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比尔盖茨以94万元高价收藏中国画家叶永青一幅《鸟》。

画作公布后，遭到很多网友调侃：“小学生涂鸦”，竟卖94万？

因此，当2019年初，比利时画家——斯蒂安·西尔万控诉叶永青抄袭他的作品，有人质疑：西尔万不会是来蹭热度的吧？也有人惊讶：就这丑鸟，还需要抄袭？

叶永青画作《鸟》

然而，正当人们疑惑之际，一出好戏上演了，投诉，反诉，再实锤，起伏跌宕的侵权案最终落幕。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公布一审判决：叶永青立刻停止侵权行为，并赔偿原告西尔万500万元人民币。

消息一发布，网友们惊呆了：

叶永青侵权竟是真的！且侵权近30年还不认账，算得上是“叶永侵”，丢人丢到国外去啦。

侵权争议，或可挽救

叶永青原本可避免丢脸的境遇。

据西尔万说，早在1996年，他的团队就发现，德国举办的一个中国艺展上，中国画家叶永青抄袭了他的作品。

投诉后，艺展把叶永青作品撤了下来。

此后，又连续多次出现类似情况，他一投诉，叶永青作品就撤展，倒也没什么争议。

直到2018年，事情发生了变化。

西尔万惊讶地发现，叶永青抄袭的作品竟一直挂在两家国际知名拍卖行——苏富比和佳士得拍卖。“除了作者不是我的名字，其他看起来根本就是一样的”“他的抄袭作品售价是我作品售价的100倍”。

太无耻了！

西尔万向比利时媒体爆料中国画家叶永青抄袭

西尔万愤怒了。他一边收集证据，一边于2019年向当地媒体爆料：中国艺术家叶永青从90年代起，长期抄袭他的作品，源源不断获取高额收入。

这条消息迅速传到国内，人人都感觉难以置信。

怎么说呢，正如一位外来江湖人物突然对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高手说：“你偷学了我的独家功夫。”

国人眼里，西尔万籍籍无名。他的作品，即便在欧洲家门口卖，单幅作品仅能卖出5000-6000欧元，折合人民币不到50万元。

而叶永青则是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人称“叶帅”，曾在北京、香港、上海、德国慕尼黑、美国西雅图、英国伦敦等多次举办个展。

他的单幅作品最高拍卖价达667万元，曾数次位列胡润艺术排行榜。

两人作品拍卖价差距如此大，叶永青至于抄袭西尔万么？

西尔万向媒体爆料后，没有收到叶永青任何回应，他干脆来到中国，起诉叶永青侵权，并在上海举办个人画展“记忆2019——西尔万原作展”。

叶永青抄袭作品和西尔万原作

当人们近距离看到西尔万作品，不得不承认，两人作品高度相似。

“抄袭是道德问题”，最先发声的，是推荐过叶永青画作的知名评论家粟宪庭，他呼吁叶永青向艺术界和西尔万道歉。

上海收藏家刘益谦曾花了1000多万，收藏叶永青的4幅画。他也倡议：“这就是欺骗。他考虑过收藏者的感受吗？”“我没想过退货……希望叶永青向公众道歉。”

对以上呼吁，叶永青都没正面回应，后来在采访中，他说：“会尽快联系西尔万”，此后再无任何公开发声。

直到2020年，叶永青竟然“反击”了。他在比利时反诉西尔万侵害名誉。

聪明反被聪明误。

今年8月31日，历时4年后，案件尘埃落定。

叶永青败诉。

北京知识产权法院

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公布的结果显示，从1990年起，叶永青抄袭西尔万作品87幅，其中，82幅被控侵权作品已拍卖，拍卖金额达4226万多元；拍卖作品中，有两幅作品版画多次出售，推测获利近130万元。

叶永青侵权时间之久，数量之多，金额之大，网民们愤怒了，有人调侃叶永青为“叶永侵”，叶永青“德高艺馨”的艺术家形象瞬间坍塌。

回过头看，叶永青若在被西尔万指出抄袭后，能及早停手；或在西尔万向媒体爆料后，能诚恳道歉，真诚和解，结局或许完全不同，至少不会把脸丢得这么彻底。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回溯叶永青的成名史，可用他自己的话概括：“受西尔万影响甚深”。

早在2007年，叶永青在北京举办画展时，就成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叶永青画的鸟，似儿童信笔涂鸦，线条简单、质朴，完全打破了传统画法。

更妙的是，他的画展名为《画了个“鸟”》，既是调侃自己作品的稚拙风格，也实实在在展出系列《鸟》作。

有人说，叶永青这是行为艺术，是对刻板和陈腐画风的宣战。

25万元拍卖的叶永青《鸟》

3年后，在北京瀚海秋季拍卖会上，叶永青又凭一幅《鸟》，拍出25万元高价，引发网友热议。

有人留言：“这么丑的鸟，我四岁儿子也能画”“是在忽悠，还是嘲笑我们不懂艺术？”

也有人好心解释：“一些名人创作的书画作品，艺术价值一般，也能卖个10来万。叶永青的《鸟》卖25万，不算贵。”

让网友更没想到的是，后来叶永青的《鸟》，单幅作品价格越卖越高，82万，94万……

更多称赞和盛誉涌向叶永青，他由此成为“85”美术新潮代表人物。

其实，叶永青刚出道时，师承中国传统技法。

叶永青画的《孔雀》

有人好奇叶永青画作风格的变化：“90年代初，您的画风怎么一下转变，成为欧洲画风格了？”

“我那时比较迷茫，在欧洲转转时，找到了感觉。”叶永青后来承认，他在1993年出国访问学习时，接触到西尔万的画。

但叶永青向法官解释，自己的作品反映了自己和女儿的童年，并非抄袭西尔万。

叶永青的抗辩，法官没有采信。法院根据我国《著作权法》，对叶永青的侵权行为判定最高赔偿标准，赔偿西尔万人民币500万元。

叶永青败诉，算经济账，双方难分高下。

《著作权》法

叶永青虽赔偿西尔万500万元，相比叶永青及团队已获拍卖收入4000多万元，他不算亏。

而对西尔万来说，耗时4年多，打赢这场跨国官司，500万元赔偿金或许都不够支付成本，跨国官司的律师费可不低。

另一方面，叶永青败诉，从艺术生命和影响力来说，两者得失差距悬殊。

叶永青不仅失去国内知名艺术家的身份，艺术生命戛然而止，还背负骂名“社死”，连带中国艺术界也被质疑抄袭成风。

脸丢大了！

西尔万却凭此名声大振，在73岁高龄迎来艺术生涯又一春。

叶永青败诉，对中国文艺界，并非无益。对艺术抄袭侵权行为既是警示，也是督促；对文艺界更多被侵权，却不敢或不愿诉诸法律的原创作者来说，有重要的激励意义。

30年抄袭，竟无人发现？

回顾叶永青侵权案，引人深思的是，叶永青抄袭近30年，为什么国内无人发现，无人指证？况且，这些抄袭作品还曾多次在国内外公开展出过。

画展

西尔万提及，叶永青的抄袭作品曾多次被他投诉撤展，可见叶永青对自己的抄袭行为，是清楚的。

为什么叶永青明知抄袭，却不愿停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存侥幸。

导致叶永青心存侥幸的外部原因，是国内外信息相对闭塞。

90年代初，电视、报刊等传统媒体是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国内外信息差大，尤其是艺术界，信息差更大。

叶永青作品在国外艺展上被指是抄袭作品，国内民众完全不知情。

同时，专家对叶永青作品的过度解读，无疑为他长期抄袭，蒙上了保护罩。

当网友们质疑叶永青的《鸟》画，专家们的解读很别致，“你放大20倍看看，会发现鸟的每根线条都由极小的三角形墨块组合而成”“鸟的眼睛格外有神”。

专家建议放大20倍看叶永青作品《鸟》

叶永青回应，他是“用复杂的手法表现最简单的涂鸦”。

“梵高的画刚面世时，不也很多人看不懂么？”热情民众的呼吁，成功让网友们将质疑转向自己。

如果说外行看热闹，但内行应能看出点门道呀。

令人吃惊的是，近30年过去，为什么艺术界同行也没发现叶永青抄袭呢？

我们不妨看看叶永青作品令人艳羡的市场数据。

叶永青曾连续四年位居胡润艺术榜，并在2009年胡润艺术榜中，排名第27位，作品拍卖价高达2688万元。

试想如果您是艺术界同行，在声名赫赫的前辈面前，即便能识别出前辈在抄袭，要不要说出来，估计心里也会计较吧。

说出来，会不会在艺术界受到排挤？会不会被认为是嫉妒心作祟……

种种顾虑和考量下，加上人情和面子，质疑变成不敢说、不想说、不愿说。正如皇帝的新装，只有童言无忌的孩子才会说出真相。

此外，叶永青对长期抄袭心存侥幸，还受中国艺术界固有观念的影响。

一直以来，中国艺术界关于艺术临摹、模仿和抄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艺术要原创，复制和模仿是不同程度的抄袭；

绘画抄袭或借鉴界定不清

另一种观点认为，艺术要传承，如中国文人雅士喜欢临摹古人书画，临摹、模仿不能称为抄袭。

对于大多数网友来说，临摹、复制、模仿，三者差不多，都是新创作品和原作高度相似。

那法官怎么判定抄袭？

有个重要的依据是：临摹、复制、模仿的作品是练习的习作，还是可获利的商品？

如果是习作，不算抄袭；是可获利的商品，则属抄袭。

此外，抄袭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判断标准：观众能否轻易识别出来。这也解释了西尔万为什么不辞辛劳，到上海举办画展的原因。

侥幸偷来的东西终归要还。不管如何心有不甘，随着法官敲下法槌，叶永青大半生心血打造的艺术殿堂，如沙滩城堡般灰飞烟灭。

艺术创作，没有捷径

像叶永青这类知名艺术家的剽窃丑闻，国际社会时有发生。

2006年，日本知名艺术家和田义彦，被指抄袭意大利画家的系列油画作品。

抄袭被证实后，日本政府文化厅收回了颁发给他的“艺术类文部科学大臣奖”。

近几年，国内绘画界也屡现侵权案例。

王筱丽作品

2021年，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王筱丽被指抄袭马寒松多幅画作。

随后，王筱丽被青海省文联停职检查，中国美协和青海省美协当即暂停了她的会员资格。

事实上，王筱丽原本或可避免，她的侥幸心理和叶永青如出一辙。

早在2016年，马寒松就知道王筱丽抄袭自己的作品，马老先生曾在自己的朋友圈留言含蓄抗议。

王筱丽当时没理会，直到5年后，她被网爆抄袭侵权。此时，即便她深夜痛哭致歉，悔之晚矣。

今年3月，网上又爆出国内知名青年艺术家，中国美院徐跋骋涉嫌抄袭国外画家作品。

中国美院迅速展开调查，事实确认后，徐跋骋被降级撤职、解聘。

抄袭作品与原作

互联网经济下，社会大众对剽窃和抄袭行为越来越难以容忍。

这些知名艺术家，一个个倒在自己的“心存侥幸”上，太可惜了！

其实，这些艺术家本身不乏专业才华，如果认认真真做自己，走自己的原创之路，凭他们的功底，在现有基础上更进一步，甚至自成一派，皆有可能。

可他们却因贪功求快，一心想走捷径，反而把自己从快车道上甩了下来，在艺术界“社死”。

可见，艺术发展之路，方向正确，坚持原创，慢既是快；抄袭剽窃，投机取巧，再快也是镜花水月，徒增笑料。

培根说：“人生如同道路，最近的捷径通常是最坏的路。”生活也如同艺术创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原创，唯有做自己，相信自己，走自己的路，苦练内功，力求突破，方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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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陌桑】

【编辑|丹尼尔李】

【参考资料】

1.《曾花千万元买叶永青画作，刘益谦：他为什么还不道歉》，环球网，2019年3月6日；

2.《维权四年半终有结果，叶永青因抄袭比利时画家作品被判赔500万》，济南时报，2023年9月3日；

3.《叶永青被认定抄袭案细节曝光：提四点抗辩意见，称7幅画系“合理借鉴”》，红星深度，2023年9月4日；

4.《一位大师的坍塌：122件画作抄袭，被罚500万》，澎湃新闻，2023年9月7日；

5.《知名青年艺术家被指抄袭，美术圈为何屡曝丑闻？｜文化观察》，封面新闻，2023年4月23日，记者杨帆；

6.《复制和摹古艺术上的抄袭该如何界定？》，广州日报，2013年03月04日；

7.《日本顶级艺术家抄袭他人作品》，艺术国际，2013年2月20日；

8.《美女画家、青海省美协主席王筱丽抄袭实锤了 本人发文致歉称“深感羞愧”》，封面新闻，2021年3月26日，记者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