只言片语的愿望落空了。每次她收到的,都只有包裹,没有信。

因此,当得知米夏要来探望她,她是喜出望外、充满期待的。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监狱里的餐厅,她认出了这个朝她走过来的中年人,就是她当年的小家伙。

只不过,他们的见面在她看来并不如意。当她伸出手去握他的手,他略有些回避的缩回了。他说话的样子,不乏友好亲切,但也透着疲惫厌倦。

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来监狱里看过她,她本该不抱任何幻想的。

那份爱,米夏那份透明、坚定的爱,早已在二十年前风干。他为之朗读的、心中怀想的,始终是那个当年的汉娜,并不是如今的她,现实的她。

换言之,他能接受的,是没有被揭露纳粹罪行的汉娜,而不是曾做过纳粹集中营看守,又为此服刑二十年的汉娜。

这次会面,两人各自都有想要的答案。

汉娜想知道,米夏是否还爱着她?

米夏想知道,汉娜是否已经为曾经的罪行彻底悔过?

这一次,他们都让对方彻底失望了。

他随口问,你读了很多书吧?

她满怀希望地说,我更喜欢有人读给我听。

这是她主动向他表达爱意,但是他没有回答,却回避地垂下了眼睛。

她有些伤感地问,都结束了,对吧?

他依旧眼神回避,没有正面回答。

他问她,你有花很多时间回想过去的事情吗?

她再次充满希望地问,你是指和你一起吗?

他说,不,不是。

他强调,我不是说你和我一起的事。

他结婚了,又离婚了,那又怎样?他的婚姻并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他们本身才是。

汉娜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摇摇头说,在审判之前,我从未回想过去的事,从来不必想起那些事。

他追问,现在呢?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的眼神有些受伤,过去她可能不懂,现在她却知道,他是在问她,这也是年轻一代人在追问对过去负有责任的老一辈,追问他们是否已对过去犯下的罪行深深忏悔。

她认为,活着的人已没有资格审判她,而死去的人,她也没有办法补偿他们。

她说,我怎么感觉并不重要,我怎么想也不重要,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米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会面的过程中,他自始至终若即若离,到最后道别时也没有给汉娜一个拥抱。这对汉娜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临别之际,米夏利索地起身站在汉娜面前,汉娜则略微迟缓地在双手的帮助下起身望着米夏。

她说,保重,孩子。

他说,你也是,下周见。

汉娜的左手明显地抬了一下,她希望可以拉住他,但是她没有让自己表露出那份不舍。

米夏头也不回的走了,汉娜听着他略显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心里的一根弦断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一周后,在米夏该去接她出狱的那天凌晨,她自缢身亡……

米夏原先不懂,正是汉娜教会了他什么是爱。直到他见到汉娜的遗体,他才知道她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米夏不肯承认他对汉娜不灭的爱情,就像汉娜不肯承认自己不识字一样。

在审判的法庭上,纳粹的麻木不仁一样在蔓延、传染,从法官到律师,包括所有的旁听者。米夏也用那种麻木武装了自己,顺理成章地帮汉娜隐瞒她是文盲的事实,顺水推舟地任由本不该她承受的刑罚落在她的身上。

而汉娜始终孤身一人,始终在徒劳地抗争,徒劳地爱着。

米夏在汉娜的牢房里发现了一张剪报,剪报上是米夏参加中学毕业典礼的照片。那时候,汉娜还不识字,而且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城市。她是如何找到的这张报纸,又是如何将这照片带进了监狱里?只要稍微想一想,都让米夏不禁泪眼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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