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推开银行玻璃门的瞬间，冷气像条滑腻的蛇钻进后颈。她攥着暗蓝色存折的手沁出薄汗，心里盘算着待会要穿过两条街去中医院缴费。这是她和陈志强攒了二十年的68万，像块沉甸甸的压舱石，能托起丈夫的肝移植手术，还能给儿子陈浩留出大学四年的学费。

"全取。"她把存折推进柜台缝隙，指甲在防弹玻璃上划出细响。

柜员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停顿，"账户已经清零了。"

苏慧耳朵嗡鸣，仿佛听见三十年前老家屋檐下冰棱坠地的脆响。她盯着存折上的流水记录，那些蚕食存款的数字像串歪斜的蚂蚁：八月十三日取现十万，八月二十日转账十五万......最后一笔五百元支取记录定格在昨天下午三点。

一、消失的压舱石

陈志强病床边的监护仪闪着绿光，苏慧盯着丈夫浮肿的脸，突然想起他们结婚时买的那对搪瓷杯。其中一只去年被陈浩失手摔裂了纹路，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布满裂痕的杯子。

"陈志强，你最好给我个说法。"她把存折拍在床头柜上，保温饭盒里的鸡汤溅出几点油星。

病床上的人像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眼珠迟缓地转动。苏慧这才发现他手腕多了道结痂的抓痕，像是跟谁撕扯过。

"你弟陈志明？"她声音尖得像手术刀，"那个开皮革厂的？"

陈志强的喉结滚动两下，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护士冲进来时，苏慧瞥见丈夫枕头底下露出半截汇款单，收款人姓名处洇着团墨渍，像朵枯萎的鸢尾花。

二、裂缝里的光

陈浩放学回来时，客厅吊灯在瓷砖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他看见母亲蜷在沙发里，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七岁的他骑在二叔脖子上，背景是皮革厂崭新的烫金牌匾。

"上个月我看见二叔来找过爸。"少年校服上沾着粉笔灰，"他们在阳台吵架，二叔说'再不还钱就要出人命'。"

苏慧指尖发冷。她想起陈志明上个月送来的那箱山竹，果皮上的霉斑像暗红的血痂。当时丈夫推说厂里新接了外贸单，现在想来，那些东南亚客户恐怕都是讨债的恶鬼。

凌晨三点，苏慧摸黑翻出陈志强旧手机。通讯录里"阿明"的通话记录密集如蜂巢，最近半年每月平均通话四十次。相册里有张模糊的偷拍照：陈志明站在某栋烂尾楼前，身后横幅上"黑心老板还血汗钱"的字迹像道狰狞的伤疤。

三、倒悬的亲情

皮革厂铁门上的封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苏慧踩着满地碎皮料走进厂房，闻到股腐坏的胶水味。流水线操作台上散落着半成品皮鞋，鞋跟处印着"Made in Italy"的钢戳，像串荒诞的注脚。

"嫂子？"陈志明从办公室探出头，西装皱得像腌菜。他左脸颧骨青紫，说话时漏风的门牙让苏慧想起丈夫枕头下那张残缺的汇款单。

当苏慧亮出转账记录，这个四十六岁的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他手机屏保是张全家福：女儿穿着私立校服，妻子颈间的珍珠项链泛着冷光。

"哥说这是给浩子存的媳妇本......"陈志明的声音像生锈的铰链，"上个月讨债的绑了婷婷，我实在......"

苏慧的质问卡在喉咙。她看见墙角堆着二十几个快餐盒，最底下那盒馊掉的炒面，正是陈志强住院前常吃的那家。

四、沉没的诺亚方

中医院缴费处排成长龙，苏慧捏着最后三千现金，想起陈浩藏在书包夹层的军校招生简章。玻璃倒影里，她发现自己鬓角的白发像初冬的霜。

病床上多出束蔫头耷脑的康乃馨。陈志强正在给弟弟发语音："钱的事别跟你嫂子说......"抬头撞见苏慧通红的眼睛，手机"扑通"掉进洗脚盆。

监护仪的警报声里，苏慧听见三十年前的承诺在坍塌。那年暴雨冲垮皮革厂仓库，陈志强背着她蹚过齐腰深的积水，说将来要给她买带落地窗的房子。此刻夕阳把病房窗格烙在他脸上，像张破碎的棋盘。

"离婚吧。"苏慧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等浩子高考完。"

陈志强突然扯掉手背的留置针，血珠溅在存折封皮上，像串未完的省略号。"给我半年......皮革厂那批货......"

苏慧转身时，听见背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她没有回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婚礼时被红烛烫伤的月牙疤。

五、裂缝里的微光

陈浩高考那天，苏慧在考场外遇见李芳。这个总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此刻像株脱水的水仙，怀里抱着装满厂房合同的纸箱。

"志明跑了。"她摘下手镯塞给苏慧，"这是最后的值钱东西。"

苏慧推开首饰，目光落在对方磨破的鞋跟上。二十年前李芳嫁进陈家时，婚鞋后跟镶着的水钻能晃花人眼。

"婷婷被送进寄宿学校了。"李芳的粉底裂成龟壳纹，"浩子要是考上军校，能申请助学金吧？"

蝉鸣突然震耳欲聋。苏慧望着考场方向，想起儿子最近总穿着磨破袖口的校服。那些藏起的招生简章、深夜台灯下的剪报，此刻都化作锋利的玻璃碴，扎在她千疮百孔的人生里。

手机突然震动，银行发来入账通知：陈志强账户进账五万元，附言栏写着"第一期"。苏慧抬头望天，乌云缝隙漏下一线金光，像谁用美工刀划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