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前就有望远镜了吗?
望远镜与中国的渊源,如果从17世纪初来华耶稣会士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专门介绍望远镜的中文作品《远镜说》算起,已有将近四百年的渊源。再早些,耶稣会士阳玛诺(Manuel Dias)的中文作品《天问略》(公元1615年)中已经提到望远镜了。但这个渊源也可能更早些,这就要牵涉到望远镜究竟何时发明的问题了,而这个问题在现代西方学者中至今未有定论。
以前中国人曾以为是伽利略发明了望远镜,后来大都采纳西方比较流行的说法:由荷兰人于1608年发明,而伽利略只是闻讯仿制并首先将其用于天文学观测,1610年他在威尼斯出版了《星际使者》(Sidereus Nuntius),书中报道了他用望远镜获得的六大发现。
但也有许多学者相信,在伽利略之前就已经有望远镜了。在望远镜发明权之争中,英国数学家迪格斯(Digges)父子是重要的候选人。据说托玛斯·迪格斯留下了一份详细的望远镜使用说明,这被认为可能是其父伦纳德·迪格斯生前已发明了望远镜的证据。伦纳德死于1571年,其时伽利略才7岁。
还有的学者相信,望远镜的历史还可以再往前追溯至少一千五百年!例如,在希腊化时代斯特拉博(Strabo)的《地理学》中,已经出现了最早的关于望远镜的记载。而13世纪的罗吉尔·培根(Roger Bacon)则是另一个著名的候选人,相传他曾在牛津亲自制作了一架望远镜。而在培根的著作中,甚至提到古罗马统帅恺撒(Julius Caesar)就拥有望远镜了。英国的罗伯特·坦普尔(Robert Temple)还报道了现今收藏在雅典卫城博物馆等处的多个古代水晶透镜,他认为用这些透镜构成一架简易的望远镜是轻而易举的,因此坚信古人早已拥有了望远镜。
从郑仲夔到李渔
中国明代留下的有关史料,在年代上当然不足以支持上述夸张的说法,但却也有若干可能将望远镜的历史推前的证据。
明人郑仲夔《玉鏖新谭·耳新》卷八中的记载,如果属实的话,那就表明望远镜早在伽利略用以进行天文观测之前很久就已有了,并且还被最早进入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之一利玛窦(Mathew Ricci)带到了中国。利玛窦于1582年到达中国,1600年起定居北京,1610年逝世——伽利略正是在这年出版《星际使者》的。《耳新》成书于1634年,此时《天问略》、《远镜说》两书皆已刊行,郑氏读到它们固属可能;但是上述二书中所述伽利略用望远镜观测到的六大天文发现(金星位相、月面山峰、土星光环、太阳黑子、木星卫星、银河众星),有五项郑氏都未提到。因此郑氏所记不像是因袭耶稣会士中文著作之说,很可能另有所据。
关于利玛窦的望远镜,《耳新》所言并非唯一的中文文献。比如清初的王夫之在《思问录·外篇》中也有“玛窦身处大地之中,目力亦与人同,乃倚一远镜之技,死算大地为九万里”之语,这是中国文献中关于利玛窦拥有望远镜的又一记载。而晚清著名学者王韬曾与传教士伟烈亚力合译《西国天学源流》一书,其中也谈到16世纪的望远望,说“伽利略未生时,英国迦斯空于1549年已用远镜于象限仪”,但学者们目前还未发现《西国天学源流》所据的原本。诸如此类的说法,都有可能从郑氏《耳新》的记载中获得间接支持。
1629年,徐光启奉命成立历局,召集来华耶稣会士编纂《崇祯历书》。据学者们考证,历局中已经装备有望远镜。在此后的年代中,西方的望远镜不断改进并越造越大,最终催生了现代天文学的主流——天体物理学。例如,1671年牛顿制作了反射望远镜,1672年卡塞格林(Cassegrain)式的反射望远镜也问世了。而海维留斯(Johannes Hevelius)1679年毁于大火的天文台上的长焦距望远镜(当时为了避免“球面像差”而采用的流行做法)长达150英尺。但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实是:中国人虽然也早就学会了制造望远镜的技术,却几乎不把它用在天文学上。
清代李渔(公元1611-1680年)有小说集《十二楼》,其中《夏宜楼》一篇,讲述一个书生在市场上购买了望远镜,用来窥看他心仪的美女,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李渔要卖弄才学,居然在小说中留下了一长段关于望远镜的记述:
千里镜:此镜用大小数管,粗细不一。细者纳于粗者之中,欲使其可放可收,随伸随缩。所谓千里镜者,即嵌于管之两头,取以视远,无遐不到。……皆西洋国所产,二百年以前不过贡使携来,偶尔一见,不易得也。……数年以来,独有武林诸曦庵讳某者,系笔墨中知名之士,果能得其真传。所作显微、焚香、端容、取火及千里诸镜,皆不类寻常,与西洋土著者无异,而近视、远视诸眼镜更佳,得者皆珍为异宝。
其中“二百年以前不过贡使携来”一语,将望远镜来到中国的历史提前到了1480年之前,听起来相当大胆。毕竟是小说家言,不能完全视为信史,但据此推测望远镜的制造在17世纪后期的中国已经开始商业化,应该不算离谱。
南怀仁造的仪器上为何没有望远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著名来华耶稣会士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1673年奉康熙之命建造了六座大型天文仪器——它们至今仍陈列在北京建国门古观象台上,基本保存完好。这六座大型皇家天文仪器有一个奇怪的、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的特点:它们全都未曾装置望远镜(哪怕只是用于提高测量精度的——这种想法和措施至迟1640年以后就在欧洲开始出现了)。古观象台上还有两座建造年代更晚的大型天文仪器,上面也未装置望远镜。
也就是说,最初是作为天文利器传入中国的望远镜,在中国甚至可以商业化生产之后,却并不被应用于天文学上。
北京古观象台上的大型仪器之所以没有装置望远镜,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南怀仁受了海维留斯保守观点的影响。海维留斯那时以精于天文观测著称于世,俨然第谷后身;他自己明明也热衷于装置大型望远镜用来观测天体,却终其一生坚决拒绝在用于方位测量的天文仪器上装置望远镜——尽管后来证明这样做可以明显提高观测精度。这一在今天看来难以理解的矛盾态度表明,一个新技术问世之初,有时并不能马上得到专家的充分信任。
来源:《科学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