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月子，抱着孩子回父母家，结果父母关上了房门，任我怎么敲，他们都不肯开门。

我抱着孩子，朝大门方向磕了三个头，低头走了。

那段日子到底怎么过来的，我到现在都不敢回忆。

我哥给了我一点钱，我在城里重新找了个住处。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白天孩子哭，晚上我和孩子一起哭。孩子太小，我也没办法出去干临时工。那点钱，我只能紧着用，每天花最少的钱，只要能活命就行。最怕孩子生病，因为要花钱。

半个月后，小李腿伤好了，出院，来找我。

我关了门，不许他进。

他经常在门口放一堆吃的，奶粉，米面油，我经常犹豫该不该给儿子吃一个小偷拿来的奶粉。但最终，贫穷战胜了我的犹豫。

一天，我爸和我哥来了，我爸对我说：你的工作安排下来了，是邻县的一家医院。可你这一年多折腾了太多事，又是结婚又是生孩子，那家医院你肯定是不能去了。工作的事，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我抱着孩子给我爸和我哥下跪，请求原谅，并且发誓说：我以后什么事，都听凭家里安排，我一定听话，再也不任性折腾了。

我哥问我小李的事怎么办？

我默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哥说：跟他离婚。孩子我今天晚上跟咱爸抱回去，让咱姨的女儿养着，你就当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一切从头来。

我爸说：孩子抱走了，你就没负担了。我们给你找了一个老中医，你去跟人家学正骨的手艺，工作的事，等你姑妈再想办法。

我又哭了，舍不得把孩子送人。

我爸说：孩子还是你的，只不过你现在没法带着他，等你工作安顿好了，再说吧。

后来我明白，我爸这么说，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毕竟他考虑的是，我就算离了婚，摆脱了小李，还要面临再婚的事情，拖个孩子，怎么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我只能同意了。

接下来，我每天去老中医的诊所学习，一边开始尝试跟小李沟通离婚的事。

他死活不同意，他状态好的时候，哭着求我，给我下跪，念咒发誓，说要对我好，对孩子好，希望我原谅他以前的行为。

我没脑子，他一装可怜，我就没招了，继续跟他厮混。

他要是在外面遇到了麻烦，或者喝多了，回来就打我。打完了又给我下跪，继续发誓。

多少次我铁了心离婚，都被他的眼泪和拳脚打了回来。

挨打的事情，我不敢告诉我哥，怕我哥砍死他。

小李知道我的软肋，在一次殴打我的时候，威胁我说：再敢提离婚，我就杀了你们全家！

我那时多傻啊，真的相信他会这么做，只好一忍再忍，轻易不敢提离婚的事。

但自那以后，我也不让他碰我，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但我懒得计较。

正骨学了将近一年后，姑妈想办法给我安排到了一所非常偏远的乡镇卫生院工作。这些事情是怎么跑成的，我都不知道，姑妈也没有来找我，都是让我爸或者我哥捎话。

后来我才知道，姑妈全是看在我爸妈的面子上，才帮忙的。

说实话，我一开始真都不想去，可后来一想：我还能去哪里呢？

我在卫生院安心上班，除了正常工作，我继续钻研正骨，考证，考级。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手艺，不然怎么养活自己？

上班半年后，姑妈的脚不小心硌在马路牙子上，摔了一跤，脚掌骨折了。

姑妈住院期间，白天姑父请假照顾她，晚上表哥或者表嫂照顾到夜里 11 点多，后半夜还有个护工。

我知道这事后，就主动去帮忙，让姑父和表哥轮换白天照顾，毕竟他们都要上班。

晚上我和护工一起照顾，帮助姑妈做术后康复练习。

这样一来，我每天白天在卫生院上班，一下班饭都顾不上吃，就立刻赶火车往省城跑，到医院伺候姑妈。

所幸我待的地方，离家远，但是离省城稍微近一些，火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我在医院忙活大晚上，然后每天天不亮，又得坐火车回单位上班。

我疲于奔命，一口气咬牙照顾了姑妈三个月，非常累，但是心甘情愿。

一开始，姑妈都不拿正眼看我，也不理我。我都是看她脸色，根据她的神情，猜测她想要干什么，然后帮她。

姑父和表哥他们见了我，很客气，也很冷淡。

我默默的忍受这一切，没有别的，我就是内疚于她，认为自己。

直到最后一个月，姑妈才肯跟我搭话，但也仅限于吃饭，穿衣和她的生活琐事。我的事情，她一个字都没问。

因为这件事，我跟姑妈一家恢复了联系，虽然没有了以前的亲密，但总好过他们不理我。我每个周末去姑妈家，帮忙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忙完我就走，她也不留我。

一晃五年过去，跟小李离婚的事情，因为我对他的恐惧，拖得很漫长，我已经麻木了，觉得没办法了，就这样吧。

当时卫生院的同事都以为我没结婚，都给我介绍对象，我谁也不敢要，各种找借口推辞了。

这其中有一个男的，姓孙，是附近乡镇学校的老师，单身。他通过朋友认识我之后，经常叫我出去玩，当然是很多人一起，我们从来没有单独约过。

有一天，我们一起跟好几个认识的人吃饭回来，孙老师骑摩托车送我回卫生院。

到了离单位几十米的地方，我叫孙老师停车，打算自己走回去。

我像往常一样下了摩托车，跟孙老师道别，没走两步，无意中看到对面的路灯下，停了一辆很破的吉普车。

小李站在车外，抽着烟，眼神凶狠。

我一看不好，连忙回头对孙老师说：你快走！快！

但是不等他做出反应，小李跳上吉普车，发动子车，朝孙老师撞了过去。

孙老师被轧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捡回了一条命。

小李被抓了，判了十年。

我松了一口气，就当他已经死了。

孙老师被撞伤，他是独子，的父母身体都不好，我不得不去医院陪护他。

我向孙老师坦白了与小李的往事，希望他能够谅解。

我也知道孙老师成了这个样子，以后恐怕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就主动提出我会跟小李离婚，然后一直照顾他，他一辈子不能康复，我就陪他一辈子。

孙老师不同意，嘴上说的是不想强人所难。

我理解他的心情：我的过去太复杂了，放到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身上，都觉得是麻烦。

我去监狱找小李签字离婚，他仍然不同意，在牢里寻死觅活。

管教干部找我谈话，我才认出他竟然就是他正是当年跟我相亲的小黄。他调到了监狱，是个小领导，现在已经成了老黄。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自惭形秽，无言以对。

黄管教对我说：目前是情况，离婚不利于犯人的改造，不然先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十年。

期间，小李急于出狱，一开始拼命表现，确实被减刑了。可他后来劣根本性难改，又因为打架被加刑了。

这十年中，只要我提离婚，他就在监狱里各种闹。

这十年中的第三年，在我千方百计的照顾、康复努力之下，孙老师奇迹般恢复了。

我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他们相处的很好，一年后就结婚了。

他的妻子非常贤惠、大气，她知道我与孙老师之间所有的前因后果，但对我没有任何偏见。我和他们夫妻俩都是很好的朋友。

儿子6岁那年，我把他接到身边，安排他上学。

又过了7年后，小李出狱，变成了老李。

这时候，儿子已经 13 岁了。我没有告诉他任何他爸爸的负面事情，一直撒谎说他爸爸在国外打工，回不来。

我父母也没说，所以儿子一直不知道他父亲的真面目。

一开始，老李与儿子之间相处还挺好，但后来老李的行为举止露出了太多马脚，儿子看出了问题，追问之下，老李把什么事都跟儿子说了。

知道这些所有事情的时候，我儿子马上就要过 14 岁生日。他当着老李的面对我说：妈，我不希望你们离婚。但是如果你忍受不了我爸，你们离婚，我爸要是敢把你怎么样，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为了儿子，我想要离婚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 15 年，我从卫生院辞职，在省城开了一家诊所，是附近很有名的骨科推拿师，每天来找我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我非常忙碌，没有时间去考虑婚姻的事情。

姑妈也老了，退休之后，她经常得病，我成了她的专职护理员。我难过又庆幸，庆幸姑妈能够在有生之年给我补偿她的机会。

一个月至少有四次，每到周末，我都开车载她回老家，走走看看，散散心。

我跟父母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我们都心照不宣，就当老李早就死了，我们家没他这个人。我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我儿子。

儿子遗传了老李的很多不良基因，最主要的问题是学习不好，爱打架。

在他 16 岁生日那天，我跟他长谈了一次，理性的帮他分析他爸和他的问题，然后对他说：我这辈子，就砸在你们父子手里了。我前半辈子过得跟过街老鼠差不多，你如果还想让我后半辈子继续过得狼狈不堪，你就一切照旧。如果你心疼你老妈，就好好学习，我不求你有多大能耐，只求你别跟你爸一样进监狱！

我儿子低头沉默了几分钟，说了一句话：妈，不会的，你信我。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过问他的学习，只管他吃穿用度。

我儿子几乎是在一瞬间顿悟了。他开始发奋努力，高一那年的期末考试，他一举前进了 300 名，老师给我打电话，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

高考结束，我儿子考到了一所双一流大学，学的是核电，毕业就会有工作，不会失业。

接到通知书，我抱着儿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时，我已经 46 岁，人生已过大半，大半生的屈辱，被我儿子的成功一扫而光！

18年了，爸妈第一次对我露出笑脸。

老李把儿子送到大学所在的城市，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来骚扰我。

我依旧每天在诊所忙，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我也不需要。病人就是我的一切。

儿子上大学的第二年，老李突然出现，约我去民政局离婚。

拿到绿色的本儿之后，临走前，他跟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我不是人，我害了你一辈子。

我想说：其实，是我的懦弱、愚蠢害了自己一辈子。

——讲述人：刘美娟

2024.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