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曾说过：人生而自由，男女更应平等相对。
在她的教导下，我习文练武样样不弱于男子，成了皇国唯一的女将军。
为护幼帝上位，我们以命相酬。
可最后，他却要我和阿姊成为他的皇后，沦为只能永远依附于他的菟丝花。
没想到，封后典礼前一夜，阿姊却失踪了……
1
我的阿姊死了。
更确切地来说，是她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回家了。
在那个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的夜晚，她浑身浴血朝我挥手。
她说：「岁月的轮回无休无止，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却明白一点，我的阿姊不应该被困在这皇城之中。
所以，当桑烨试图冲上来阻止之时，我以一己之力退了他的上千玉林卫。
星光闪烁，阿姊成了天上的一颗繁星，皇城内只留下她的传说……
战火平息，新帝登基前夕。
他钦定的娴雅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说！她究竟去了哪里？」
桑烨命人将我压在地牢之中，刀子一点点划破我的皮肉，入目一片猩红。
他疯了，没有阿姊在身旁，他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一个疯子。
桑烨一身明黄色的衣袍，血液顺着刀刃滴落在地，声音清脆而又刺耳。
他自知翘不开我的嘴，索性也不再费事，一屁股瘫坐在大牢潮湿肮脏的地上。
我垂眸不语，眼中闪过的却是我们三人曾经的画面。
我爱桑烨，从小便必须是如此，我没有选择，我的家族更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二人之间，羁绊着的是无法摆脱的婚约。
他不能挣脱，我也自有宿命。
然而，他的心上人，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是我的阿姊。
桑烨低着头，声音之中满是哀求：「叶芜，我求求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我不能没有她，我求求你了！」他低声下气，丝毫不见半分帝王的威严。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他，毫无原则地宠溺我。
但是，我知道。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阿姊，与我并无半点情谊。
想起阿姊，我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现笑容。
那个如阳光一样明媚的阿姊，那个如仙女一样多智的阿姊，那个如繁星一样闪耀的阿姊……
封号「娴雅」两个字，当真是生生折了她的羽翼，损了她的骄傲与自信。
我收起笑容，面上一片冰冷：「无可奉告！」
桑烨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撕裂，旋即是厉鬼一般的大笑：「哈哈哈，好一个无可奉告！」
「既然如此，那你便代替她，成为孤的皇后！」
「来人！」
他一锤定音，容不得我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大仇未报，我怎能屈居这红砖绿瓦之内！
桑烨，他凭什么！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我们大婚那日，所有阿姊身边伺候的宫人，尽数被杖毙。
洞房花烛夜，桑烨与我相对无言，房外是凄厉的惨叫与求饶声。
大雨磅礴，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息，钻进我的鼻腔，让我痛得难以呼吸。
眼前的男人，再不是曾经励精图治，高谈阔论的少年郎。
他冷笑着看着我，声音沙哑：「叶芜，这一切如你所愿了，不是吗？」
说罢，他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空中飘落一张白皙光滑的纸。
上面，是我阿姊独创的文字。
他爱阿姊，就算再怎么生气失控，也绝不会驳斥她最后的请求。
或许，这也是阿姊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她怕，实在是怕桑烨会对我出手，所以才再临走之前做好了一切准备。
自那天之后，桑烨从头到尾变了一个人，将阿姊所努力奋斗的一切全部推翻。
苛捐杂税、取消科举、重启氏族世袭、重刑酷吏……
不过一年之间，整个国家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阿姊亲手建起来的盛世，眨眼间便被摧毁殆尽。
我妄想着阻止桑烨的疯狂，可他满眼疯魔：「我就是要毁了她所创造的一切，那又能怎样？」
「这江山是朕的江山，不是你们的江山！」
「繁星和你，也都是朕的！朕一定要找到她，让她看看我创造出来的盛世！」
我苦笑了一声，眼前的男人疯了，他彻底被权势蒙蔽了双眼。
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复。
2
我的阿姊是最好的阿姊，这般明艳动人的女子不能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被囚在牢笼之中。
望着桑烨颓废而又堕落的神情 我的思绪万千，不知飘到了何处。
我出身将军府，因着父兄的缘故，从小苦练武艺，一身功夫了得。
小小年纪，就可与军营的将士打得火热，难分伯仲。
那时的桑烨，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太子。
在我十岁那年，桑烨被诬陷通敌，整个将军府受到牵连，诛杀九族。
唯有我一人，幸运地遇到了阿姊，侥幸留在尚书府内，成了二小姐。
她将我从血海里拉了出来，又把桑烨从死人堆中救回。
我已经渐渐忘了那段记忆，只知道后来的我们，再不复从前。
阿姊是尚书府的小姐，出身名门望族的她，却偏偏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智慧。
她将我们带回府里，教我们断文识字，教我们习武兵法，教我们为人大道。
给我们讲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描述那个似仙境一样美好的世界。
她说，在那个地方男女平等，女子不必依附于任何人，更不会受到任何的枷锁。
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女子也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甚至，她还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枚黑漆漆的东西，喂到我和桑烨的嘴里。
苦涩蔓延犹如黄连，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我从未尝过的甜腻。
阿姊告诉我们，这叫做巧克力，是那个仙境独有的东西。
她曾偷偷答应过我，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便再给我一颗巧克力。
可是，时间太久了，我都要忘记巧克力的滋味了。
可那些话，震耳欲聋，久久难忘。
如今的我，每日被困在深宫，只能依靠白鸽的传信，知晓外面的事情。
这个方法，还是阿姊当初交给我的。
据信里所说，桑烨在某次巡城途中，偶然救下了一名女子，一见钟情。
自那以后，便直接将人带回宫里，封为贵妃。
当他带着余淮舒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生生将指甲折断，才忍住拔剑杀了她的冲动。
桑烨带来的余淮舒，不是别人，正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的女儿。
最让我憎恶的是，她那张脸竟然与阿姊有着八分相似。
若不是亲近之人，怕是会认为她们是同一人。
余淮舒笑颜如花，在桑烨的怀里娇柔造作，像一朵菟丝花一样。
她顶着阿姊的容颜，行为举止却是格外放浪形骸。
我咬紧牙关，怒视二人：「滚！滚出去！」
余淮舒的声音有几分不悦，转头开始告状：「皇上，皇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臣妾啊！」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这一次，我的手拂过架子上的长剑，额角青筋暴起。
桑烨凝望着我，好半天才开口：「皇后，注意你的身份！」
我冷笑一声：「什么身份？」
「桑烨，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皇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将军府上下八十九条人命，阿姊劳心伤神的心血，我出生入死、满身伤痕……」
不等我说完，桑烨脸色渐渐惨白，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闭嘴！」
「来人，皇后最近脑子不好，把她拖到冷宫好好清醒清醒。」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放她出来！」
冰冷的话语传来，我内心竟是丝毫没有半点涟漪。
自从阿姊离开之后，桑烨所做的任何事情，所说的任何话语，都再伤不了我一分一毫。
曾经做下的孽，终有一日是要还的。
3
我永远记得，是他逼走了阿姊。
他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为了他那点可笑的帝王威严，抹杀了我们的一切。
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要将阿姊纳入后宫，让她终身困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
就像我现在这般，只能在这红墙之中，守着房间的琴棋刺绣，潦草度过一日又一日。
他怎么敢的啊？
他现在所坐拥的江山，一半是我叶家的英魂所筑，一半是阿姊的心血良策。
他凭什么认为，光靠他自己一个人，便能够打下这座江山，拿下这座江山，坐稳这座江山！
仅仅只是因为，皇位上坐的是他桑烨吗？
他便能够靠着只言片语，轻而易举地消除我们的痕迹。
他桑烨就是一头活生生地狼，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我踏入冷宫的一瞬间，寒风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让我只觉得由内而外的发冷。
陈年旧伤也在此时复发，再加上暴雨连天，秋风刺骨般钻进我的骨节。
这一处，是当初护着桑烨逃出包围所伤。
这一处，是为了替桑烨诛杀逆贼，被大刀生生削下一块皮肉。
这一处，是因为桑烨一意孤行，让我们深陷囹圄，被贼人钉入一根钢针。
……
我拂过肌肤的每一寸，往昔的事情历历在目，桩桩件件都带着桑烨与阿姊的影子。
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桑烨日日派人来折磨我。
三寸的银针一根一根钉入我的右手，生生断了我再执剑的想法。
想当年，他与阿姊夸赞我是巾帼女将。
他曾经允诺：「待我日后即位，定会替整个叶家报仇，你会是皇城之中第一个女将军」
那年的诺言依旧历历在目，回首间早已物是人非。
他目光嗜血，亲手将余家送来的祝融丹，喂进我的嘴里。
我感受着体内五脏六腑的错位，剧烈的疼痛让我眼睛模糊。
只能看见余淮舒娇媚无骨地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声音清冷无情：「叶芜，只要繁星一日未归，你便没有半分安宁。」
「你不是想要亲手为你叶家报仇吗？那我偏偏断了你的念想！」
「看见你的每一刻，都让我无比恶心！」
我强撑着一口气，衣衫早就已经被冷汗打湿：「桑烨，同样的话，我送给你。」
若说早些年我对他爱意刻骨，可现在却只觉得她是一个阴险自私的小人。
他不配染指我的阿姊，更不配坐在那个皇位之上，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
自己，则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既得利益者。
桑烨抱着余淮舒离开的前一刻，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余大人劳苦功高，朕已经封他为一品丞相，小余大人少年英才，着虎卫营统领……」
声音慢慢消散，独留我一人躺在潮湿的冷宫之中，一滴鲜血自我手中划过。
那余家父子，正是曾经害得他流亡三千里，诛我全族的罪魁祸首。
他恨我放走了他最爱的阿姊，就试图用最残酷的手段报复我。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已经起了杀心。
但他不能杀我，也不敢杀我。
我叶家满门忠烈，我叶芜更是以一己之力，助他重夺江山。
他还要留着我，替他笼络朝中文臣武将，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让我去死。
4
冷宫的日子并不好捱，但我看着手中父兄曾用过的配剑，心中憋着一口气。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掐算着日子，中秋夜宴要到了。
前一日，冷宫门口多了一个送饭的小太监，低垂着脑袋，身子不断地颤抖。
我接过食盒，眼中满是泪水：「抬起头来！」
那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直接忙不迭地跑开，险些摔一个大跟头
我忍着满身的伤痛，直接飞身追了出去，死死钳制住那人的肩膀。
「你转过身来！」我声音颤抖，心中那一抹想法被无限放大。
若是方才还有几分地猜测，可如今的我怕是再无半点侥幸。
眼前这人，身着灰色破旧的太监衣袍，手指上满是被烫的水泡。
一颗头颅被太监帽压得低垂下来，脊背也是弯曲得不成样子。
我试探着开口：「淳哥哥，是你吗？」
「皇后娘娘，您认错了。」
「奴才黑狗给皇后娘娘请安！」
他说着，便直接跪倒在地上。
在听到那声音的一刹那，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瞬间夺眶而出。
「淳哥哥，你……」
我用尽力气，扑进了那人熟悉而又结实的怀抱之中，哭得泣不成声。
向淳此时也伪装不下去了，颤颤巍巍地把我抱紧，声音沙哑：「你不该认出我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白衣少年将军，单人单骑可于万千兵马之中，直取敌人头颅的淳哥哥。
如今……
桑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一个故人相见，泪眼婆娑啊！」
「皇后，这是朕送给你的中秋大礼，你可还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