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来到三峡,被雄山奇水所陶冶,这遥远的竹枝,是另一种乡愁

鲨娱宝宝 2022-02-18 14:34:56

唐朝《竹枝词》和《柳枝词》之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经文人的采录和润色之后,流传下来的。

——鲁迅《门外文谈》

在遥远的唐朝,一个政治上失意被贬到三峡做夔州刺史的诗人,因为在川东巫山一带看到当地人唱歌跳舞,便对三峡民间歌谣特别青睐,开始模仿巴歌写《竹枝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历史记住的不是他的官职和政治生涯,而是他的诗。特别是他的《竹枝词》,开创了一个诗歌流派,影响后世文人从不同方面向他学习而各有所得。苏轼、苏辙、王安石、徐渭、袁宏道等诗坛大腕,无不以他为活谱。他被清代学者翁方纲誉之为:“以《竹枝》歌谣之调,而造老杜诗史之地位。”

这很像一个长期生活在城市里,身心疲惫而又遭遇失恋打击的人,在偏远的山野旅游中,碰上了一个美丽而质朴的村姑。他对她一见钟情,最后不仅成为他的终身伴侣,而且还成就了他的一番事业。而那个村姑,竟成了走红时装界的模特儿。唐朝的诗人和《竹枝词》的故事与此十分相似。他在三峡汲取民歌的营养,写出一批反映下层社会民众生活和风土人情的好诗。正因为他的诗在创作风格上汲取了巴蜀民歌含思宛转、朴素优美的特色,所以比起一般文人创作来,另有一番清新自然、健康活泼的韵味,充满着生活情趣。

他叫刘禹锡,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刘禹锡生在嘉兴,长在洛阳,自称江南客。19岁左右游学长安,唐贞元九年与柳宗元同榜登进士第。最高的官,当过监察御史。因参与王叔文革新失败,初贬连州,再贬朗州,后来又贬到夔州。也就是说,从广东、湖南一直流放到三峡。从某种角度看,刘禹锡是个行走的作家,漂泊的诗人。他来到三峡,于是被三峡的雄山奇水所陶冶,愁眉锁眼为这一扫;于是努力掌握民歌曲调,学唱《竹枝词》,使听者愁绝。遥远的竹枝,该是另一种乡愁?

据《全唐书》记载,刘禹锡自己说过听三峡民歌的感受:“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岁正月,余来建平,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聆其音,中黄钟之羽,卒章激迂如吴声。”建平在哪里?郡治在今巫山县。民歌的调式特征是什么?古代川东鄂西人唱歌的音调与调式协黄钟之羽,即似商非商、似羽非羽,自成一体。用现在的说法,刘禹锡这样做叫采风,贴近生活。没有这种沙里淘金的功夫,竹枝永远是竹枝——原汤原汁的俗谣俚音,而不可能成为竹枝词——将其引入文人诗苑进行创造性实验。如此说来,遥远的竹枝,该是诗人精神的源头?

鲁迅先生在《门外文谈》中指出:唐朝《竹枝词》和《柳枝词》之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经文人的采录和润色之后,流传下来的。

在遥远的唐朝,三峡是蛮荒之地。面对穷山恶水,谁能想到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著名诗人都亲临三峡,并在这里写出了脍炙人口的诗章呢?尤其是刘禹锡,他究竟是因为人杰地灵,还是因为三峡江山成就了诗名?有人说三峡是诗峡,还有人说三峡是诗库。西南师范大学教授蓝勇先生说得好:“千百年来众多文人并不是在写山写水,三峡自然风光的雄伟壮丽感染了这些文人,使他们将自己的人生境遇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寄情于三峡的山山水水之间,影响了他们的人生道路。得江山之助,造就了诗人们,也为我们留下了璀璨瑰丽的诗库。而千百年来诗人的沉咏低唱,流传千古,使三峡的人文色彩倍增。”

从来,诗的生机在民间,正如戏剧一样。著名散文家余秋雨先生在研究昆曲的《笛声何处》中指出:“在封建文化统治很严的那个时代和社会环境中,地方戏出自比较自由放达的民间文化领域,因此处处可以看到一种活泼之态、生动之致,广阔的土地、万众的心灵扶助着它们,它们也就不能不在整体上流荡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竹枝词与地方戏的命运十分相似。翻翻史书,中国诗歌史上充斥着宫廷文人的调笑和呻吟,但竹枝开篇,也响亮着来自田野的村歌清风,虽然,民间的山曲儿很俗很小很卑微,但它始终存活在从古至今的诗坛上。

刘禹锡贬谪三峡期间,依调填词,写了许多摹拟民歌的竹枝词,流传到现在仍为广大读者所爱好。如:“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诗人借一位初恋少女的口吻,用谐声双关语来表情达意。又如:“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诗人把比兴揉而为一,含思宛转,音节和谐,情韵传神。你细细读来,就读出了三峡流域五句子情歌的味道,甚至可以说,五句子情歌就是竹枝词的母体。

民歌可以入诗,当然也可以入散文,入小说、入影视。现代诗人李季的长篇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就采用了陕北民歌“信天游”的形式,增强了诗的形象性和音乐性。我们三峡地区的老诗人刘不朽曾深入山村林寨,搜集整理了四百三十多首鄂西情歌,并把这些情歌的养料化为自身诗歌的血肉。从民间文学中汲取营养,历来是中国文学民族化的正道。有些人总以为文学创作越洋越好,谓之与世界接轨,其实,只有这方水土才能孕育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哪怕你把头发染成金黄色或棕红色,也不可能改变你的遗传基因,不可能改变你的血液。刘禹锡是照亮我们眼睛的镜子之一,遥远的竹枝或许就是文学的宿命之一。

我隐隐担心的是,三峡百万大移民,他们像蒲公英的种籽被风吹到天南地北,在异乡的土地上重新开始生存,也必然融合于当地的文化之中。而他们适宜生长的水土呢?乡音难改的方言土语呢?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呢?曾经诞生过竹枝词的山歌民歌五句子情歌呢?……恐怕也会随着被淹没的城镇而被淹没掉了。不是在故乡,而是在他乡。

因此,离本土文化越远,本土文化就消解得越快。对于竹枝词,该是多么忧患和悲伤啊!看那三峡两岸的山寨里,风把遥远的岁月和歌声积淀在竹林的根部,竹叶却在风中轻轻地摇晃起来。但竹枝的美丽仍旧在历史的心灵里,深深地歌唱,深深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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