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拼命睁开眼时,看见他亲手为我父母盖上白布:
“顾总,腿是接不上了,但现在手术童念小姐还能保住孩子!”
“您已经拦截了符合她养父养母血型的所有血包,何苦一点活路都不留给她,童念小姐可是百年难遇的舞蹈天才啊!”
顾言聿轻瞥了我一眼,语气与平常无异:
“要不是童念被找回家,薇薇怎么会沦为养女和别人联姻,我们的女儿更不会被迫在福利院待五年!阿念没有希望没关系,我会慢慢开导她,一辈子宠着她。”
“至于她养父母,他们活一天,薇薇就会担心自己会被接回那个贫民窟,说到底是他们福薄,死了也不可惜。”
可他没看见,我微弯的手指骨节瞬间泛白。
整整五年,顾言聿发疯似的追了我五年。
如果被爱身后一定是背叛和算计。
不要也罢。
1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无痛摘除一个子宫还不容易吗?阿念腿已经断了,我不忍心……看她再那么痛。”
“等她醒来,我就把星星从福利院接出来,她随薇薇,嘴甜,阿念见了她一定会开心的。”
主治医生怔了片刻,还是不忍开口:
“您真的不再考虑了吗,童念小姐肚子里也是您的孩子,双重打击,我怕她醒来会没有求生意志啊!”
“您对星星的感情连我们外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又怎么能瞒过和您朝夕相处的童念小姐?”
顾言聿轻轻将我因疼痛打湿的鬓发捋到耳后。
语气淡漠,不含一丝迟疑。
“不会的,阿念对感情很迟钝,也很坚强。”
“当年被薇薇妈妈送到山沟里,她也活得很好,还成为舞团首席,现在这些伤她不会在乎的。”
余光瞥到手机上备注“启明星”的来电提醒,他立刻冲医生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会把全院的产科医生都调过来,务必,一定,不要让阿念疼到。”
声音转瞬缠绵温柔:
“星星啊,爸爸知道今天是你的五岁生日,一会儿就去接妈妈。”
“宝贝放心,不出一周爸爸就接你回家,以后就有三个人爱你了……”
我躺在病床上,不论顾言聿多么用力捂我的手心,指尖还是一片冰冷。
整整五年,顾言聿随叫随到,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和我黏在一起。
身边人都知道。
我和顾言聿青梅竹马。
虽然中间多有波折,可我依然是他最在乎,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墙角电视机声音嘈杂。
「童薇女士,首先恭喜您以替补的身份登上国际舞台,在演出前,您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能走到今天,我靠的都是自己……其实也要感谢我们首席,也就是我姐姐童念给的机会,竟然主动放弃舞团生涯,真是……」
「大家也不要这么说她啦,人各有命,她忙着做家务生孩子,看不起我们追求事业的新时代独立女性也……」
头脑发木,胸腔闷到喘不上气。
我拼命挣扎着想睁开眼。
“看不到阿念难受吗,加大麻药剂量!”
不,不要……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秒,前来汇报肇事者消息的秘书突然叫住了他。
“许总,舆论和证据都安排好了,一场意外,童念为了自保把她养父母推出去,害二老惨死。”
静了静,顾言聿低声说了一句很好。
而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剩体内被机器撕裂,缝合,反反复复消不下去的痛。
……
“阿念,肚子还疼吗?”
“你昏迷了五天,我差点以为……”
冰凉的泪珠打在我额头上。
“我守了你好久。”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保护好宝宝,更没有保护好爸妈,对不起。”
“都怪我没用,念念,抓到肇事者那刻我恨不得杀了他替你报仇,一命抵一命也好,可是我不能!”
“你需要我的。”
他红着眼,悔恨和愧疚的表情那么真切,看不出丝毫作假的痕迹。
“……疼,好疼。”
我张了张嘴,眼泪突然掉下来。
除了伤口迸裂的钝痛,更多是心口处的无措,浓厚的近乎将我淹没。
一侧检查的护士将成堆的药粒递给我:
“疼是没办法避免的,腿部神经在彻底坏死之前都得咬牙熬着。”
“您不如想些开心的事,来陪护的丈夫这么多,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做到五分钟量一次体温,十分钟换一块纱布。”
我怔怔地盯着背过身去倒水的顾言聿。
直到他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正对上我的视线。
“念念。”
他垂下眼睑,错开了目光。
“你昏迷的时候离不开人,我也没有处理爸妈的尸身,你,你难受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会好的,没有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养父养母没了你还有亲生父母,念念,会好的。”
我没有说话,死死掐住手心。
就在刚刚,他的手机弹出一条婚礼场地预订成功的消息。
新郎:顾言聿。
新娘:童薇。
他没发觉,我没点破。
2
顾言聿走得急,留下了他的办公笔记本。
他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同一个账号,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我们在一起五年。
正如他对我从不设防,我对这段感情,也一直抱着最简单,最坦诚的真心。
顾言聿相册备份里基本上都是我的照片。
我笑,我生气,我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身姿。
几千张的单人照,偏偏混了一张三个人的合影——
童薇刚出产房时,顾言聿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满脸泪水地去亲她的额头。
我颤着手合上电脑。
累。
心肺俱疲的累。
往常静不下心的时候,我总喜欢上网学织衣服。
宝宝满月穿的,一岁穿的,手里拿着的小玩具,零零散散地堆满了婴儿房。
从前顾言聿总爱陪我做这些。
虽然他不织。
但喜欢坐在我腿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把我的脚放到他肚子上捂着。
“念念,我喜欢你。”
“念念,你真漂亮。”
他不说爱,我当他爱我。
更无数次地幻想过孩子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未来。
想到这,我脑中突然晃过童薇的脸。
顾言聿为她戴上头纱,和她五指紧扣,亲爸亲妈安抚她她永远比我重要。
我猛地闭上眼,眼眶发酸。
指尖划到聊天框,瞬间被舞团同事满屏的质问填满。
顾言聿一直不希望我在外工作,他总说心疼我,怕我晒着,累着。
整整五年,我深信不疑,更是打算在婚礼当天告诉他我即将退团的惊喜。
原来是害怕我挡了童薇的路。
想到这,我突然嗤笑出声。
无数过往珍视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袋里闪过。
一夜无眠。
快天亮的时候我手臂发麻,有些迷茫地低头看向紧紧攥着我的顾言聿。
病房惨白的灯照下来,将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照得一览无余。
就在我手快要碰到他时,他突然惊醒:
“阿念,阿念你别走!”
他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阿念,你手机为什么有一张去国外的机票,你不许离开我。”
他垂下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问我:
“你腿都断了,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对,我腿断了。”
我赫然扯起嘴角,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
“之前舞团订的去国外演出的机票,已经过期了,手机自带提醒而已。”
“要不是它,我都不知道自己退团的消息。”
“对不起,阿念,都怪我自作主张……”
“我怕你触景伤情,就在你昏迷的日子请辞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双腿,你想去哪我就背着你。”
“念念,我知道你对孩子的执念,可你也清楚,你的身体已经不能……领养资格我已经申请下来了,福利院的孩子我看了,不比亲生的差。”
“你在这等一等,我现在就把他们叫进来好不好?”
“好。”
出乎他意料,我一口应下。
3
和他刚结婚那时,公司效益不好。
连婚礼都没有,我上午和他领证,下午就搬到了他家里。
婚后他又以不忍我怀胎九月的借口,不与我同房。
直到三月前,我意外怀孕。
他开始想方设法弥补我当年没有婚礼的遗憾。
我冷漠地扫视着他,看他高高束起的领子下是掩盖不住的红痕。
“顾言聿,我父母安葬好了吗。”
他顿了顿,拇指时不时摩挲着衣角。
那是他紧张不安时的习惯动作。
“念念,我抱你去轮椅上坐会儿。”
“孩子第一次看见你,你总得给她留个好印象。”
看他这样,我突然就没有追问下去的欲望了。
这就是我爱了五年的人。
我父母尸骨未寒,他却急着把私生女领回家,连一时一刻都不能等!
“乖念念,你之前不是一直想为孩子做些生活保障吗,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购置了十多套房产,还把公司的股份写在女儿名下了。”
他僵了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我眉眼。
像是在观察,我有没有听清那句“女儿”。
“你名下的财产我也做好合同了,等复印好,念念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好。”
隔着薄薄的镜片,我的眼神锐利而讽刺。
面前是一排怯生生的小孩,唯独中间那个,穿着一身高奢,衣服上刻意地被勾出几个破洞。
明明看着不大,眼里全然是不符合年龄的算计和心机。
“童念?”
“就是你要收养我?”
女孩叫我。
顾言聿面色僵硬。
“念念,在收养之前,我把你的基本消息告诉了这些小孩。”
“她……她叫星星,是院长说过最乖巧贴心的女孩,你看她,和你多有缘分,长的还有点像你呢。”
我捂着胃,说不上哪里难受,只不停干呕。
她的眉眼,说是和童薇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不为过。
“你这个贱女人,去死吧!如果不是你,我爸爸和妈妈怎么会分开?”
“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的家!”
就在她冲过来,手脚并用地踢打我时,我再也忍不住甩开她。
“星星!”
顾言聿一脚踢翻轮椅,将女孩抱到怀里。
早在门外藏着多时的亲生父母也冲进来,满脸戒备地盯着地上如一摊烂肉的我。
“念念,不是你一直盼着和我有个孩子吗!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舍了几个亿的单子天天来福利院,你就不能懂事点吗,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做什么!”
“童念,你还想要什么?把薇薇逼走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欺负。”
“当初就应该听算命先生说的,你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不该接你回来,你看你一回来,我们哪有好事发生!”
积压已久的暴虐情绪席卷,几乎是顷刻,就摧毁了我仅剩不多的理智。
“她还不如死在山里,你看她把咱家闹得,鸡犬不宁的。”
“养不熟的白眼狼,到现在都觉得养父养母比我们好,还不如和她断绝亲子关系呢。”
“还以为她断腿能老实点,安心给咱们养老,没想到和从前还是一个死性子!”
我想逃,我在地上不停扭着身体。
可我感受不到腿,一丁点都感觉不到。
我茫然地伸着胳膊去摸,只碰到了一滩自我身下绽开的鲜红的,黏稠的液体。
到最后,还是顾言聿跪到我身边。
他没扶我,就这么怔怔地盯着我。
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现在的样子。
头发枯燥,面无血色,像故意找茬哗众取宠的失心疯子。
“顾言聿。”
“童念。”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说。”
他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早说你喜欢童薇不行吗。”
“我的养父养母从来不敢出现在你们面前,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城,我的孩子也还没出生啊!”
我突然开始大哭大叫,不再看他的脸色,甚至将一屋子人都当作空气。
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用手指扣着地,妄想站起来。
可也仅仅是几秒钟。
顾言聿将我的头按在了他胸口,然后紧密又轻柔地慢慢摸着我的头发,怜爱地柔声安抚:
“念念,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
“你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你有两对很爱你的父母,有一个好妹妹,我也会对你百依百顺。”
他握着我的手,将我轻轻抱到床上。
“我和童薇早就没关系了,念念,你好好治病,以后的路还长。”
“今天是我激动了,我跟你道歉,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道歉?”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爸妈瞬间笑着回头,宋慕星也得意得拍手喊:
“妈妈!是妈妈回来了。”
“为什么要道歉,言聿哥哥,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伴着高跟鞋踏进来的声音,是连舞服都没换下的童薇。
她就这样光鲜亮丽地出现,带着一群记者,将奖杯和证书甩到我脸上。
几乎是她踏进病房的一刹那,顾言聿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沉声吼道: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