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上海郊区一幢独栋别墅里，一个68岁的老头腆着肚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晃动着一个紫砂壶，手腕上金表折射出一根根如麦芒般的金线，直刺苏米的眼睛。

他用余光对36岁的苏米扫了个上下：“别那么多废话，一个月给你几万块，就陪我吃吃喝喝，怎么样？”

苏米看着眼前这个独居的富豪，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做了12年的高端家政，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感到如此屈辱。顿时，委屈、愤怒层层裹住苏米，她抬头望向天空，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几万块的月薪和尊严相互撕扯，12年的心血和未来如何取舍？苏米心里一团乱麻。

01

苏米是个精致的南方姑娘，2008年7月大学毕业，本科读的是影视相关专业，电视台有份对口工作，苏米本打算试试看，但是听到对方开出的工资，她果断放弃了。

无奈之下，苏米应聘到杭州一家大型企业，做了董事长秘书。

这份工作对出身正规本科的苏米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帮老板安排每日行程，做客户来访接待，不管大事小事，她都安排得妥妥贴贴。老板对这个认真负责的小姑娘赞赏有加。

一年多以后，老板突然对苏米说：“我看你工作这么认真细致，考不考虑到我家当管家？每个月两万五。”

苏米一愣，管家？她脑海中闪现出古装电视剧里大户人家的管家模样，虽然不反感，但总感觉是一个下人，不过既然老板提出来了，工资也翻了一倍，不妨一试。

来到老板家，苏米下巴都要惊掉了，真的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

一幢三层半的庭院式别墅里，有保安、保镖、厨师、保洁、保姆、司机、园艺师等15个家丁看护，苏米不禁感叹，真是世间参差啊，有人为了碎银几两慌张奔忙，有人却在同一片阳光下尽享奢靡。

“以后，这就是你的工作，负责管理除了保镖以外的所有人。”老板微笑地看着满脸惊讶的苏米，催她把“工位”搬进这幢别墅里。

“好的，先生！太太好，大公主好，小公主好！”按要求，她要这样称呼主人，然而，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苏米，总觉得别扭，只能每天一遍遍地默默告诉自己：你不是丫鬟！

“为了可观的工资，先忍着吧。”苏米心想。她从原来租住的40平米单间，搬进了老板的大别墅。

这一年是2010 年，苏米就这样误打误撞进入了高端家政行业，没有准备更没有计划。

只是，那时的苏米还不知道：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02

老板娘赶鸭子上架，递给苏米一个对讲机：“以后协调工作就用这个。”苏米内心窃喜，打打电话安排10几个人照顾一幢房子和4个人，一个月就能赚25000，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苏米确实尝到了这馅饼的美味：工作既轻松又自在，住着奢华的豪宅，过着有钱有闲的生活。

可是，还没等她细细品尝，麻烦事就找上门来。

“这么年轻漂亮，又是大学生，怎么会来家里当管家啊？”家丁们的窃窃私语传到了老板娘的耳朵里。其实，老板娘从一开始就心存疑虑，处处提防了。

是啊，“保姆上位”的戏码早已见怪不怪了，老板娘的担心不无道理，更何况苏米年轻漂亮又有高学历。

后来，苏米听说，老板娘经常从保姆那里套话：“有没有看到先生给她送过什么礼物？”“先生有没有跟她单独相处？”

苏米行得正，坐得端，一气之下跑到老板娘跟前，打开天窗说亮话：“太太请放心，我只是来工作的。”

老板娘将信将疑，却并未做出任何解释甚至回应。苏米仿佛看到自己尊严的薄纱慢慢褪下，飘落到老板娘的脚下，一下一下被踩得支离破碎。

苏米悄悄捡起尊严的碎片，继续尽心尽力地工作。慢慢地，老板娘对她的顾虑完全打消，并且赞誉有加，然而骨子里的鄙视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出。

“上过大学的管家就是不一样，跟那些土包子没法比。哎，话说回来，上了大学又怎样，还不是得伺候我们一家。”每当富婆们聚会时，老板娘总喜欢抬出苏米，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将她踩到脚下，再使劲摩擦。

每次听到这些话，苏米只能假装无所谓，再用25000的工资安慰自己。

可是，夜深人静时，她会把所有的痛翻出来晾晒，又一次次地把它们捆绑，塞进心灵深处，深点再深点。

她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行业坚持多久，只是在咬牙前行。

03

老板经常会邀请富豪到家里来，苏米就站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时刻关注着富豪们的需求，倒茶、点烟，服务周到细致。

“你们这管家可是7星级的，不仅能干，人也长得水灵！”

“那是，人家可是正规大学毕业的。”

“真好，回头我也得找个高学历的管家。”

听着富豪们的聊天，苏米渐渐觉得自己本科毕业当管家应该挺稀缺的，反而有了一些自豪。

时间长了，老板和太太对苏米更加信任，苏米和老板家的女儿们也处成了好闺蜜，太太甚至把保险箱密码都告诉了苏米，还经常带她参加富豪们的聚会。

抛开自己的职业，再屏蔽掉老板娘对自己的介绍：“这是我们家丫鬟，哦，不，是上过大学的管家。”苏米竟然有些享受这样的“豪门”生活了。

2014年，在老板家里服务4年后，苏米离开了，原因是风水大师说老板家里女人太多，阴阳不平衡，应该换个男管家。

离开管家的工作岗位，苏米本打算回老板公司继续上班，不承想，不仅没有合适的职位，背后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啧啧，肯定是被老板娘赶出来了！”

心痛无比的苏米最终决定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来到上海，准备一切重新开始。

毕业四年，苏米懊悔不已，竟然没有学到任何新的技能，她只好继续应聘秘书的工作。

简历上，4年的高级管家经历，是苏米的小心机，本打算利用这段不寻常的工作经验给自己添彩，却被现实狠狠地打脸了。

“高级管家是不是就是保姆啊？大学毕业为什么去做保姆？”终于等来了一个招聘电话，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提了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

苏米被当头一棒打醒了，本科学历做保姆，这才是亮点，她默默地删除了秘书一职，应聘职位变成了管家、家庭指导师、生活助理。

果不其然，苏米的电话瞬间变成了热线。看来，本科毕业证在家政行业确实挺受欢迎。

04

“有没有管家证？或者其他家政证书？”很快，一个问题又把苏米拉回了现实。

苏米这才意识到，一个本科毕业生就想进军高端家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苏米二话不说，把求职一事暂时放下，花了13800报名了管家培训班，专门学习为富豪量身打造的服务项目：插花、茶道、雪茄、红酒洋酒、下午茶、咖啡、奢侈品、简单的心理学、家庭急救等等。

一个月后，她拿到了高级管家职业证书。

不满足于此的苏米，趁热打铁，又考了宠物、园艺等证书，进军高端家政绰绰有余了，于是，她信心满满地应聘去了。

2016年，苏米成功面试为北京某知名地产公司总裁的别墅管家，月薪3万，诱惑力十足，最终，苏米决定离开生活已久的南方，北上打工。

没承想，来到北京以后，苏米傻眼了。除了4000平米的别墅以外，还有其他的小别墅和农庄，单单家政人员就多达40人。

苏米不仅要管理这个40人的团队，还要负责筹备家宴、管理财务、农庄维护、协调律师、处理老板海外房产等等，凡是管家能管的，苏米一样都不能落下。

每天的睡觉时间严重缩水，这可累坏了小身板的苏米。不仅如此，老板还要每周在家做宴请，风雨无阻，作为管家，必须精准调控各个家政人员，不允许出一丁点差错，还要严格把控时间，误差不允许超过5分钟。

每天工作下来，苏米就像一个活动的机器人，累到筋疲力尽，无法思考，即使这样也不能立马休息，为了第二天能更好地统筹老板的日常事务，她不得不提前规划行程。

跟随老板出门也是苏米的工作之一，不仅要准备好老板平日里需要的营养品，还要适时递到老板手里，凡是老板有需要，苏米就必须提前想到，并立马做到。

总而言之，满足老板的需求，就是苏米的工作日常，她就是老板的阿拉丁神灯。

在北京4年，苏米一周只能休一天，甚至春节也不能回老家陪伴父母，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大学同学之间开始盛传：“苏米在北京被大老板包养了！”

此时，3万的月薪再也无法修复苏米的身心了，她向老板辞了职，又回到了上海。虽然北京的管家生活如同炼狱，但确实让苏米成长了许多，接下来的工作苏米更加游刃有余。

05

在所有苏米服务过的家庭里，她最满意的是一个外籍家庭，虽然没有跟雇主一起住在豪宅里，但精神上，苏米是自由的，她还和雇主的孩子们到世界各地度假，只可惜做了两年，雇主就回国了。

随后苏米又找了其他高级管家的工作，不过都时间不长。

2021年，35岁的苏米失业了，她为了让自己更值钱，又考了英式管家证、中式管家证、金钥匙服务认证等，甚至还去学了飞行驾驶执照，以及A2F游艇帆船驾驶证。

本以为一身本领一定能叱咤家政业，然而在求职过程中，苏米却屡屡碰壁，家政行业什么时候已经卷到如此严重的程度？苏米陷入了迷茫。

后来，苏米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家雇主，可服务没多久，竟然被雇主的孩子嫌弃是“老阿姨”。高端家政服务难道进入了“青春饭”赛道？

苏米沮丧至极，却不想就此认输，她决定孤注一掷再试试，便遇到了那个令人反胃的68岁富豪老头儿。

12年的努力，12年的深耕，在那一刻土崩瓦解。苏米一口气跑回出租屋，钻进被窝放声大哭。

竭尽全力的工作，到头来只是高学历的“丫鬟”！而天天享受着“丫鬟”服务的富豪们，却永远把家政看作“下人”。

更令她寒心的是，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见状，不仅不安慰她，反而怂恿她削尖脑袋也要挤进去，受点侮辱算什么，谁会跟一个月几万块钱过不去。

苏米内心就像被冰刀子戳了几个洞一般，为什么要一辈子为富豪服务？为什么不自己努力当富豪？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最终，苏米决定回老家，回到父母身边，利用手里的积蓄，光明正大地开个家政公司。她已经看好了助浴师这行，这次，她有准备有计划，自己的家政公司以后就专攻这个领域了。

回到老家的苏米，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我从来没有被包养！以前我做家政伺候有钱人，以后我还要靠着家政成为有钱人！”

可是，大学毕业做家政真的丢人吗？

在读书才有出路的理念下，每个家庭都只把读书当作光耀门楣的手段，在世俗眼光下，毕业了有个光鲜体面的工作才是大学生的归宿，更是家长的期许。

然而，每年数以百万计的毕业生，难道都要削尖脑袋跻身上层吗？这个社会是时候该卸掉对大学生的偏见了。

其实天生我才必有用，不管钱多钱少，工作愉快才是最重要的。

北大才子陆步轩卖猪肉，博士生孟伟送外卖不也让人佩服至极吗？他们同样在如此平凡的岗位上活出了自我的价值，笑对人生。

人生苦短，何必太为难自己？在满足基本生活的同时，活出自我，活得舒心，应该是每个人的梦想。

唯愿所有职业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理解！

作者：葵慕颜

编辑：周半瓢

参考资料：《我在豪门当管家：月薪两万五，没有尊严》，2022年12月28日，《凤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