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的春雨来得格外早。嘉兴城西的柳家院子里,
五岁的如是踮着脚去够檐下的雨帘。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个能任性玩雨的春天。
"阿囡,来。"母亲的声音在发抖。
梳头时,如是看见铜镜里母亲的眼睛红得像院里的海棠。
那支桃木梳最终没能梳完她的头发,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用三两银子买断了她的童年。
盛泽院的青砖比想象中凉。徐佛捏着她的下巴端详时,
如是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女子命如浮萍。"十六岁那年,
当她在诗会上以"杨柳青青江水平"赢得满堂喝彩时,
周道登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老首辅的手像树皮般粗糙,
却给了她一年安稳时光。
灵堂的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周家仆人把她的妆奁扔出大门时,
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飘进了阴沟。如是蹲在巷口,
看着污水一点点浸透丝线,忽然明白所谓宠爱,不过是一场精致的买卖。
秦淮河的画舫上,宋征舆为她题扇面时的样子真好看。
少年郎君的手指修长,写"曾经沧海难为水"时睫毛在烛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但宋家老夫人带着家丁打上门那日,那把题诗扇被踩得粉碎,
就像她又一次拼凑起来的希望。
钱谦益的聘礼里有套《昭明文选》。洞房夜,
老学士抚着书页说:"你我以文字结缘。"如是望着红烛,
恍惚觉得这次或许能靠岸。直到甲申年那个寒冷的清晨,
她看见丈夫在清军将领面前弯下的脊梁,才惊觉自己终究是那无根的浮萍。
投水那日,河面飘着薄冰。钱谦益缩着脖子说"水凉"时,
如是突然想起五岁那年,母亲没梳完的那个发髻。
她纵身一跃,却被渔网兜住。冰冷的河水灌进口鼻时,她竟觉得比活着暖和。
陈寅恪先生说她是"民族魂",可如是知道,
自己不过是乱世里一株随波逐流的浮萍。
那些男人爱她的才情,爱她的美貌,却没人愿意给她一个不用漂泊的归宿。
四十六岁那年,当白绫勒进脖颈时,如是仿佛又变回那个够不着雨帘的小女孩。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再来打断她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