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心思》（散文）

檐角的冰棱碎成玉屑时，我听见泥土在翻身。那些蛰伏了一冬的虫鸣，像被谁轻轻推开了门扉，窸窸窣窣地漫过墙根，漫过晾衣绳上凝结的水珠。春风是位端庄的绣娘，带着银针穿过柳条的薄雾，一针一线勾出朦胧的绿烟。

玉兰树先抖落满身积雪，抖出千万朵未拆封的信笺。白瓣落在晨跑者的衣襟上，红蕊沾着扫街阿姨的竹帚，连台阶缝里探头的小草都捧着一两粒花苞，仿佛藏着整个春天的密语。卖早点的三轮车辙里，豆浆的香气正与迎春花的清气缠绵，行道树的嫩芽顶开灰扑扑的旧皮，恍若婴孩掀开襁褓时的第一声啼哭。

孩子们抱着风筝冲进公园，燕子裁开云絮追赶纸鸢。我的布鞋陷在松软的草地里，惊起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海棠树梢，翅尖抖落的阳光碎成粼粼金箔，落在少女翻飞裙摆的褶皱里。老人们支起藤椅晒太阳，蒲扇轻摇间，故事里的马蹄声与布谷鸟的啼叫此起彼伏。

黄昏时分，我蹲在楼下的花坛边。一株野荠菜擎着绒球似的花序，淡紫色的花瓣上凝着夜露，像美人睫尖坠落的泪珠。忽见蜗牛驮着半透明的屋檐缓缓挪动，背着新月形的轨迹，仿佛背着整个宇宙的重量。风掠过新漆的绿邮筒，捎走我写给远方的信笺，信纸上洇开的墨痕，原是春天悄悄留下的指纹。

月光漫过晾衣绳时，晾晒的被褥浸满槐花香。孩子在梦里呓语，说听见种子在泥土里翻身。我轻轻合上窗，让春天的絮语渗入砖缝，渗入每道墙的皱纹，等待某个清晨，所有的心事都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