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回乡去上坟，我刚把酒摆在坟头，嫂子便哭开了。
我惊讶于她的这份孝心。
却听嫂子说，“晴晴，你上个坟倒的都是五粮液，可我爸在家却连散装白酒都喝不起。”
说完，抱起祭祀用的纸汽车就不撒手了。
“你们家连死人都有小汽车，我娘家却连辆自行车都骑不上，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啊。”
因为场合特殊，我只能压住火安慰她。
“嫂子你别难过，无论是好酒还是好车，以后你娘家都会有的。”
嫂子听了破涕而笑，突然用手指着坟头。
“晴晴，嫂子就知道你心善又有钱，那正好，你就当着爷奶的面发个誓，等回城就帮我娘家买辆车的，行吧？”
1
村里各家坟头相距不远，嫂子声音很大，乡亲们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
我忍了又忍，“嫂子，这个场合谈买车……你觉得合适吗？”
嫂子很无辜，“晴晴，当着先人的面许愿发誓，正合适呀。”
我恍然大悟。
嫂子跟我哥结婚三年，每次我们回来上坟，她都嫌晦气不肯跟着。
可这次听说我要重新立碑修祖坟，她非要一起回乡。
还说这么重要的场合，爸妈因为身体原因来不了，而他们做哥嫂的又没条件出钱，那就一定要出人撑场面。
那时我还以为嫂子变得懂事了。
没想到她是知道我重视这次祭祖，不能随便跟她翻脸，所以趁此机会逼我买车啊。
我看了看我哥。
他摸着鼻子躲避着我的眼神。
显然，这件事嫂子事先已经跟他商量过了。
我恨得牙痒，问嫂子，“我哥不是才给你娘家买了拖拉机吗？”
嫂子委屈地看了看我哥。
我哥皱眉，“晴晴，拖拉机是干农活用的，能跟小轿车比吗？你是把农村人当傻子糊弄吗？”
而这时，嫂子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晴晴，你要是不想买新的，嫂子也不为难你，你自己不是刚买了一辆车吗？我们不嫌弃二手车，你把那辆给我娘家弟弟用就行。”
瞧瞧，这给她勉强的。
她说的那辆“二手车”，是半个月前我刚花一百多万提的一辆小跑车。
她还真是“不嫌弃”啊。
我冷笑两声。
“嫂子，你娘家在乡下住着，你弟弟要在村道上开跑车？是想把底盘刮得直冒火星子当烟花看吗？”
乡下的路况我又不是不清楚。
我老家这里算是路况好的了，可这次我都没舍得开那辆新车回来，开的是公司的货车。
嫂子她娘家算得上是真正的穷乡僻壤，拖拉机开着都费劲，还开跑车？
嫂子一脸委屈，抬起泪眼看着附近的乡亲们。
“看看，晴晴这才进城几年啊，就开始瞧不起乡下人了。”
“我就知道，你们家赚点钱，就嫌弃我娘家穷了。”
我哥最看不得他媳妇哭，马上护着嫂子埋怨我。
“晴晴，不是当哥的说你，你怎么能忘本呢！”
见亲哥哥都数落我，乡亲们看我的眼神立马就开始不一样了。
马上有人帮腔。
“晴晴，村里人都知道你赚了大钱，怎么对自己哥嫂还那么抠门？”
“就是，还城里人呢，一辆二手车都舍不得，真是个白眼狼。”
嫂子连忙跟上。
“就是啊晴晴，这次你回乡祭祖，又立碑又修坟的，也没少花钱，给死人花都舍得，给活人花就不舍得？”
一口一个死人，这我更不能惯着她了。
“对，我就是不舍得了。”
“你是上坟来了还是要饭来了？”
“特别想要车是吗，行，要不你跟爷奶商量商量，看他们能不能把你手里拿的那辆车送给你？”
说完，我没再理她。
自己点了香磕了头，将带去的烧纸和元宝慢悠悠地烧了。
我哥要来烧纸，嫂子拉着不让。
我一边烧一边低声念叨几句吉祥话。
等烧得差不多了，回头看看嫂子。
“你问完爷奶了？他们同意你把那车带回娘家去开了？”
嫂子吓得一哆嗦，将纸汽车扔给我。
冲我哥开始抹眼泪，“宋阳，你妹妹让我跟死人抢东西，你也不管管？”
我哥哄着嫂子，冲我板着脸。
“晴晴，你太过分了！快给你嫂子道歉！”
我皱眉，“不是她从上山开始就跟死人比比比的吗？她羡慕死人有酒喝有车开，我这是成全她，为什么要道歉？”
2
回城的路上，我开车，哥嫂坐在后面，倒是没再多话。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把哥嫂送回家，自己去公司催进度。
我是美术生，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从大一开始就做汉服设计，攒了钱后大三那年开了工作室。
如今毕业六年，我没黑没白地工作，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也初步实现了财务自由。
我正在拆一粒盘扣，突然，妈妈给我打来电话。
她压着声音问我。
“晴晴，怎么回事，你嫂子说你答应给她娘家买车又出尔反尔，还骂她是要饭的？”
背景音里，是嫂子歇斯底里的哭声。
我头疼极了，大略把事情经过跟我妈讲了一下。
我妈叹了口气。
“你嫂子非要拉着我和你爸去你那里讨个说法……这样吧，一会儿你假装道个歉，再给她转个红包，先别让她闹了，你爸血压又高了。”
挂了电话，妈妈给我转了两千块钱，还贴心地留言，让我一定收下，一会儿转给嫂子。
回到我自己的小别墅，爸妈他们已经到了。
我才进门，嫂子就叭叭开了。
“难怪晴晴不爱回爸妈家住，看这别墅住着多舒服！”
“爸妈天天说你孝顺，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要是真孝顺，怎么不把我们都接过来享福？”
“你自己一个人住三百平，我们四口人却要在八十多平的房子里挤，这叫什么孝顺？”
我没给她好脸色。
“要是你和我哥肯回自己家去住，我爸妈就不会挤！”
当初哥嫂结婚的时候，家里给买了婚房，可没多久俩人就去我爸妈家住了。
美其名曰陪伴老人。
其实就是为了免费吃喝和免费保姆。
嫂子哆嗦着一只手指着我。
“爸妈，宋阳，你们不是说晴晴要给我道歉吗？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
我妈给我使了个眼色，“你今天惹你嫂子生气了？快道歉吧。”
没等我说话，嫂子又吵上了。
“晴晴，上坟的时候，你上一秒还说好酒好车以后我娘家都会有的，下一秒就反悔不肯给我娘家买车了！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我都已经做出最大让步了，我要的又不是新车，不过是辆二手车，你都舍不得？”
“你那么有钱，又买别墅又买车的，我娘家却连口肉都舍不得吃，我为了让你接济他们一辆二手车，都陪你去上坟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努力压着火，好声好气地解释。
“嫂子，你大概是误会我那句话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好酒好车，以后你娘家人自己都能买得起。”
“是我话没说明白，我的错，嫂子我给你发个红包道歉。”
我发了两千红包过去。
嫂子迅速点了收款，却还是一脸不满。
“晴晴，你也够抠门的，才两千的红包，这也没啥诚意啊！”
“你说我娘家买得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娘家又没钱，你那辆车一百多万，除非你送给他们，否则他们怎么可能买得起？！”
嫂子娘家家境很差，人又懒，全家都在乡下侍弄那一亩三分地，完全是靠天吃饭。
可他们人穷，欲望却很丰满。
我看着嫂子，终于明白了。
嫂子曲解我安慰她的那句话，并不是她阅读理解有问题，而是她就是想白要一辆车！
一时间，我的火直冲天灵盖。
连我妈又给我拼命使眼色，我都假装没看见。
我直接怼了回去。
“嫂子，你也知道那车一百多万啊？”
“既然知道它的价值，那你就该明白，谁也不可能把一百多万的车给一个外人！”
嫂子噎了一下，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
“外人？”她那不值钱的眼泪从发达的泪腺又涌出来了，看着我哥。
“宋阳，我爸妈是外人吗？”
我哥连忙抽了纸去给她擦眼泪。
“当然不是外人，咱们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送他们一辆车有什么错？”
我哥直点头，“没错，一辆车而已，谁开不是开。”
3
我都给气笑了。
“哥，嫂子，我的车，凭什么你们就给做主了？我这个买车的都没你要车的这么理直气壮啊！”
我嫂子把脸子一甩。
“什么叫你的车？你一个女孩家，想要车等嫁人了跟婆家要去！现在，你赚的钱你买的房子和车都是娘家的！等爸妈死了，这些东西就都是你哥的，你哥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娘家的！”
我气得差点上去扇她！
却见我爸捂着胸口，脸色铁青，呼呼直喘。
我连忙去找药，我妈见我爸气成这样，回手指着我哥。
“让你媳妇给我闭嘴！这大七月十五的，她又哭又嚎的干什么？一口一个死字，晦气不晦气？”
我哥和我嫂子不吱声了。
嫂子知道，家里大事小情基本都是我妈做主，就连当初她要六十六万彩礼都是我妈拍的板。
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不会轻易惹我妈生气。
吃了药，我爸平稳了些，我不敢再折腾他回家，便将他送到楼上去休息。
结果刚下楼，就见嫂子抓着我妈的手机，气急败坏地质问着。
“你们一家都是骗子！当初结婚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一碗水端平，把我当亲闺女看待，结果呢？偷着给你闺女转钱，让她再转给我赔礼道歉，你们耍人玩呢？”
原来，嫂子趁我跟我妈忙活我爸的时候，偷看了我妈的手机。
知道妈妈提前给我转了两千块，当做嫂子的道歉红包。
我妈心脏不好，被嫂子损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哥大概怕再把我妈气坏了，连忙劝我嫂子。
“小霜，你管是谁的钱呢，反正咱们收到红包了不是吗？”
“那能一样吗？”嫂子像只战斗力极强的鸡，“你妈的钱本来就是我的！她这不等于从我口袋里掏钱打发我自己吗！”
她说着说着又哭上了。
“宋阳，这是让我抓到这么一次，那我抓不到的时候呢？你爸妈暗地里偷着给你妹妹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妈急得眼圈都红了。
“小霜，我和你爸就那点退休工资，照晴晴的收入那是九牛一毛，你和宋阳都不上班，四口人花我们老两口的工资，平常都是晴晴贴补我们，我怎么可能偷着给晴晴钱？”
嫂子幽幽地看了我哥一眼，“宋阳，妈是在怪你没能耐，怪我们啃老吗？”
我哥脸色不对了，“妈，晴晴有能耐，我啥也不是，你就看不上我是吧？谁让当初你没供我上大学呢？”
我接道，“是你只顾着跟嫂子谈恋爱，自己没考上大学，怪爸妈没供你？”
没料到，嫂子竟然撒泼道，“那为啥当初爸妈不逼着你哥跟我分手，不逼着你哥学习？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总之他没出息，就是爸妈的错！”
我妈百口莫辩，气得浑身哆嗦。
我怕我妈犯心脏病，冲过去抱住她，指着门。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不滚我报警了！”
我哥生气了，“宋晴，你真行！以后你别可别求着我们回来！”
他拉起我嫂子要走。
嫂子把胳膊一甩，“我凭什么滚，车的事还没解决呢！”
我冷笑，“你娘家又不是没有钱，你结婚时候我们家给了六十六万的彩礼，不够买车？”
嫂子脱口而出，“彩礼是给我娘家的，就是我娘家的钱！你凭什么帮我们家支配自己的钱？我家已经用那钱在城里买房住上了，上哪儿弄钱买车去！”
我呆了一下，“你家人住楼房了？你爸妈不种地了？”
嫂子抱着膀子，“你家人能住楼房，我家人凭什么不能住？你爸妈都不上班了，我爸妈为啥要种地？”
“晴晴，你别得了便宜卖着乖，按理说我娘家的房都得你买，我没让你买房，就让你给我弟买辆车，你还不知足？”
我抓着她往外拖，“你弟没钱买车就让我出？你弟弟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需要我抚养？”
嫂子还想争辩什么。
突然，我哥一把抱住她，贴着她耳朵说了句话。
嫂子闭了嘴，狠狠瞪了我一眼，怪笑了一下，跟着我哥走了。
4
我给妈妈也吃了点药，让他们老两口早早睡了。
自己却被嫂子气得辗转难眠。
嫂子跟我哥是高中同学，两人从高一就谈上了，只恋爱不学习，导致高考双双落榜，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爸妈本不同意他们结婚，奈何哥哥非嫂子不娶，最后爸妈做了妥协。
婚礼时，嫂子为了自己扬眉吐气，要了六十六万的彩礼。
爸妈这些年的积蓄都用来给哥哥买婚房，根本拿不出这六十六万。
我妈就想去贷款。
我心疼他们年纪大了还要背债，所以彩礼钱最后是我出的。
却没想到嫂子一点都不领情。
她不止一次表示，我爸妈拿不出来彩礼钱是他们没能耐。
而我之所以出这个钱，是因为我赚的钱本来就应该给我哥花。
为了家庭和睦，我没跟她多加争执，却将她惯得变本加厉，贪得无厌。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我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电话是哥哥打来的。
他慌得不行，“晴晴，你快来医院一趟，李建霆出事了！”
李建霆是我嫂子的弟弟。
我困得打晃，“关我P事！真把他当我儿子了？”
“他是开你的车出的事！”
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冲到客厅去找车钥匙。
“我的车？我的车停在楼下，他怎么能开到我的车？”
茶几上却没了钥匙的身影。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电话里我哥声音低了下去。
“我从你家出来的时候……把你车钥匙拿出来了……”
“李建霆刚拿到驾照，就想摸摸车，我和你嫂子就想让他弟弟过过手瘾，谁想到出事了呢！”
我按着砰砰乱跳的心。
“出什么事了？他人怎么样？”
“李建霆撞人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受伤进医院了！”我哥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的头嗡嗡直响。
我强迫自己冷静，“李建霆是成年人，有驾照，他不是没死吗？那他撞了人就要自己负责，他不光要赔偿受害人还要赔偿我的车辆损失，这些都交给交警处理就可以，叫我去干什么？”
这时，我嫂子抢过电话，“宋晴，你马上到医院来给我弟弟交押金，医生等着手术呢！”
我倒吸一口凉气，“凭什么？！”
“我弟弟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你！你不负责谁负责？要不是你买了这么一辆骚包车勾得我弟心痒痒，他怎么会非要开车？”
“要不是你明晃晃地把车钥匙放到茶几上，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车开走交给我弟！你就是故意的，你明知道今天是七月十五容易出事，你就是想害死我弟弟！”
我差点气个倒仰。
“所以说，你们夫妻俩偷了我的车钥匙，把我的车偷开出去给你弟玩，还是我的错了？”
嫂子不听，干脆发起疯来。
“宋晴，你今天必须到医院来交押金，否则我就到你家去闹，你要想气死你爸你妈，你就别来！”
我哥在一旁帮腔，“晴晴，你不是买了巨额车险吗？反正最后保险公司都会赔，你就先垫付一下手术费怎么了？非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你才满意吗？”
我承认，爸妈是我的软肋。
小时候生活在乡下，我爸妈从未像大多数家长那样重男轻女。
他们尽最大努力给我最好的，否则我也上不了大学。
如今我爸高血压我妈心脏病，我不能让他们再受刺激了。
我同意去医院。
但是去医院前，我先去了交警队。
据交警说，李建霆在十字路口将油门当成了刹车。
撞到一位过马路的老大爷后，又撞到了红绿灯的柱子上。
所以，不但老大爷当场毙命，我的车也撞得面目全非。
而李建霆并没有生命危险。
安全气囊把他拍晕了，可检查到最后，他只是断了左边胳膊而已。
看着新车变成这样，我心疼极了。
在征得交警同意后，我去车里翻了一份重要的资料，而后赶往医院。
哥嫂等在那里，催我去预交住院费。
我交了五万块。
结果等我回去时，却发现了一脸惊惶的爸妈正站在手术室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