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文
我是吉林省柳河县三源浦人。16岁参加“抗联”,而且给杨靖宇司令当过“传令兵”。后在少年连跟随程斌降了日寇,参加了“富森工作队”。因不甘当汉奸,蓄谋割下日军司令官的人头回投杨司令。不慎事发,被日寇军事法庭判了15年徒刑。现将我的这段经历简忆如下,以供研究“抗联”者参证。
关于抗联西征
1933年阴历四月二十六日(6月11日)的晚上,抗联在柳河县四道沟掏了伪自卫团的老窝,撤退时,我就跟去了。刚走不远,二道沟的公安队就撵来了,李红光说,别走了,就在这儿跟他们决一死战。打了不一会儿,公安队就跑了,我们就下了赵家岭,奔了假山子,下半晌就到了头道三岔河。不一会儿,司令部也来了。我头一次见到了杨靖宇。他当时是第一师师长,大伙都叫他杨司令。王仁斋外号王罗锅,当时是副官长。
司令部在头道三岔河开了庆功会,庆贺掏了四道沟自卫团的老窝。
我当时在自卫团里当打杂的,抗联来进攻时,我和仲吉青给开的角门,也是有功人员,奖了我们俩每人10元钱。仲青吉被安排到第三团当了副官;我当时才16岁,给政治部主任兼教导第一连指导员高××(名忘了)当传令兵。高主任是南方人,说话我听不大懂。
庆功会后,司令部决定兵分两路出征,扩大游击区。教导一连、保卫连三排、卫队和司令部西征兴京(新宾)、桓仁一带;团长韩浩、政委曹国安率领第三团、连长李明海带领第八连、姓刘的连长带领第九连,仍旧在柳河的大荒沟、小荒沟一带活动。
我们西征到桓仁的蚊子沟,收降了一个哗变的公安大队。大队副姓赵,总共四十多人。司令部将他们编为游击第二连。1933年的六月(公历7月),我和一个外号叫陈大嘴的,一块调到司令部,给杨靖宇当传令兵,也就是通讯员。李红光当时有三个传令兵,一个叫邵年,一个叫胡海,还有一个“小老金”。
1933年的秋天,日伪军对抗联实行大“围剿”,我们在桓仁一带站不住脚,就往回撤,七天打过九仗。我们在通化的冈山岭被敌人发现了。杨司令当机立断,叫我传令:与敌决一死战。战斗刚打响,第二连阵地落了一发炮弹,第二连连长当时就被崩死了;司务长的小便被崩坏了,喝了点大烟土不管用,也死了。这一下,第二连的人全哭了。
他们不像俺们“老抗联”坚决,他们是刚改编的公安队。杨靖宇马上到了第二连,对大伙说:“打仗就是要流血的,哭不是报仇的办法。大伙坚持一下,天黑了我们就算赢!”因为天一黑,我们就可以撤退了。这一仗,杨靖宇的雨衣被子弹穿了好几个窟窿,就是没伤着皮肉。
天一黑我们就撤了,司令部是最后下山的。下了山,没找到先下山的部队,我们就在一个场院里坐了下来,大伙太困了,一坐下就睡着了。杨司令看大伙这样疲劳,也没喊谁,自己就拿个马狗子枪给大伙站岗。过了一会,杨司令觉得这里离屯堡太近,不安全,就把大伙喊了起来。走了一段,又遇着个破房框。杨司令叫大伙到房框里歇歇。大伙一坐下又睡着了。这一睡不要紧,天亮了。天亮了就没法行动了,大伙就在房框里猫了一天。
天一黑我们又走了。走到一个屯堡边上,炮台向我们开了一炮,我们掉头就往山上跑。刚到山顶,卫队老徐就向杨司令报告,三面发现了敌人,我们被包围了。杨司令说,赶紧突围。我们就奔到没有发现敌人的那面。结果这边是一面砬子,根本没有路,怪不得没有敌人。怎么办?杨司令二话没说,第一个向砬子下面跳去。他这一跳,俺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摔上了棉花包。可倒好,谁也没摔坏,就把杨司令的膝盖磕坏了。他不能动弹了,叫俺们快走,别管他。俺们能么?大伙轮换着背,硬把他背到了大沟底。给他包扎了一下,他拄个棍子能跟大伙走了。
俺们来到兴京的夹河堡子住下了。这里住着朝鲜革命军司令部,他们叫俺们穿着他们的衣服站岗。第二天,找伙爱国军(实际是胡子),给俺们带路,从香磨子过了河。
这时候,派出去探信的人回来了,他说老百姓前几天看见一个朝鲜军官领一伙人过去了。杨司令一听,判定是李红光,叫大伙赶紧追。我们打发了爱国军,在喇叭河杏岭的大庙中,追着了第三连。他们正在找司令部。之后,俺们在老米汤沟遇着了第三团。这样,分散的队伍差不多又都集合起来了。在头道阳岔,司令部重新整编了队伍。
在整编时,杨靖宇批评了第三团政委曹国安,说他抹角抹得好,意思是他没有扩大游击区,光在原地打磨磨了。曹国安不服,发誓不缴机枪,不回来见杨靖宇。果不然,没几天他就带着二十多挺机枪回来了。杨司令叫他交到司令部,由司令部重新分配,他不干,硬是第三团自己留下了。
关于程斌叛变
后来,杨靖宇把我派到少年连当青年科长。不久,少年连只剩下八个人了,就归第一师程斌领导了。
程斌的第一师,辖第三团、第四团、第六团、少年连,总共百十人,五挺机枪。程斌把第一师带到了本溪的张驴子沟。
程斌在张驴子沟叛的变,我是随从。那天天刚亮,就听程斌喊:“来敌人啦,快往山上跑!”俺们稀里胡涂地往山上跑。到了山顶往下一看,果不然,敌人真的就在山下。我当时不知怎么来了股劲,往沟越子找水去了。喝完水刚往山顶跑,就听山上响了两枪。我到了山顶,就看程斌一手拎一个匣子枪,气哼哼的,第六团政治部主任刺苏(外号)撅个屁股,一头插在地上;保卫连政委“八个爪”(姓李)肩膀上正在淌血,看样子挨了一枪。程斌气哼哼喊道:“你们谁能领着干,谁就领着干!我是干不了啦。”
我这才明白,程斌要下山投降,“刺苏”、“八个爪”不同意,就吃了他的枪子儿;保卫连长何贵有、第二排排长栾占奎还是认死不降。程斌骂道:“就你们个驴鸡巴,还能顶起锅盖来!”
大伙都傻眼了。过了一会儿,程斌叫何贵有下山送信。何贵有迟迟疑疑地下了山。
他上山的时候,程斌的哥哥也跟着上山了。程斌见着哥哥,啥话也没说,心急火燎地来回磨磨着。过了一会,他问:“娘咋样了?”他哥哥说:“娘在山下,眼睛都哭瞎了。”
原来,日本人为了逼程斌投降,抓了他全家的人。
当时,程斌把大伙集中在山顶上,四周架上了机枪,谁也跑不了。过了一阵,程斌就带俺们下山了。先到了魏家堡子。程斌他娘早就在这里等上了,还有降日的冯剑英、胡国臣。程斌娘见着程斌,骂了一句:“小程子,你这个逆畜!”程斌没好气地顶道:“别喊了。”
我们四十多人又到了八龙树。八龙树是日军驻地,我们被圈在一个大院子里,只把程斌单独带走了。
后来,我们又被拉到本溪第四区的碱场子,与早先收降的胡子混在一起,编为四个中队,受训二十多天。程斌这时就当了大队长了。受训完了,又到了奉天,在中英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从南满站上车,到了通化师道学校,编为通化警务厅“富森工作队”。富森是通化警务厅警防科长,他只是富森工作队的名誉大队长,大队长是程斌。
他持着红兜带,戴着校官军衔,职衔是警正,在通化,他骑马坐轿结的婚。
关于第八监狱
转过年,我和栾占奎、李学海、张少山四人在通化东江春饭店喝酒。俺们四个都是跟程斌变的,总觉得心里不是味。喝了一点酒,俺们就核计还要投奔杨司令。俺们叛了,杨司令都知道空手再回去,他怎么能信,俺们决定割下日本司令官的脑袋,拿着他的脑袋去投杨司令。酒后,俺们就到了日军司令官的住地,司令官没在,俺们也暴露了,不一会儿,就被日本宪兵队活捉了。审来审去,俺们都被判了刑。我是15年,被送到了日军第八模范监狱。
日军第八模范监狱在海龙镇,监狱不小,关着上千人。监狱长、部长、科长什么的,都由日本人和“满人”充当。日人是正手,“满人”是副手。日人监督长的名字我忘了,“满人”监狱长叫张树声。他这人,还有点中国人良心,常对看守说:“不许你们打犯人,他们犯了罪,也没犯在你的手下。”张树声对犯人也和气,犯人想吃点啥,像大豆腐啦,干豆腐啦,小葱大酱啦,跟他一说,就能吃到。
监狱里挺苦。早晚是高粱米粥,午饭是高粱米饭砣子(干的)。早饭一酒盅酱豆,晚饭是萝卜汤。开饭前,两个犯人必须脸对脸站好,一齐喊道:“咀嚼乃生命之母,食为生命之父,敬礼,坐下。”晚上还要晚点,也得喊口号:“成家立业,都从苦中来。”睡觉不许蒙头,怕自杀,怕逃跑。
监狱里的劳动分木工、铁工、纺织工几种。我岁数小,织手套。进监不久,我就开始闹眼睛,后来,监狱同意保外就医,我姐姐把我接回了柳河。眼睛也没治好,我就成了“刘瞎子”。
作者曾任东北抗联第一师师长杨靖宇的传令兵,少年连青年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