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大半年的艰苦奋战,宋军终于攻破了方腊的老巢帮源洞。
此时,战败的方军固然溃散奔逃,可胜利的梁山军也同样乱七八糟。最熟悉方军的两个卧底都在各忙各的:柴进面对自尽的金芝公主百感交集,忙着处理她的后事;燕青忙着抢金银财宝,谁都没空去指引大家。于是,冲进洞中的宋军将士们也都各忙各的:
“都入正宫,杀尽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宋江大纵军将入宫,搜寻方腊。”
就是说,宋江以搜寻方腊的名义,让部下纷纷进入洞中,各自为战。有的杀人,有的抢劫,帮源洞内外一片混乱。
水军将领阮小七也杀进洞中了。
这里是山岭,其实都用不着水军,但梁山所剩将领不多,这最后一战,大家都冲进去吧。可别人忙着杀人抢钱,阮小七却对方腊的皇帝衣冠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阮氏三兄弟本是石碣村的穷苦渔民,生活在最底层。曾经,他们最向往的是“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缎,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快活生活。而上梁山这些年来,这些梦想也都实现了。阮小七对这些都不感冒了,只觉得那金碧辉煌的皇帝衣冠真是又好看又威风。
他想,这是方腊穿的,我穿一下也不打紧哎。
他是想了就干的性格,当即就穿上了龙袍,戴上皇冠,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如此锦衣,也不能就自己照镜子看一眼是不?他想也没想,就穿着这身华丽的衣冠跳上马,跑到众人面前,秀起了他的“皇帝的新衣”——大家猛眼一看,还以为是方腊,赶紧上来擒拿,走近一看原来是阮小七,都哈哈大笑。
阮小七也很得意啊,他“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人家都务实地抢真金白银,唯有他务虚,只在意自己的精神需求。
阮小七就这么骑着马,高高兴兴地走着逛着,遇到了两个非梁山系统的宋军大将王禀和赵谭,他们一看阮小七竟然穿了“伪龙袍”,这这,这不是僭越吗?当即大怒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王禀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他参加了历史上镇压方腊的战役,后来
在抗金战役中,坚守太原到弹尽粮绝, 城破后壮烈牺牲。)
阮小七本来就桀骜不驯,立刻也生气了。他干脆指着王禀和赵谭骂道:
“你两个直得甚鸟!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都砍下了。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来欺负!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
这两位朝廷大将从来就看不上招安的梁山军,现在这阮小七僭越在先,还敢跟自己对骂,这还了得?当即就冲了上来。
阮小七也不是好惹的,也从身边的小兵手中夺过一条枪,就来戳王禀。
胜利的宋军还没等庆祝胜利,眼看就要内部火并,在旁边的呼延灼连忙过来挡在中间,两边劝说。
随后得到报告的宋江飞马赶来,喝退了阮小七,让他脱下这违禁衣冠,然后又百般劝解王禀和赵谭,他们气哼哼地走开了。
阮小七呢,大约也是气哼哼的。不过,他虽然遭到宋江吴用的呵斥,可也没吃亏,也没落下风。他本来就是单纯的性格,很快也就忘了这事儿,该干啥干啥去了。
在班师回来的路上,阮小七耳闻目睹幸存的战友们坐化的坐化,病死的病死,中途离开的离开,他没那么多心思,一直跟着只剩下27员正偏将领的大队人马回到了东京。
朝廷论职位行赏(不是论功行赏),作为天罡正将的阮小七被授予了武节将军、盖天军都统制。
封官领赏之后,大家挥泪告别。有人赴任,兢兢业业去做官;有人放弃了官职,逍遥自在去了。
阮小七赴任去了——他没当过官,大约觉得那也听好玩儿,既然朝廷给个官儿,就去当吧。可没过几个月,曾经被他骂过的王禀和赵谭对阮小七怀恨在心,看他竟然高高兴兴地当官了,更加生气。他们屡次在童枢密面前说阮小七的坏话,说他穿过方腊的龙袍,野性难改,说不定哪天就会造反,还是趁早杀了吧......
最终皇帝降下圣旨,免去阮小七的官职,将他贬为庶民。
阮小七接到圣旨“心中也自欢喜”,当了几个月的都统制,也就那样吧。不让当就不当,谁爱当啊!阮小七高高兴兴地收拾了行李,带着老母回到了家乡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过了很多年,活到六十而终。
这是一个充满心机与险恶的江湖,稍不留神就会被算计,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不用说别人,阮小七的哥哥阮小二就在战场上,遭遇了被战友抛弃,被迫自杀;而他的另一个哥哥阮小五,更是在胜利的前夜神秘死去。
可阮小七始终都是个异类,一直都率性单纯,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封官就高高兴兴去当官,免职也欢欢喜喜回家,从来没有患得患失,也懒得思考什么情怀意义。
世界丰富多彩,性格与命运的样本也各有得失。《水浒传》中,像燕青李俊那样精于谋划的人固然全身而退,而如阮小七这样单纯率性、随遇而安的人也同样能逍遥一生。
“篱外高悬沽酒旆,柳荫闲缆钓鱼船。”阮小七从石碣村走来,经历了江湖的血雨腥风、穿过了“皇帝的新衣”后,又回到石碣村终老,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