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为了大晏安定,赵清舒一箭射穿了女真质子,完颜尧风的胸膛。
但这一箭没能要他的命,却引来数万铁骑踏破雁门关。
烽火连天。
完颜尧风指着城楼上的赵清舒:“求和可以,把你们大晏的福安帝姬献给我。”
人人都说赵清舒是只待宰的羊,可她清楚,自己是头蛰伏的狼。
所以,她要反扑成王。
……
落日余晖洒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
赵清舒裹着一身灰色的麻衣,跛着一只脚,准备把羊群赶回去。
可下一瞬,被一个健壮的女真族女婢推倒在地。
哄笑伴着女真语的嘲讽骤起。
“你可小心点,人家好歹是晏国的帝姬,金枝玉叶的,娇贵着呢!”
“什么帝姬,不就是大晏称臣纳贡送来的礼物吗!”
赵清舒一言不发,只是想站起来。
却被女婢狠狠按在了羊粪中。
羊粪蛋合着泥土的味道充斥在赵清舒的鼻间,她屏着呼吸,依旧沉默。
这样的屈辱,她承受了不下千回。
女婢踩着赵清舒的头,言辞如刀:“你们中原女人,不是最注重名节吗?”
“当初可汗让你行牵羊礼,赤身裸体,身披羊皮,到处游行,不知多少人见过你的身子。”
“你怎么不像你那十几个姐姐一样,自裁以示忠贞?”
赵清舒眼眸一滞。
死是最容易的。
但死又不能改变大晏已败、自己沦为俘虏的事实。
见赵清舒又是一副死鱼样儿,几个女婢还想为难,却被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女婢一看,连忙恭敬行礼:“大夫人,我们在教训大晏的俘虏。”
赵清舒抬起头。
来人是完颜尧风的正妻,呼衍兰。
呼衍兰睨了眼赵清舒:“可汗要她去伺候,你们先下去。”
几人对视:“……是。”
赵清舒踉跄起身,朝呼衍兰行了个礼:“大夫人吉祥。”
呼衍兰嗤然:“大晏废物。”
赵清舒低眉顺眼地把羊赶回去,而后去了主营帐。
酒肉气息伴着充满鄙夷的大笑充斥在偌大的帐内。
完颜尧风倚在虎皮椅上,把玩着羊角杯,寒霜的目光凝着正给自己倒酒赵清舒。
他眼神一暗:“你来的正好,本汗正愁这新鲜的中原人肉没人切,不如你来,本汗把最嫩的地方赏你。”
赵清舒余光一瞥,篝火之上,是一条被烤的滋滋冒油的女人大腿。
她只有一瞬心悸,很快便恢复淡漠。
完颜尧风见赵清舒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猛然攥着她的衣襟,凤眸微眯。
“堂堂大晏的福安帝姬,看着我们吃你的子民,竟没有半分悲伤,当真是铁石心肠。”
“你不是最爱你的子民了吗?为了他们,你毫不犹豫朝我射了一箭,只差一寸,就正中我的心脏。”
四目相对,男人微微压下眼中凌厉:“我不明白,当初你明明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下手却又那么狠、那么果决?”
“赵清舒,看在我们当年的情意,只要你求我,我就不让你做这儿最低贱的奴隶。”
然而,赵清舒眼底是一片古井无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完颜尧风愣了瞬,骤然黑脸,恼怒地将她狠狠甩在地上:“故作清高,滚出去!”
赵清舒疼的闷哼一声,但还是撑着身子规矩地行了礼,在其他人的嘲笑中退出。
草原的夜风冰凉刺骨。
她裹着身上的粗麻衣,拖着跛脚,一步一步走回羊圈。
羊圈里的羊大声叫唤起来,似乎在迎接她回家。
赵清舒闭上眼睛,仰头长长舒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双眼已然红了。
她拿出草席下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墙面上刻下一个字。
——忍。
放眼望去,七百八十四个‘忍’字,满满一墙。
那是她受屈的两年时光。
第2章
次日一早,赵清舒正准备去放羊。
可刚出羊圈,昨天欺负她的几个女婢就把她拖到了狩猎场,关进满是鹿和野兔等动物的笼子里。
紧接着,完颜尧风带着一众女真贵族策马而来。
他看着笼中的赵清舒,语气桀骜:“赵清舒,本汗今天心情好,同你玩个游戏。”
说着,他把逗弄着肩上的海东青:“只要你躲过了所有的箭和猎犬,成功活下来,本汗就大发慈悲,让你见昏德公一面。”
听到这话,赵清舒眸光一亮。
昏德公,是完颜尧风赐给她哥哥赵轻舟的封号。
赵轻舟在她来和亲之前被俘,两年都不曾见过一面,她以为他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久违的欣喜涌入赵清舒已经麻木的心。
太好了,哥哥还活着!
而其他贵族却哄笑起来。
“可汗,您不是耍着她玩吗?这些猎犬饿了三天,见着肉就啃,她一个瘸子,别说活下来,怕是没跑多远就成了猎犬的盘中餐了。”
赵清舒充耳不闻,只看着完颜尧风:“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面对女人坚韧的双眼,完颜尧风眉头微蹙:“自然。”
笼门大开,所有动物都四散往树林跑去。
赵清舒也没有犹豫,朝树木密集的地方奔跑。
等那消瘦的身影消失,完颜尧风吹了个指哨,他肩上的海东青便一跃飞上空。
已经饿红眼的猎犬们没了束缚,狂吠追捕而去。
众人们欢呼一声,拿着弓箭策马飞奔。
赵清舒拖着跛腿,在树林里四处狂奔翻滚,躲过背后饱含恶意一支支利箭。
她疯狂逃窜,却没有显露一丝慌神。
可下一瞬,她脚下的土突然塌陷。
是陷阱!
眼见自己就要被那尖刺刺穿,赵清舒正想抓住地上的藤蔓躲避,一条细长的鞭子飞来缠住她的腰。
没等她反应,整个人便被拉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赵清舒抬起头,只看见完颜尧风站在面前。
男人眼中似有若无的后怕尽数褪去,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救我?”
要她命的人是他,救她的人也是他。
完颜尧风收起鞭子,一派冷漠:“本汗只是不想看你死得这么轻松,扰了本汗的兴致。”
赵清舒皱起眉,似是不相信这样的解释。
完颜尧风犹豫了瞬,缓缓蹲下身:“赵清舒,这一招还是当初在晏国时你教我的,现在救你一命,算是还了你在晏国一直护着我的恩情。”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当初那一箭你是被逼无奈,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
可赵清舒没有接话,她只是看了眼他已经空掉的箭筒,便错开了他执拗的视线,喘着气站起身。
“游戏还没结束,记住你的承诺。”
说完,转身一头扎进密林中。
完颜尧风僵在原地,愕然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只一瞬间,怒火夹杂着怨恨烧上他的眉眼,灼红了他的眼尾。
猎物很快就被杀了个干净。
除了赵清舒。
猎犬的嘴早已被猎物的血染得通红,竖立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它们朝赵清舒藏身的林子里跑去。
顷刻间,猎犬的狂吠和赵清舒的嘶吼在整片树林回荡。
完颜尧风面无表情,捏成拳头的双手却隐隐颤抖。
这时,有人摇头啧道:“可惜了那福安帝姬那倾国倾城的脸,早知如此,死之前应该让我们先玩一轮!”
众人哈哈大笑。
可很快,谁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完颜尧将匕首捅进了说话那人的嘴里,轻轻一剜,一条鲜红的舌头就滚落了下来。
辽阔的猎场瞬间噤声,只剩下了那人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而树林里,猎犬和赵清舒的声音都没了。
完颜尧风眸光晦暗不明,心头漫起陌生的窒息感。
正当所有人以为赵清舒死了时,一声惊呼打破猜测。
“你们快看!”
众人望去,只见赵清舒一手拖着猎犬的尸体,一手紧握着支折断的箭,缓缓走出。
她嘴里叼着块猎犬的带着毛的皮肉,全身糊满了血,唯独那双眼睛清明凌冽。
在一道道错愕的目光下,赵清舒吐掉皮肉,把猎犬尸体抛到愣住的完颜尧风面前。
“我赢了,让我见我哥哥。”
第3章
完颜尧风看着面前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女人,紧缩那颗心竟在瞬间松开了。
说不清缘由,只冷冰冰吐出个字:“好。”
地牢。
赵清舒远远就看见了,那个被关在最里面的赵轻舟。
他衣不蔽体,遍体鳞伤。
双手双脚具断,就好似一个人形的瓮罐,他的身上,有几只老鼠正‘吱吱’叫着,啃噬着他身上的腐肉。
赵清舒瞬间红了眼,捡起石头扑过去将四散的老鼠砸了个血肉模糊。
直到力竭,她才强撑着意志,小心地将赵轻舟抱起:“哥哥。”
她曾经风光霁月的哥哥,战场上所向披靡,身体健壮的哥哥,已经瘦的只剩骨架。
滚烫的泪水砸在赵轻舟眉心。
他缓缓挣开早被挖去眼珠的双眼,嚅动干裂的唇:“清舒?是你吗?”
赵清舒将脸轻轻贴在赵轻舟ˢᵚᶻˡ的额头,让他感受自己的温度。
“是我,我还活着。
赵轻舟空洞的眼眶趟出泪,像是卸下了一桩心事:“活着就好,我撑着口气……就是想看到你好好活着,可是,我现在看不见……”
一字一句,击碎了赵清舒早已麻木的心。
她紧紧抱着赵轻舟残破的身躯,声声忏悔:“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如果当初我杀了完颜尧风,大晏就不会……”
赵轻舟却安慰:“你不必自责,当初他也是善良正直之人,你朝他射出的那箭,故意避开他的要害,是为了打消两国对他的猜忌和追杀……”
“只是没想到他会错了意,竟弑父夺位,辜负了你一片真心。”
赵清舒目光颤抖,悔恨而自责。
如果早知是这样结果,当年哪怕她痛不欲生,也要亲手射杀了完颜尧风。
突然,赵轻舟的身体抽搐起来,他惨白的脸似是因为折磨而变得扭曲。
赵清舒心头一窒:“哥哥!”
“清舒,杀了我……”
这话让赵清舒登时愣住:“哥哥……”
“我身为大晏皇子,将士们的统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和手足被屠却无能为力,我早就该死……如今得知你活着,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已经不记得眼泪是何滋味的赵清舒已然泣不成声。
她明白,现在死是对赵轻舟最大的解脱。
可这是她的同父同母、疼她入骨的哥哥,她如何下得去手!
赵轻舟像是察觉到赵清舒的犹豫,他只哑声哀求了句:“就当是送哥哥回家,好吗?”
泪水灌满赵清舒的脸颊,她拿出刚刚用来杀猎犬的断箭,掌心颤抖。
“啊——!”
她嘶吼着,将锋利箭深深扎入赵轻舟的胸膛!
贯穿了一颗心,却痛死了另一颗心。
“好好活下去……”
赵轻舟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安详合眼。
赵清舒满是泪的脸贴着他的脸,沙哑呢喃:“我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带你回家,复我大晏荣光……”
许久,赵清舒抱起他以及冰冷的身体,起身走了出去。
她跛着脚,却极力让自己走得平稳。
一路上,那些凶恶的守卫们像是收到了命令,没有阻拦。
赵清舒将赵轻舟的尸体火化,装在陶罐中,放在自己的草席旁后,再墙上又刻下一个深深的‘忍’。
太阳东升西落,平静了两天。
直至这天晚上,赵清舒被传唤到完颜尧风营帐里。
可刚到账外,便见呼衍兰理着衣服,一脸不甘又狼狈的表情。
“完颜尧风,当初你为了巩固地位娶我,现在你独揽大权就不把我当回事,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她嘀咕着,抬头见赵清舒来了,眼中划过抹阴狠。
赵清舒礼还没行,呼衍兰就走了。
她微微皱眉,踏进了营帐。
空气中弥漫着残余的酒气,完颜尧风只穿着亵裤倚在榻上,发丝如泼墨,古铜色的肤上覆着层薄汗,孤傲的眼神中隐忍着妄念。
赵清舒低着头,刚跪下去,便被攥着手腕用力一扯。
天旋地转间,她被男人压在身下,身上单薄的衣服也被剥下。
烛光跳耀,印照着女人伤痕遍布,瘦骨嶙峋的身体。
刹那间,完颜尧风小腹下那股冲动被生生扼住。
可见曾经被自己无意看到脚趾都会红脸的女人,此刻竟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眸色一沉。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赵清舒便觉铁烙穿透身体般的疼痛炸开。
她脸色一白,咬着唇将痛呼咽下肚。
但很快,身上的男人便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停止了冲撞。
“赵清舒,你……”
完颜尧风紧缩的瞳孔颤动着,在一瞬的怔愣后,滔天的怒火和嫉恨如潮翻涌。
他钳着她的下颚,疯了般低吼:“谁碰了你?快说!”
赵清舒望着帐顶垂吊的流苏,沙哑开口。
“从雁门关到草原,三千五百里,五天五夜,两万骑兵,可汗还指望我是清白之身吗?”
第4章
夜风掀起帷幔,吹熄了一盏烛火。
“为什么你不寻死?”
完颜尧风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同桎梏对方的手都有些不稳。
“你们中原女人不是最珍惜尊严和清白吗?为什么当时不去死?”
赵清舒眼睫一颤:“因为我要活着。”
太阳落下,明天会照常升起。
哪怕她只剩一口气,只要活着,她也要回故土,率领大晏铁骑洗刷掉所受的屈辱。
目光相对,完颜尧风被女人眼中的坚韧惊住。
他不知不觉松开手,曾经的记忆上涌。
他自幼被父亲送去晏国做质子,王公贵族,哪怕是太监宫女都能欺负他。
部族分裂兵弱,他回草原无望,在一次准备自杀时,赵清舒救了他。
那天,高高在上的帝姬蹲下身,与他平视:“死是最没出息的选择,活着才有希望,明白吗?”
良久,赵清舒见完颜尧风低下头,将她狠狠甩下榻,咬牙切齿扔出:“滚!”
她从地上爬起,披上自己破旧的麻衣离开营帐。
‘哐当——’
身后的帐内响起打砸的声音,以及男人的怒吼。
赵清舒脚步只顿了瞬,便走向草原最高的山坡。
明月挂在漆黑如墨的天幕,映照着她灰暗的眸子。
眺望着千里之外,晏国的方向。
吹动着赵清舒的发梢,哽咽的歌声悠悠飘远:“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曾几何时,她还是大晏最为尊贵的帝姬。
只为那一时的心软和私情,让自己和无数子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赵清舒仰望那清冷的月光,深吸口气压下眼眶中的涩然。
忍吧。
再忍忍,她的自责、悔恨和坚持总有归处。
次日。
柔然使臣进贡,完颜尧风特设宴席。
篝火冲天,酒肉香气四溢。
赵清舒一如既往伺候着贵族们的酒水,时不时瞥向主位上欣赏歌姬跳舞的完颜尧风,和一脸谄媚的柔然使臣。
“可汗,柔然此次进贡珍宝三百件,以及美人一名,望可汗笑纳。”
说着,他拍了拍手。
顷刻间,身后捧着珍宝的仆从们绵延不绝走来。
其中两个人抬着一个用毯子裹着的女人走到完颜尧风面前。
完颜尧风掀开毯子一角,眼神一沉。
赵清舒看去,竟是一张美到可以让万物失色的脸。
美人被放了下来,大胆又献媚地坐到男人腿上,如雪的藕臂缠上他的脖子。
完颜尧风余光瞥去,男人们目光惊艳贪婪,呼衍兰和他几个侍妾都满眼嫉妒和敌视,唯独赵清舒,静如死水。
他心头漫起火,却故作欢喜地搂住美人:“果真是人间难得的尤物。”
美人笑的风情万种。
可下一瞬,她眼中杀意骤起。
寒光一闪,美人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照着完颜尧风的心脏刺去。
“可汗!”
刀刺入血肉的声音伴着惊呼乍响。
完颜尧风颤抖的瞳孔望着挡在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女人。
血顺着赵清舒的嘴角留下,她死死抓着美人的手,不让对方再有动作。
“清舒!”
完颜尧风一脚将美人踹了出去,红着眼命令:“都给我杀了!”
刹那间,原本奢靡的酒宴成了地狱。
鲜血和惨叫此起彼伏。
完颜尧风将浑身是血的赵清舒抱进营帐,急唤来大夫。
他沙哑的声音晗着颤抖:“为什么要替我挡刀?你不是最希望我死了吗?”
赵清舒白着脸,一字一喘:“当初……我射了你一箭,这一刀算是……我还给你的。”
血因为她开口而不断从嘴里涌出,鲜红的颜色灼的完颜尧风双眼剧痛。
他还想再说什么,怀里的人已经开始失去意识。
从没有过的恐慌攀上心,让他方寸大乱:“清舒?清舒!”
“你不许死,你说你要活着……只要你活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朦胧中,赵清舒听到这句话后,身体才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日升月落。
等赵清舒再醒来,已经是第四天。
她望着营帐顶补垂吊的流苏,还没完全缓过神,耳畔便响起完颜尧风嘶哑的声音。
“你终于醒了……”
赵清舒转过头,只看见胡子拉碴、下眼睑泛青的完颜尧风。
她像是没看见男人眼里的欣喜和紧张,而是哑着嗓子问:“你说的,只要我活下来,你什么都答应我,作不作数?”
完颜尧风愣住,渐沉的神情浮起丝忐忑“你说。”
赵清舒一字一句:“我要你们部落里,最健壮的马。”
一匹能带她回晏国的千里马。
第5章
气氛微妙。
完颜尧风错愕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女人:“仅此而已?”
他以为赵清舒会要求自己放她回晏国。
也猜想她会利用这个要求,为晏国谋些被压制的宽松条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要求这么简单。
赵清舒闭了闭眼,语气从容:“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会奢求太多,我只是想骑马而已。”
完颜尧风悬在半空的心缓缓松了下来。
她总是这样,清醒且知轻重。
“我答应你,等你伤好些,我就带你去骑马。”
赵清舒没再回到羊圈。
她待在完颜尧风营帐里养了一个月的伤。
直到次月初二,她的伤终于好了大半。
完颜尧风没有食言,给她牵了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他摸了摸马匹的前额:“这是当初在晏国,你送我的那匹千里马生下来的幼崽。”
赵清舒一愣。
当年他也像现在这样,站在她的身侧,看着自己抚摸马匹。
那时的他的眼睛纯净的就像是天山雪水,不染尘世的污秽。
而她送他的那匹千里马一直也跟在他,带着他冲过了雁门关,跟着他一路驰骋沙场走到现在。
可惜,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家仇国恨。
她的隐忍顺从,也不过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让自己有时机离开这座牢笼。
赵清舒轻抚着马匹:“多谢。”
见她没有看自己,完颜尧风心头划过丝沉闷。
赵清舒牵着马,被完颜尧风带去空阔之地。
但刚绕过一个营帐,她便看见一颗人头悬挂在兵器上。
定睛一看,竟然是呼衍瓒!
他是呼衍兰的堂兄,更是护送她来这儿的那两万骑兵首领。
听说前两日呼衍瓒被完颜尧风从边境召回,竟是为了杀他。
想起那五天五夜在呼衍瓒那儿受到的凌辱,赵清舒攥紧了拳,强压下情绪,翻身上马。
“驾!”
一匹枣红色的烈马和一匹健壮白马一齐在草原上驰骋。
久违的自由空气让赵清舒只觉恍如隔世。
可烈马难训,一个不稳,她竟然直接被甩下了马背。
“清舒!”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反而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天旋地转,赵清舒听着男人胸膛下跳动的心,揪紧了他的衣襟。
两人滚出好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
完颜尧风抱着人站起身,紧拧的眉目打量着她:“没事吧?”
赵清舒摇了摇头:“谢谢。”
完颜尧风抿抿唇,将她重新抱上马:“你伤还没好全,别骑太快。”
微风阵阵,她坐在马上,他牵着马,宁静从容。
完颜尧风回过头,望着赵清舒恬静的脸,眼神不自觉放柔。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两人在辽阔的草原上无拘无束地生活……
正当完颜尧风出神时,赵清舒突然俯下身,轻轻摘掉他发间的杂草。
近了,各自映着对方的目光也清晰起来。
而不远处的呼衍兰站在山坡上,目睹了两人相处的一幕幕,眼中的恨犹如望不尽的黑洞。
赵清舒,一个战败国献上的贡品,不仅占据了她丈夫的心,还害死她的堂兄!
恨!
她恨之入骨!
呼衍兰摸了摸站在肩头的海东青:“去,把那个女人的眼珠掏给我。”
海东青眨了眨眼,鸣叫着冲向天空。
巨大的飞翅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呼衍兰吹了个指哨,它猛然朝赵清舒俯冲而去。
尖锐的鸣叫响彻云霄。
完颜尧风诧然抬头,眸色一紧。
正当他准备抽出匕首时,一支箭‘嗖’地朝海东青飞去。
刹那间,凄厉的鸣叫直直坠落在地。
那支箭,竟从海东青的口中贯穿而过。
而拥有这样百发百中箭术的,整个女真族,也只有他一人才能够做到!
给教他这样箭术的女人……
完颜尧风怔愣转过头,只见马上的赵清舒拿着弓,脸上非但不见丝毫惊慌,反而有种睥睨万世的冷傲。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从前那个英姿勃发的福安帝姬。
可只一瞬,他便觉心口那偏颇的箭伤在隐隐作痛。
完颜尧风看了眼地上的海东青,紧盯着赵清舒的眼神浮着浓烈的渴求。
“赵清舒,当初那一箭,你是故意射偏的?”
第6章
风扬起赵清舒的发丝,她没有躲避男人的灼灼目光:“是。”
完颜尧风眸光颤了颤,但还没体会到那安抚人心般的柔软,便见赵清舒下了马,继续说。
“可如果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偏颇半分。”
这话好似化作了另一支箭,再次刺入了完颜尧风的胸口。
一时间,无数种感觉糅杂在他心中。
他眼尾微红,紧绷的脸像是被压抑的怒火驱使着动作:“好,不愧是福安帝姬,总是这么坦然!”
话落,完颜尧风径自上马,飞奔而去。
赵清舒攥着弓的手紧了又紧,转身看了眼望向山坡上早已僵住了的呼衍兰后,牵着马回去。
可之后也因为过于坦诚,气恼的完颜尧风把她赶回了羊圈。
不过因着救了完颜尧风一命,又有呼衍瓒的前车之鉴,没有人再敢为难限制她。
赵清舒处变不惊,只是在墙上又刻下几十个‘忍’字。
她总有种预感,她很快就能离开这儿了。
直到三天后的晚上,她刚把羊群赶回,几个女婢出现将她拦了下来。
“赵清舒,你的福气来了。”
没等赵清舒反应,她就被一左一右架着往一个营帐去。
赵清舒一脸防备:“你们要干什么?”
话刚落音,她身上的衣服就被剥掉,人也被推进浴桶,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换上了女真族的衣裳。
月亮映照着着巨大的篝火,几十只牛羊在火上翻转流油。
赵清舒被推搡着进了这片热闹中,满眼疑惑。
女婢解释:“今日可汗要娶你。”
听到这话,赵清舒顿时愣了:“什么?”
女婢以为她是高兴,直接翻了个白眼:“别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前几日可汗长兄战死了,按照规矩,可汗要迎娶嫂子。”
“你不过就是顺带。”
说完,直接把赵清舒推进完颜尧风的营帐里。
外面是喧天的热闹,里面却是空前的寂寥。
于赵清舒而言,这场嫁娶无异于是对她的羞辱。
她环顾四周,不见完颜尧风,反倒看见一堆大晏的皇宫中的东西。
其中的一幅丹青,还是她从前的旧物。
赵清舒迟疑了瞬,缓缓展开画。
画中的她穿着铠甲,手拉弓箭,而她身侧站着的正是年少时的完颜尧风。
即便是画,也能看出少年眼中的专注与情意。
赵清舒眼神一凝,耳畔响起完颜尧风那稚嫩认真的话语。
“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做福安帝姬身边最勇猛的副将!”
酸涩涌上眼眶,赵清舒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钝痛。
往事不可追,何况她的来日还未安定,哪有心思去回忆这些……
就在赵清舒合上画轴后,又看见一个熟悉的锦盒。
她眉心猛然一跳,立刻打开锦盒。
大晏的传国玉玺!
而锦盒内还有一封拆开的信件。
赵清舒打开一看,是她那昏庸无能的三哥赵拓的字迹。
“臣愿献上吾大晏传国玉玺以示忠诚,求可汗庇佑大晏繁荣昌盛。”
寥寥几字,卑躬屈膝,懦弱谄媚。
赵清舒只觉怒火冲上了颅骨,两眼也被灼的生疼。
山河破碎之际,她大哥赵轻舟宁死不屈,而赵拓不想着复国,对着仇人俯首称臣不说,居然把传国玉玺都献上了!
可恨!可杀!
忽然,外面传来女婢的声音。
“可汗吉祥。”
赵清舒回过神,死死压下心中滔天的愤恨,迅速将新放回原处。
手掌一翻,又将玉玺拢进袖中。
第7章
完颜尧风掀帘而入。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浓烈的酒气顺着冷风灌进赵清舒的鼻中。
她皱眉屏息,被他搂进怀里:“清舒,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夫人,我们还像在晏国那样对彼此。”
闻言,赵清舒心不觉一窒。
一笔勾销?
无数马革裹尸的晏国士兵和被屠杀的晏国百姓,还有她屈死的兄弟姐妹,一条条生命,如何一笔勾销?
赵清舒自嘲地笑了笑:“您是女真族的首领,我只是个俘虏,何来一笔勾销?”
完颜尧风眸色一紧,原本还算好的心情渐显怒意。
他箍着赵清舒的双肩,语调急切:“赵清舒,你为什么就不能低一次头?”
“当初在晏国,你教我在逆境之中低头保命,要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可为什么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就反其道而行之了?”
“只要你服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完颜尧风凝着她,试图从她眼中看到恻隐和妥协,更想看到她从前的朝气蓬勃。
可她眼眸就像一望无际的草原,空空荡荡,无波无澜。
赵清舒眼睫微颤:“我服的软还不够吗?”
完颜尧风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她服的软够多了。
自愿和亲为俘虏,任由别人践踏欺凌,没有一丝反抗。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完颜尧风欲言又止,焦躁烦乱搅的他怒火更盛。
他猛地把赵清舒推开:“你既然不识好歹,那就继续过你的奴隶日子,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硬到几时!”
赵清舒险险站稳后,朝完颜尧风行了礼便离开。
完颜尧风只觉火气把整个胸腔都烧的生疼。
‘哗啦’一声,大晏的珍宝悉数被他推翻在地。
贴身侍从听见动静,一脸担忧地询问:“可汗,奴才觉得那福安帝姬野心难驯,这样放她自由出入合适吗?”
完颜尧风紧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她的野心再难训,我也会给她磨平。”
“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夜风凛凛。
赵清舒回到羊圈,她坐在干草上,从袖中掏出传国玉玺。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户撒在玉玺上,映照着上面‘大晏受命之宝’六字。
忽然,羊群咩咩叫了起来。
赵清舒警惕地把玉玺藏在干草下。
两个女婢举着烛火走了进来,原本昏暗的羊圈亮堂了些。
赵清舒望去,只见冷着脸呼衍兰走近。
她正想爬起来行礼,呼衍兰一脚踩在了她的手上。
伴着手背传来碾压的钝痛,她听见呼衍兰嘲讽。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没想到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又被赶了回来,看来尧风对你也不怎么样。”
赵清舒仰着头,隐忍的双眼溢出了些许反抗。
呼衍兰敏锐的抓住,猝不及防打了她一巴掌。
“你勾引尧风,还害得我堂兄死不瞑目,我恨不得把你剥皮抽骨,挫骨扬灰!”
说着,她钳住赵清舒的下颚,笑容阴狠:“你也别高兴太早,尧风不日便要亲自率兵攻打柔然,到那时可没人庇护你,你最好祈祷自己还能有个全尸。”
话落,呼衍兰重重甩开手,转身离去。
赵清舒并没有被吓住,眼中反而浮起丝峰回路转般的光芒。
完颜尧风要亲征柔然,也就是说他不在这儿了。
她忍着手背上的痛,从干草中扒出玉玺,而后又翻出装有赵轻舟骨灰的罐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哥哥,我们可以回家了。”
第8章
一连几天,草原里的气氛都变得肃杀起来。
出征前一天深夜,赵清舒裹着破袄蜷缩在角落。
轻而沉稳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几只羊咩咩叫了几声。
这是完颜尧风第一次踏足赵清舒所居住长达两年之久的地方。
耸动的羊群,湿漉漉的羊粪夹杂着的羊膻味充斥着鼻腔。
赵清舒清瘦的身体就躺在一堆干草上,微亮的月光洒进来,透出一种荒原般的寂寥。
完颜尧风恍惚想起年少时,自己第一次见到赵清舒的模样。
那天,他误打误撞地进了御花园。
初春时节,杏花微雨,他看见一个比花儿还好看的女孩躺在榻上小憩。
她身着华服,面若芙蓉,在被自己惊醒后,睁开了星辰般的眸子。
遥遥一望,他便能感受到女孩身上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骄傲。
只是一瞬,那本在云端之上的人正躺在这四面漏风的羊圈里……
完颜尧风沉下眉眼,上前蹲下身,手克制不住地伸向那张苍白的脸。
就在快触碰时,赵清舒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他僵了瞬,缓缓收回手,攒成拳。
四目相对,月光撒在两人身上,为二人渡上一层银辉。
完颜尧风扯着嘴角:“明日我就要亲自出征了,可能数月才能回来……”
赵清舒眸光微垂,半响才回应:“愿你平安凯旋。”
仅仅六个字,其中却意外的温和竟一下戳破完颜尧风的冷硬。
他喉结滚动:“你不是该祈祷我死在战场上吗?”1
赵清舒沉默。
完颜尧风捏住她的脸,如墨般的眸子犹如牢笼:“你别担心,一旦我的死讯传回来,他们会立刻杀了你。”
“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你都得在我身边,直到你肯向我低头为止。”
话落,他松开手,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赵清舒莫名感到悲凉。
她刚才的梦里,完颜尧风还是那个冒冒失失闯到自己面前的少年,清朗纯良。
只是现在的他,全然是鲜血与仇恨堆砌出的利刃。
轻轻一碰,便会血流不止……
一夜无眠。
天大亮,赵清舒在山坡上放羊,远远看见完颜尧风率领的骑兵浩浩荡荡离开。
直到大军彻底没了影,她的心才浅浅安定。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等,等完颜尧风走的更远,她才有足够多的时间逃离这里。
只是同样在等着完颜尧风走远的,还有呼衍兰。
直到完颜尧风走后的第三天夜里。
赵清舒正闭眼假寐,可手中的断箭时刻未曾松懈。
忽然,羊群骚动几分。
一道寒光映在她的双眼上。
几乎是瞬间,赵清舒往前一滚,一把匕首扎进她刚才躺着的地方。
还没等那人反应,便被她用断箭一箭封喉。
温热的血溅在赵清舒的脸上,为她的眼中的冷漠更添肃杀之气。
就算要杀她,呼衍兰也不找一个身手好一点的。
赵清舒没有耽搁,把对方衣裳剥下穿上,又给他换上自己的粗布衣。
她捡起匕首,定定望着满墙的‘忍’,在角落的最后一处空砖深深刻下——归!
一笔一划,是她数百个日夜的心酸,亦是她自由的来日。
赵清舒将传国玉玺收进怀中,捧起装着赵轻舟的骨灰的罐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羊圈。
夜色下,一匹枣红马策马奔出大营。
赵清舒勒紧缰绳停下,而后取出三支箭,箭头浇油点火,朝着远处的存放粮食的营帐,三箭齐发!
三箭又三箭,原本沉寂的女真大营顿时燃起大火。
骚乱伴着冲天的火焰,烧红了黑漆漆的天空。
赵清舒摩挲着传国玉玺,映着火光的双眸坚毅而决绝。
她忍辱负重两年,只为了这一刻。
只要回到晏国,只要玉玺在她手里,她必要复国,为死去的千万将士与子民报仇雪恨!
完颜尧风,他日你我再相见,只会是战场!
赵清舒深吸口气,抚了抚背在背上的罐子:“哥哥,清舒带你回家。”
话落,她戴上头巾遮住大半张脸,夹紧马肚,高举马鞭。
“驾!”
马蹄南去,尘草飞溅。
赵清舒踏着星辰,头也不回地朝大晏策马而去。
第9章
“快来人啊!救火啊!”
身后嘈杂的声音里藏着惊慌失措,夹杂着木梁坍塌的声音。
火光冲天。
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救人,丝毫没有发现某个角落里,一个瘦弱的人影正疾驰而去。
……
两个月后。
草原。
以完颜尧风为首,一支精壮的兵马拖着此行的战利品欢呼着朝部落靠近。
完颜尧风一身金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他骑着那匹赵清舒送给他的千里马,马匹后拖着的,正是柔然的国主。
这次的征战,是他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
此次出行,他的内心始终不安。
脑中挂念的总是赵清舒那张瘦弱却又坚韧至极的脸。
他不自觉加快此次战役的进度,时隔两个月终于拿下了柔然。
在踏入女真的地界后。
草原上瞬间响起一阵欢呼声。
呼衍兰带领着大家迎接着大军。
“恭喜可汗!大胜归来!”5
“恭喜可汗!大胜归来……”
完颜尧风笑着招手,挥挥手,所有人将战利品扔在了空旷的场地上。
“按照规矩,战利品每个人都有份!”他大喝一声。
周围人惊声欢呼冲上前去,有序瓜分。
完颜尧风看着现在的场面,可却一直没有看见那个他想要见到的人影。
他此刻的心却完全不在这。
大胜归来。
他和赵清舒的约定,该兑现了。
他答应赵清舒的,这次返程后便不再你死我活的斗下去。
他还可以像从前那般跟她相处。
这时有人上前来,半跪在完颜尧风面前。
“禀报可汗,在您带兵出征后的第二天夜里,部落有贼人潜入,火烧营帐,损失惨重。”
他满眼都是对这位首领的崇拜和敬仰。
“幸好有您大胜柔然,带回来如此之多的战利品!”
呼衍兰面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放肆!可汗大胜回营,说这些小事做什么?”
完颜尧风愣了瞬,看了一眼紧张的呼衍兰,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什么?怎么回事?”
“有人员伤亡吗?”
仆从看了看呼衍兰又看了看完颜尧风,咽了咽口水还是开口:“人员伤亡并不大,这贼人放火后便逃了。”
“请可汗责罚我等看护不力,没能将那贼人抓捕归案!”
完颜尧风摆了摆手,既然没有伤亡,那便没什么事。
“无碍,只要人没事就行。”
现在于完颜尧风更要紧的事情便是见到赵清舒。
然后好好跟她在一起。
他看向跪着的仆从询问道:“帝姬现在正在何处?”
“这……”那人眉心一跳,瞬间卡壳。
一股莫名的不安瞬间攀升上来,将完颜尧风的心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他紧盯着跪着的人。
而呼衍兰的面色更加难看。
她刚想说些什么,完颜尧风直接伸手打断:“让他说。”
随丁瞧见完颜尧风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大喝道:“没听见可汗在问你话呢?”
那人的头就快要低到尘埃中,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柔然使臣那件事后。
部落里的人谁不知道帝姬对可汗的重要程度。
可现在……
像是赴死一般,他大喊出声:“禀报可汗,这唯一的伤亡便是……帝姬!”
第10章
此话一出。
完颜尧风的心瞬间沉底,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身下瑟瑟发抖的仆从。
“你说什么?”
完颜尧风声音颤抖,甚至都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仆从抖得更厉害了。
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粮仓和羊圈一齐失火,贼人潜入将帝姬……杀了!”
这一瞬间,完颜尧风身形颤抖,失去赵清舒的那种悲痛贯彻全身。
他磋磨了赵清舒那么久,她都已经向他低头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他这才意识到,赵清舒于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也终于明白,他对赵清舒的埋怨和恨,根本不足为道,不过都是爱而不得而产生的怨念。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
可现在这个人却告诉他。
赵清舒死了?
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的!”
“我不信!”完颜尧风双眼渐渐红了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尸体呢?”
他攥住仆从的衣襟,模样近乎有些癫狂。3
“等我们发现时,帝姬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
“大夫人说……大夫人说……”仆从的目光试探性的看向一旁的呼衍兰,面临完颜尧风和呼衍兰两人的压力。
他的冷汗层层往下落。
完颜尧风眸光似箭,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
“她说什么?”
仆从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大声道:“大夫人说晦气,让我们随意找了个地方扔掉了。”
“这么久过去,怕是早已被饿狼吞食干净……”
“胡说八道!”呼衍兰‘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冷汗早已打湿了她的后背,“你敢污蔑我!”
“小的不敢啊!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仆从大声喊冤,面对呼衍兰一个夫人,谁敢在可汗面前说谎。
完颜尧风的双手紧攥在一起,手背爆出条条青筋。
他紧盯着呼衍兰,一言不发。
呼衍兰紧张回头,看见完颜尧风的模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可汗,你别听他的一面之词!”
可完颜尧风怎会不了解呼衍兰。
“那一日,攻击福安的海东青,是你的。”他紧盯着呼衍兰,一字一句道,“你一直都想要她的命。”
他缓缓走到呼衍兰面前。
不等她言语。
一耳光狠狠抽在了她的面颊上。
“呼衍兰,你们呼衍家好大的胆子。”他目光阴森,看着呼衍兰就好像再看一个死人,“一而再的挑衅我的底线。”
呼衍兰捂着脸,嘴角溢血。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完颜尧风,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就连周围的人都被他的这番话给怔住,全场鸦雀无声。
“可汗……我们呼衍家跟了你这么多年。”呼衍兰眼底满是失望,“我也跟了你这么多年,竟然都比不过一个晏国俘虏吗?!”
“这么多年你一直利用我我都不在意,可我这么爱你,你忽视我也就算了。”
“你竟然还为了一个下贱的俘虏,杀了我的堂哥!”
呼衍兰的双眼同样通红,眼泪和着血液顺着下颚掉落在地。
“你何曾看到过我一丝真心?”
完颜尧风看着她,眼底尽是厌恶和冷漠。
“闭嘴!你也配说福安的坏话?”
对于面前的负心人,呼衍兰这才明白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为自己徒增烦恼。
“呵,你对她就很好吗?”她冷笑一声,“你杀她亲友百姓,践踏她的尊严傲骨。”
“我们两人有什么不同?你凭什么指责我?”
第11章
怒火燃烧着完颜尧风的理智。
可呼衍兰说的话,他竟然无话反驳。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插嘴。
骑兵中呼衍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家族牵制下他却不能真正杀了她。
完颜尧风狠狠将她甩开,控制着唯一的理智:“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这场凯旋的喜悦在这戛然而止。
随丁们将呼衍兰拉了下去,完颜尧风拒绝了所有人的求情和参见。
只是一个人沉默的走向那曾经赵清舒居住了两年的羊圈。
羊圈的旧址早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被烧的漆黑的木梁随意坍塌着。
用黄泥土填制的墙面同样被烧得漆黑。
完颜尧风踏足这片废墟上。
失去最重要的人那股无力和悲伤宛如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网,将他紧紧控制在其中,如何都挣脱不开。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再等等我……”他喃喃自语。
情绪冲击着完颜尧风的心口,他用力锤向那漆黑的墙面。
草木灰在他的动作下‘簌簌’往下掉落。
那八百个‘忍’字在他的动作下,显出形来。6
这是赵清舒受辱的八百多个日夜。
也是完颜尧风从未察觉到,赵清舒究竟有多能忍。
“你低一次头,难道就会死吗?!”完颜尧风双眼通红,有些咬牙切齿。
他突然发现。
满墙的‘忍’字中,似乎多了一个不一样的字。
他立刻用手,轻轻将上面的草木灰拂开。
露出了那个刻痕最深也是最新的‘归’字。
一瞬间,完颜尧风的手颤抖了起来,所有的思绪和线索连成了线。
赵清舒没有死,她逃走了!
在他出征之前的顺从,也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他怎么会轻易低估了赵清舒的狡诈程度。
她怎么可能会向他示弱,她会做的只有跟他斗个你死我活。
一时间竟然被这群蠢货牵着鼻子走。
但惊诧之余,完颜尧风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
他十指紧攥,眼底的火越烧越旺,那是一种奇异的兴奋感。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朝着营帐走去:“我要去晏国。”
随丁见状连忙阻拦:“可汗不可,您才凯旋归来,除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说,再如此跋涉下去,怕是您的身体受不住啊!”
“帝姬逃跑无处可去,必然是要回晏国。”
“而晏国作为我们的附属国,只要去信给晏国国主,不出半月他必然会将帝姬再次送来。”
完颜尧风看着随丁,半响才道:“我一定要去。”
没有耽搁。
完颜尧风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侍从骑上马。
就朝着晏国的方向而去。
风尘仆仆七日。
完颜尧风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眺望雁门关。
“福安,我亲自抓你来了。”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踏入雁门关,踏入晏国。
他一路朝着皇城的方向。
可突然之间,一张通缉令随风飞舞着落在了完颜尧风的身上。
他蹙眉正要扔掉,余光一撇。
却发现通缉令上的人,赫然正是他要寻找的赵清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