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已74岁高龄的朱镕基同志顶着炎炎烈日连续考察走访了湖北、湖南、江西、安徽四省的防汛准备工作和堤防建设情况。

所有人都难以忘怀，1998年7、8月间长江的那场洪水，使得荆州、洪湖和下游的武汉一度危在旦夕，到了几乎要炸开荆江大堤，启用荆江分洪区的地步。

上千万军民舍生忘死苦战了三个月，最终保住了长江沿岸的家园，却也最终付出了死亡4150人，财产损失1660多亿元的沉重代价。

虽然比起1930年代两次死亡10万人以上的水灾来说这次损失还算比较轻的，但在新中国的历史上也很少发生过这么严重的灾情。

自从这次洪水之后，朱镕基几乎每年都要到长江沿岸各省视察防汛抗洪准备工作。

他最关心的还是：如果像98年那样规模的洪水再次到来，长江大堤能不能扛得住？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是不是保护得了？

朱镕基在安徽考察受灾学校重建情况

由此衍生开的问题则是：国家给长江水利工程投了将近400亿元的巨款，其中200亿用在了湖北，这些钱有没有全部用在了堤坝整修和加固上，工程的质量是不是过关？

为此，朱镕基每次前往长江沿岸，总要亲自到大堤上走一走，看一看，摸一摸，想要验证起码自己看到、摸到的大堤质量是过关的。

包括《焦点访谈》在内所有关于长江大堤质量问题的报道，都让他惊诧、揪心、愤怒。

1999年7月6日，《焦点访谈》播出了荆州市燕窝镇长江大堤偷工减料，大堤松软如“豆腐渣”的新闻后，朱镕基怒不可遏，当即批示：

“如果千里长江大堤，质量大抵如此，则中国危矣，曾记去年今日，解放军牺牲生命保卫洪湖大堤，而今一撮蛀虫公然克扣国库公帑，置百万人民生命于不顾，政府诸公视而无睹，国法何在？公理难容！”

几天之后，他亲自赶到湖北、江西、安徽各省巡查大堤施工加固情况，并在武汉召开防汛工作专题会议，对地方干部麻痹大意、敷衍了事的心态提出严肃批评。

朱镕基在湖南检查防洪堤工程情况

当时，荆州市委、市政府的几个领导陪同朱镕基巡查大堤，并解释说“自己已经到工地检查了五次”。

不料朱镕基对此解释并不买账，反问说：“这么重要的洪湖大堤，去年这儿还牺牲过人，你去五次算多吗？我就不相信你是天天站在燕窝镇看他们施工的，你能拍胸脯保证吗？”

在朱镕基的一再督促下，湖北省沿江各市领导干部、军民打起精神，充分准备，严防死守，虽然1999年的洪水强度与1998年相比不遑多让，但这次洪水造成的损失只有98年的30%-40%之间。

2002年的湖北抗洪会议上，朱镕基依然没有“放过”时任荆州市委书记刘克毅，他当着湖北省委、省政府主要负责同志的面警告说：

“同志们，我送大家一句话，‘大意失荆州’哇！这事就发生在你们湖北省，刘克毅呀，你记住我这句话，将来别在历史上写下一句：刘克毅大意失荆州！那你这几年做的好事就会被一笔抹杀了。”

应该说，湖北省委选择刘克毅担任抗洪重地荆州市的市委书记，是有充分考虑的，绝不是胡乱点将。

时任荆州市委书记刘克毅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江段源头位于湖北省枝江市，下一站就是荆州市，可以说，荆州才是荆江抗洪的第一道防线。

如果荆州不守，那么下游的洪湖危急，洪湖若顶不住，武汉也要遭殃，并进一步殃及再下游的九江、芜湖。

刘克毅是70年代武汉水电学院的大专生，学的就是水电专业，他从1993年6月开始担任湖北省水利厅厅长，1997年调任荆州市委书记，第二年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

这一次刘克毅的专业知识可算派上了用场：他对荆江大堤及他管辖的公安、石首、洪湖、监利各处堤防及水利设施、河道港汊了若指掌，这对于及时处置灾情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斗争中，刘克毅连续一个多月蹲守在大坝上，调度一切，哪里需要派人，哪里需要加料，哪里需要堵漏，哪里出了管涌，最后都要落实在他这里，他的两个手机几乎都被打爆了。

刘克毅不是孤军作战，他的背后是数万“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的解放军和几十万干部群众，而守堤大军背后就是荆州城，是城里的百万群众和上千亿的财产。

解放军死守荆江大堤

从7月到8月，荆州始终是抗洪抢险斗争的最前线，包括江泽民同志在内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基本上都到过荆州，听过刘克毅的汇报。

在8月17日沙市水位45.22米的最危急时刻，刘克毅带领荆州人民坚决落实了国家防总最后严防死守，再顶一顶的要求，保住了荆江大堤。

客观地说，在98年的抗洪斗争和灾后恢复家园的工作中刘克毅是有功劳的，但更准确地说，真正的功臣是荆州200多万人民群众。

其实，朱镕基并不是刻意为难刘克毅，要他下不来台，而是这次在荆江大堤看到的一些问题引起了他的警惕。

这次他视察荆江大堤，看到在大坝顶上，一辆吉普车着火以后留下了一个空壳子，在地上烧出一个浅浅的坑。

根据空壳子生锈的情况来看，这报废的车子撂在这里起码有3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了空壳子都没有人来处理掉，而地上的小坑也没人去填平。

荆江大堤

整整三个月，这么小的一件事都没人去做，就怕因为不去认真检查大堤放过了真正的漏洞，耽误了抗洪的大事！

直到这时，其实大家还没有完全明白朱镕基之所以如此强调抗洪防汛必须抓落实，抓细节的苦衷。

随后，朱镕基说了这么一段话，我相信，任何的转述、改写都无法表达他的真实情感。

“我提的目标是：不分洪，全力抢险确保大堤，分洪不得了呀！现在跟1954年的情况根本不一样，那个时候只是淹几栋破房子，现在人口增加了多少倍，财物增加了多少倍，粮食增加了多少倍，房子增加了多少倍，现在是淹不得呀！”

而且，分洪以后起码有40万群众临时需要安置，现在荆州乃至湖北哪里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安置？

第三，虽然等到洪水退去之后分洪区可以再重建，但大家如果认为分洪区以后还可能被用来行洪，就不愿意再搬回来，也不会再进行投资开放。

图中是一个典型的垸子，如果大水挡不住，垸子会破堤行洪

1400多平方公里，这么大的一片区域，50多万亩良田和上百个厂矿相当于基本上荒废了，实际损失不知道要以多少亿元来计算。

98年那时候温总指挥在荆州坚持不分洪，以后党和国家依然坚持不分洪，这是对人民利益最大的负责。

大家终于明白了：现在朱镕基总理交到荆州市委、市政府肩上的任务，不是抗住98年那样规模的洪水，而是要在洪水到来的时候争取不分洪！

这时朱总理掷地有声地说：“荆江大堤如果出现危险，今天在座的谁也无法向全国人民交代！”

2002年春季以来，长江的水情发展不容乐观，从3月到6月，长江上游降雨量偏多，包括武汉的江汉关监测点，岳阳的城陵矶监测点，都测到了超过历史同期最高水位的记录。

在大量降雨下，长江有的河段发生崩岸，洞庭湖、鄱阳湖部分围堤出现滑坡等险情，种种迹象预示着一场新的大规模洪水可能到来。

在三峡工程现场慰问施工人员

100公里的大堤修得再好，如果有几十米存在问题，其他那99.9公里等于没修，这是一个人所共知的道理，所以绝对不能心存侥幸。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到了汛期即将来临之际，2002年度长江大堤的整修也只完成了90%，还有10%的工程没有完成。

为了抓紧完成剩下的工程，朱镕基不得不推出了临时性的措施：尽管过去的长江干堤加固资金是按照“中央八，地方二”的比例落实，但为了灾后重建，过去三年湖北各市的财政资金普遍吃紧，20%的配套资金始终没有到位。

这当然不行：差了20%的钱，修好的80%也等于白修，了解到荆州市的4亿元干堤整修费用确实有困难，朱镕基从自己的备用资金“总理预备费”中拿出了4亿元，把这个窟窿补上了。

当然，这样的不是没有前提的，那就是抓紧进行长江干堤工程建设。要采取有力措施，加快工程进度，能在汛前完工的要抓紧时间抢建。

还有1.3亿元湖北省用于平垸行洪、退耕还湖的资金，因为地方财政紧张始终未能到位，这次也是通过国债临时解决了。

长江防汛始终牵动着朱镕基的心

朱镕基不忘叮嘱：拨给你们以后要赶快搞！这项工程也许有可能在汛期以前抢完。

除此之外，三峡移民的建镇资金也存在不小的窟窿，因为第一期移民当时没有考虑到建镇时配套基础设施的建设问题，所以到第二期的时候额外增加了2000元/户的补助款，这笔钱也由中央承担了。

从武汉开完会之后，朱镕基马不停蹄地赶到湖南、江西、安徽三省，听取了各省委、省政府关于抗洪准备的工作汇报。

在岳阳的长江干堤上，时任湖南省委书记杨正午向总理保证：

“必须要绝对安全，万无一失，如果是长江大堤在98年加一米水位的基础上出了问题，首先拿我们这四级书记是问，通通撤职。”

朱镕基还重点抓了洞庭湖退耕还湖工作，因为地方上考虑部分湖区既退人，又退耕损失太大，只能先搞“退人不退耕”的过渡性工作，先保粮食产量。

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渺

对于地方上的难处朱镕基表示理解，因为抓经济和抓抗洪本质上是一回事：都是为了保老百姓的生计。

他提出：如果到时候农田被淹了损失还是难以避免，可以少种粮食，多种意大利杨，这种树就算被大水淹了也不影响树木生长，将来还可以生产木材。

在九江，朱镕基特地走访了曾在1998年大洪水时决口的城防堤4－5号闸口，在新修复的高标准防洪大堤上，他要求大家再接再厉，加强汛期防守，确保万无一失。

果然不出所料，2002年7月底，8月初，长江中上游地区再次发生了大范围、长时间的降雨过程，反复暴雨时间长达20天，致使湖北、湖南、江西三省出现了历史上少见的秋季大洪水。

98年的场景再次出现，部分长江江段的水位不仅超过了保证水位，而且还节节攀升，超过保证水位的意思就是：在此水位之上，大堤可能随时会发生险情。

从荆州沙市以下，各江段水位全线超过设防水位，石首、监利、汉口相继告急，约330公里的长江江堤面临着98年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沙市段长江

但万幸的是，由于朱镕基连续四年的高度关注和重视，湖北省各地坚持苦干实干，用4年时间就完成了常规年份下20年的活。

到2002年8月底，湖北省境内长江堤防的堤身普遍加高了1-2米，加培土方2146亿立方米，完成堤身护坡492公里，整治了352座涵闸，使得1433公里的堤段基本上全部达到了设计标准。

这一次面对大水，湖北全省调动了1318万干部群众，四套班子主要领导都在一线指挥防汛，在洪水水位相似，防守时间相当，超警水位相近的条件下，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别看1318万人数众多，98年抗洪抢险斗争中湖北省几乎全部动员了，投入的人力物力几乎是天文数字。

1998年大洪水时，湖北全省江堤出现险情815处，重大险情61处，而2002年共出险58处，无一处重大险情。

1998年时，湖北省有十几万解放军战士参加抗洪，牺牲多人，2002年没有出动部队，仅有100余名武警官兵负责巡护干堤。

2002年这年，长江大水造成的经济损失与1998年相比几乎是微乎其微，而且没有发生人员伤亡，即便是大水袭来，沿岸群众依然人心稳定，安居乐业，大家把精力都放在了经济发展上。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朱镕基同志任总理的五年中，除去1998年指挥抗洪之外，其他四年都在视察、督促长江堤防整治工程，而在这五年中，他还兼任着国务院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主任。

让长江水患再也不能肆虐，让沿江数亿人民从此长治久安、岁月静好，让国家振兴、民族富强的节奏再不会被长江水灾所打乱，这就是朱镕基为子孙后代思虑深远的谋篇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