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亲到北燕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人人可欺的妃子。
赵衍每每当着众人的面折辱我,骂我荡妇,直至我脸面无存。
后来他杀了我的心上人,卑微地求我能不能把爱也分他一点点……
我这才知道赵衍是个疯子……
1.
我进宫已经一年有余,从未得北燕皇帝赵衍的召见。
因此宫人对我这个婕妤冷眼相待,过得不甚如意。
他们都看笑话似的,要看我如何翻身。
谁又会在意,我压根就不爱他。
不只是不爱,我是恨他。
因为他,东临派我来联姻,我和我的青梅竹马周无晏被迫分离。
我只能望着东临的方向,一遍遍的思念着我的故土,思念着周无晏。
「娘娘,该换衣裳了……」
今日是赵衍的生辰,我换上了繁琐的宫装,踏出了那快要长满枯草的宫殿。
歌舞升平,丝竹漫耳,觥筹交错。
龙座上的人金冠黑发,丰神俊朗,喝了一杯又一杯。
赵衍生性暴戾,喜怒无常,当年屠了东临的一座城池。
而现在稳坐在高坐上的他宛如黑暗中的一汪潭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激起波澜。
我正襟危坐着,不敢有一丝差错,可我又忍不住朝周无晏那边看去,我知道他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看我。
东临使臣上了许多珍宝贡品,唯独那一盆用玉雕刻的临簪花最为精美,那是我故乡的花。
周无晏从众多使臣中走出来介绍这物件。
他还是那般目若星朗。
「这是我们东临所特有的临簪花,又想到北燕之地常年寒冷,花容易被摧残,所以由玉雕刻,献于陛下。」
赵衍放下酒杯,臣子们也顿时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临簪花易在我北燕之地凋零,而现在又把临簪花上贡给孤,那岂不是在咒北燕的国运日渐衰弱?」
我心一惊,捏紧了衣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来人,东临使臣居心叵测,都斩了。」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使臣纷纷乱了起来,唯有周无晏淡定着。
「两国外交,不斩……」
「拖下去!」赵衍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那些东临使臣纷纷叫嚷着,乱成了一锅粥。
「陛下不可!」我立马站起身来。
不,周无晏不能因为暴君的一句话就死了。
我还要等他,等他带我回家。
「这临簪花并非如此柔弱,如若精心打理可在冬日落叶,长出新花,此临簪花玉雕献给陛下可寓意着北燕脱胎换骨,长盛不衰。」
我头贴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看赵衍。
2.
「孤记得以前在你们东临当质子的时候,你们王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衍步步逼近。
我脑子一阵眩晕,质子过的生活大家都是可想而知有多艰苦的。
赵衍这个时候提出来,就是想要秋后算账。
年少时我就曾在东临皇宫见过赵衍,听说他五岁就来当了质子,十年后才回到了北燕,手段狠辣,弑父杀兄,最后在质疑声和谩骂声中登上了帝位。
现在的东临不是以前的东临,现在的北燕也不是以前的北燕了。
我能感受到赵衍灼灼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着。
他将我扶起来,我对上了他深不可测的眸子。
赵衍勾起我的下巴,笑道:「爱妃所言极是,那孤就听爱妃的。」
胸口的大石总算落地了,我缓缓地松了口气。
啪——
没想到脸上却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力道太狠让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能感受到嘴角的血正慢慢流下来。
「那爱妃就替他们受一掌,我就放过他们,如何?」
「谢陛下开恩。」我忍着嘴角的疼痛,微笑着向赵衍又行了一个礼。
罚是赏,赏也是罚,这一耳光我必须受着。
赵衍搂着我坐在一起,继续看着笙歌漫舞。
对上阿晏那心疼又无奈的眼神,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没事了,阿晏还能好好的,希望他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到东临。
日后两国交战之际,他能够接我回去。
酒过三巡后。
赵衍让我跳舞,让我唱歌,让我抚琴。
他像是把我当成舞姬,当着两国的面折辱我羞辱我。
我记不清赵衍让我跳了多少支舞,直到最后我僵硬地跳完最后一支便摔倒在地上,腿酸酸麻麻,隐隐作痛,赵衍才离开。
我知道他是存心的,将所有对东临的恨意与怒火全都发泄在我身上。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没有办法。
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宫阙长廊两边宫人嬉笑地看着我,毫无尊严可言,可我已经习惯了。
我走了好久才回到宫中,窗下的花又败了两朵,落下了无声的叹息。
3.
我和亲来的时候,带了十八个婢女,如今都被赵衍撤走了。
这偌大而偏僻的清寒殿就只有我一个人,像是住进了冷宫。
四下无人,我连忙从窗边的花盆里挖出小小的一卷信封和一包种子。
还好还好,我抹了一把眼泪,既开心又难过。
是阿晏的亲笔信,告诉我爹娘安好。
砰。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毫无征兆。
我被吓得一激灵,信纸掉在地上,连忙用脚踩住。
那太监见我有些失措,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冷不丁地哼了一声,叫人把东西抬进来。
是那盆临簪花玉雕。
精巧绝伦的雕工,恰到好处的光泽,无一不显示着它的宝贵。
「陛下说了,想来娘娘是东临人,必然是喜爱故乡的花,所以将此物赐给娘娘做个念想。」
我连忙谢恩。
又听到他说:「既然娘娘说此花能够在冬日绽放,那就再赐娘娘种子,望娘娘不要让陛下失望,若是开不了花就拿娘娘的血去浇了。」
这话让我感到汗毛倒竖。
这赵衍可真是睚眦必报,暴虐到这种地步。
临簪花能够在冬日绽放属实不假,但此花属于东临的江南水乡之地,在北燕恐怕精心照料也难以发芽。
那太监还没走,万贵妃又来了。
我不知道万贵妃是何等家室,只知道赵衍甚是宠爱她,所以给她打造了一座金殿。
我自知得罪她丝毫没有好处,所以尽量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
她拢着身上的披帛,衣着光鲜地走进我的宫殿。
她说我的宫殿寒酸,跟破寒舍一样。
我给她行礼,她却不吱声,让我半屈着膝盖站着。
她指着我:「萧宛柔,你真是好大胆啊,敢在陛下面前出风头,你当我死了吗!你休想山鸡变成凤凰。」
瞧她说的,我好歹也是一国郡主。
「我没有……」
我刚说完,又被她甩了一个巴掌。
跳完舞,腿本就酸痛,此时膝盖半屈着让更我有些站不住,万贵妃这一巴掌直接把我打倒在地上。
和赵衍打得不一样,赵衍打的是右边,她打的是左边。
4.
那封信纸从鞋底下露出来一角,泛黄的宣纸在我淡蓝的衣裙下很显眼。
我顾不上其他,手忙脚乱地去捡。
却被一脚狠狠地踩在手背上。
咝。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万贵妃踩了下去,还重重地碾了几下。
我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汨汨地冒出,手心覆盖在信纸上。
万贵妃像是知道我手里攥着的是什么,又狠狠地碾了几下,我疼得叫了出来。
「贱人,这怕不是什么情信吧,给我扒开她的手,拿出来!」
见我不肯放开,她又踩着我的指甲重重地压下去。
这让我宛如受刑一般,痛不欲生。
拿到信纸后,万贵妃如获至宝,连忙打开来看,妖媚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表情。
「好啊,背着陛下私通男人,我一定让陛下扒了你的皮!」
「不要,不要……」
我强忍泪水,小心翼翼的求她。
这是阿晏给我的信,这是我在北燕活下去的唯一撑柱了。
一向柔弱温顺的我扑倒万贵妃,死活要把她手里的那张信纸抢回来。
她若是告诉赵衍那就任由她去,反正这封信绝对不可以被她拿走。
万贵妃让人把我摁在地上,说要替赵衍教训我。
一顿拳打脚踢过后,万贵妃才解气。
待她们走后,我才扶着床榻堪堪站了起来。
全身都痛。
我躺在床上,双眼无神。
我想阿晏了,以前在东临有他在,那些皇子公主根本不敢欺负我。
可是现在,我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阿晏,阿晏,东临什么时候才能够接我回去啊。
我会日夜祈求上苍,让我们都平安顺遂。
5.
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我本就身子弱,来了北燕一年也未曾适应这里的环境,前阵子受了风寒刚好,现在又加上昨晚的欺凌,我全身酸软,发起了烧。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的两边脸肿得不得了,活像两个大桃子。
对于这种处境,我气极,可却又不能做些什么。
我拖着羸弱的身子将井里的水打出来,又拿去锅里烧开,才能喝上一口水。
我将赵衍赐给我的种子放入水里泡开,又拿出昨天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周无晏给我的香囊,里面装着好多干枯的种子,散发着浓浓的清香。
我拿出香囊里的一粒种子放在水里。
我颇喜欢临簪花,种子可制药可制香。
我正昏昏欲睡,却被吵醒。
「萧氏,还不快快迎接圣旨。」
太监尖尖的嗓音划破了这片宁静,有些渗人。
纵使全身酸痛,我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萧氏不守礼德,违背纲常,于私下勾结他人,念是东临郡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降为御女,杖责三十。」
于是,我又被打了三十大板。
我咬紧牙关,心里暗骂赵衍这狗贼,然后两眼一黑,我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的阿晏浑身是血,他紧紧地抱着我说对不起,忽然画面一转,又回到了我们小时候,我和周无晏一起嬉笑打闹着。
阿晏在我身后摇着秋千,把我荡得老高。
角落里一个男孩正盯着我们,眼神阴鸷,他浑身是血,我和阿晏又忙着跑去给他上药,还带他去玩。
他却突然从身后掏出一把剑来,恶狠狠地说要杀了我们。
一剑朝我刺来,阿晏却挡在我面前。
我骤然睁开双眼,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是梦。
妙安来的时候,我正发着呆。
她是偷偷来给我送药。
原来阿晏早就安插了眼线进这北燕的皇宫,就算不能时时帮助我,但也能不至于让我死掉。
妙安是太医院里的学徒,多亏了她,我这半条命才捡回来。
她跟我说东临一直在操练兵马,告老还家的大将军也快要回来指挥作战了,到时候真要开战,北燕还不一定能赢呢。
听到这话,我比吃了蜜枣还要高兴。
妙安说再等个一年半载,兴许就能归家了。
我开心得不得了,把妙安带给我的几个包子都吃完了。
6.
眼看着这正是种临簪花的好月份,我身上的伤势渐好,便思索着去御花园挖几罐土回来。
御花园的土不是普通的土,用来种临簪花是极好的。
我简单地换了身衣裳,抱着一个破罐子就走出了清寒殿。
这赵衍的御花园,实在是比不上东临。
倒也难怪,这常寒之地生出性子极其寒冷之人。
我又想家了,想阿爹阿娘的笑脸,想东临那漫山遍野的花,和阿晏一起漫步其间。
刚挖完一罐子的土,我就大汗淋漓。
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娇笑。
我投过花缝枝隙,看到赵衍正搂着万贵妃朝这边走来。
一副轻浮的作态。
我提起罐子正要离去。
才走了几步,便被叫住。
我僵硬地转过身子,朝这两人行礼,却见眼前这两人忘了周围有人似的,亲密得不得了。
我低着头没说话,看着手里的罐子。
赵衍问我这是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他好像有些不满,让人抢走我的罐摔在地上。
「你不知道这御花园是孤的?你不问自取即是盗,难道你们东临就这么没规矩?」
赵衍带着蔑视的口吻,仿佛在说我们东临是什么野人。
我按下心中的怒火,说话时却没忍住。
「那陛下认为随意杀人便是规矩,随意定我的罪便是规矩吗?陛下是君主,是天命,你的赏罚即是皇恩,可是这天底下不只有北燕一个国家,我守着东临的规矩,而不是你们北燕的!」
说完后,我就后悔了。
赵衍是什么人,不得有人忤逆他,不然都落得砍头的下场。
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宣泄着对他的不满。
他凤眸上挑,立即来了兴趣,随即轻笑了几声,让人捉摸不透。
「那我罚你什么好呢?是砍掉双手还是双脚,或者说你口齿伶俐,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赵衍的声音骤然变冷。
我害怕的蜷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举动,好似取悦了赵衍大笑了起来,搂着万贵妃离开了。
看他们走远,我这才松了口气。
阿晏,在这里生活好难……
7.
北燕常年晚上的风都很冷,我抱着双臂坐在宫殿门口。
那轮明月洒下清冷的光在窗棂边,孤寂又凄凉。
我又把周无晏的那张信纸掏出来看,都快被我翻卷边了。
我一字一句地念着,不敢间断,唯恐一停下来,我的心便突然没了希望。
然后把信纸掩埋在土里,我又哭又笑。
不知道赵衍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掌着灯笼,把他衬托得高大又阴冷。
他皱起眉头问我哭什么,然后又伸手拭去我的眼泪。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摸了个空。
我思索半晌,硬着头皮没说一句话。
赵衍转身进了寝殿,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你这清寒殿倒是有股香味,让孤不由得想起以前在东临的日子,那时候过得凄苦,宫殿里也唯有这股香味能够让孤安心。」
是啊,没有这临簪花种子的香味,又怎么抑制住他整个人都恶臭呢。
这话我倒是没敢说出来,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
天天念叨着在他在东临当质子的日子,那又与我何关,何必将怒火撒在我身上,折辱我。
赵衍见我意兴阑珊,又拿起床榻上的书翻起来。
「九洲通志,我记得周无晏也爱看这种书。」赵衍冷笑了一声。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保持沉默。
在他的跟前,我说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被责罚,那还不如当个哑巴。
不过,这本书的确是周无晏喜欢的。
他志在四方,我们说好好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他如今却因为东临的处境而留在朝廷做了丞相,而我则送到了深宫之中。
他说一定要重振朝纲,力挽颓政,从而兴兵伐燕,迎我回国。
我信他,所以我要等他!
「过来,孤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赵衍似乎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拍了拍大腿,让我过去。
我木然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大腿上。
8.
赵衍搂着我的细腰,亲热地在我脖颈间嗅着。
「陛下有事便说。」我冷冷道,想要挣开,却被牢牢禁锢在他怀里。
「孤昨日去见了你的心上人,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赵衍轻佻的语气让我预感不好。
我僵直了身子,不敢喘气。
只听赵衍轻哂一声,慢悠悠道:「他敢忤逆孤,孤就让人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从脖子到脚。」
这话如晴天霹雳顿时击在我脑门上。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赵衍,企图寻找一丝谎话的破绽。
怎么可能,周无晏不是早就回去了吗,怎么可能!
我存着最后一丝理智说道:「陛下莫要骗我。」
「孤从来不说假话。」赵衍拍了拍手,随即一个宫人呈上一个盒子。
我拖着酸软的腿走去,脊背发凉。
打开盒子,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那正是周无晏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