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大城市都希望把自己练成“六边形战士”,没有短板地参与竞争,而小城市只有成为单项冠军,才能在“巨城时代”活得更滋润,才能避免被一堆越来越大的大城市吸成“鬼城”“睡城”。
大城市有大魅力,北京、上海、纽约、伦敦、东京、巴黎……世界级都市的体量和数量、实力与势力只增不减,主导各国经济未来的正是各个超市都市区(megaregions)。即便有“大城市病”这样的发展顽疾不时扯扯后腿、拉拉进度,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众超级城市就是世人眼中的梦想之城。
巨城时代的中小城市是受漠视的,大城市的支持者不止一次地指出它们的发展进度不那么畅快,若非地缘因素不若干脆纷纷被并入了事。其实,全球有着为数众多的小城市在充分掂量自身优劣势之后,发展得风生水起——规模较小不意味着禀赋不好,政策给力举措得力,小城照样崛起。
大城那么好,问题那么多
1973年,著名经济学家舒马赫在《小的是美好的》一书里呼吁,“将一切回归到人本身,破除对大规模和增长数字的迷信,以小巧的工作单元、适中的资源取用和以‘帮助人而非奴役人’为目的的中间技术,实现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虽然彼时舒马赫针对的是“人类执迷的所谓工业化大规模生产”,但在今天转换至城市化语境,这同样可被视为中小城市的践行之道。
大城市的人口指标动辄数百万起,小城市的人口多为数万至十余万。大城市的困扰正是因“大”而起。巨大的城市拥有急剧增加的巨量人口,城市基础设施显然不能及时跟上,几乎所有超级城市都面临基础设施紧张的巨大压力;巨量人口的涌入也带来了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很多超级城市的失业率都在10%上下旋回;最后,飙升的房价也是一项巨大的困扰,买房、租房的费用逐年上涨让城市居民的消费力受到了不小影响。中小城市容易受到来自外部的影响,大城市并未幸免,只是太多的元素混杂在一起后,大城市所受的影响不会即时显露出来,尤其是那些不怎么好的影响,往往有着较长的潜伏期。
正因此,我们不难理解,自2013年以来,美国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都是小城市,在加拿大,小城市居民的收入往往高于大城市。多伦多、蒙特利尔和温哥华的家庭平均收入根本比不上诸如伍德布法罗、奥克维尔、卡列登之类名字拗口的小城市。这样的范例欧洲同样举不胜举。那些规模不大,但拥有经济增长必不可少的基本基础设施,且交通便利的小城市正迎来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越来越多的中小城市证实,自己不是经济发展中的依附者或一潭死水,反倒是活力喷涌的一口泉眼。
体系总是有益的
德国的城市发展体系备受推崇,虽然德国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只有寥寥几个,人口数量不到十万的中小城市却是星罗密布。其理念既考虑到了市场竞争的原则,也顾及了社会公共利益的需要,正如爱丁堡大学社会学教授布施曼·舒尔茨所说,“(德国)城市发展以中心城市为依托,建构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的合理体系,由此避免了城市病,实现了城市与自然的相互融合。”德国所推行的扶持项目可让中小城市发展无忧,比如“活跃城市和地区中心”、“城市建筑文物保护”,又比如更有针对性的“小城镇——当地的合作与网络”项目——小城毕竟是小城,资源整合讲求的是高效与高性价比。
曾在法甲球队巴黎圣日耳曼效力的瑞典球星伊布拉莫维奇这样调侃大巴黎的无尽魅力,“法国根本配不上巴黎的国际地位”。巴黎是法国的骄傲,但法国不能只靠一个骄傲之地赢得尊敬与保持竞争力。对于不同规模的城市,法国有不同的组织与协会进行有针对性的管理与整合。以维护小城市群为根本原则的法国小城市协会就让与巴黎光环下黯淡的法国小城市们找到了组织和阳光。每年,该协会都会组织论坛,共享发展之计,每月一期的小城市画报也是颇为实用。
企业与城市的双赢
所有城市都想拥有亮丽的产业名片,比如世界级知名企业品牌或新晋的独角兽企业就很不错,而且这类企业越多越好。当然,“一家企业的存亡事关一座城市的生死”,这样的剧情注定与诸多大城市无缘,只会让那些与知名企业共生共荣的小城市提心吊胆。这是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一些大型企业在某座小城诞生、发展,最重要的总部和研发中心等机构也在小城落子,数十上百年以来,企业与城市携手并进,城市因企业的存在繁盛起来,也因企业的衰退而担上重重风险。比如美国汽车城底特律的破产是因为整个城市的汽车产业断崖式下坠,而若大众公司一家企业有个什么闪失,其总部所在地沃尔夫斯堡就将大受影响。
欧美很多国家的著名企业都和某一座小城关系紧密。德国汽车品牌奥迪总部坐落在巴伐利亚的小城英戈尔斯塔特,大众公司总部位于沃尔夫斯堡;印刷媒体业巨头海德堡印刷公司位于海德堡古城,西门子医疗器械公司位于纽伦堡附近的厄尔兰根,库卡机器人有限公司位于小城奥格斯堡……有着160余年历史、在光学仪器领域地位尊崇的卡尔蔡司公司主体部分分别位于小城耶拿和奥伯科亨。因为历史原因,一度相爱相杀终又合并的卡尔蔡司总部在奥伯科亨,耶拿保留着重要的生产基地。德国出口的光学和激光产品超过40%产自耶拿,规模巨大的卡尔蔡司生产基地和拥有近500年历史的耶拿大学共同成为耶拿市民的骄傲;而在人口堪堪上万的奥伯科亨,有近7000人供职于卡尔蔡司,当地每年总税收的八成由卡尔蔡司公司缴纳。
加拿大也有很多高收入企业设在小城市之中,在滑铁卢土生土长的黑莓公司就曾是这座小城的名片与骄傲,黑莓遭遇“滑铁卢”后该城经济费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缓过劲来。新创公司、网络巨头众多的美国不必担心遭此境遇,多家知名公司青睐某小城让其抗压能力相应强上不少,拥有谷歌公司总部、赛门铁克的山景城,拥有惠普和特斯拉等公司总部的帕洛阿尔托都在此列。不过山景城议会曾很是担心谷歌过大的规模会超越他们成为城市的主宰,这真可谓幸福的烦恼。
大学加持,小城兴盛
一座城市所拥有的高等教育机构数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竞争力与创新能力,而一所知名大学同样可使其所在小城兴盛起来。小城安逸自由的氛围和大学的人才技术资源结合,形成有利创新创业的特殊优势,这样的情形在美国、加拿大和德国等处很是常见。美国佛罗里达州的盖恩斯维尔拥有全美学生人数第六多的佛罗里达大学和一流社区职教学院圣达菲学院,7万多名学生占据了小城人口的近一半,依托大学资源优势创新发展是盖恩斯维尔多年不变的城市战略。在阿拉巴马州的奥本-欧佩里卡,拥有2.5万名学生的奥本大学让该地汽车零部件供应商蓬勃发展、工作岗位暴增,商业服务和酒店业也逐步兴起。
加拿大所拥有的大学小城为数不少。位于安大略省的小城金斯顿,拥有百年名校、加拿大传统四大校之一的皇后大学和加拿大皇家军事学院。而以学习与实习并重的合作教育闻名、计算机专业和精算专业称雄北美的滑铁卢大学,其所在地也就是一座人口不足十万,距离多伦多足有100多公里的小城滑铁卢。
能源小城的双向道
资源型城市在资源枯竭时的转型迷局困扰各国,要么深挖能源产业潜力,要么趁早进行创新实践,期间部分能源小城的蜕变给出了一些示例。
美国得克萨斯州小城米德兰是典型的能源行业为驱动的城市,其产品多为油气生产和加工类,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资源优势,其人均收入比率远高于全美平均水平,GDP增长率也曾高居全美之首。与之类似的还有北达科他州的小城俾斯麦,因为靠近巴肯油田,该城的工作岗位呈持续增长态势,在到处都为失业率头疼之际俨然一股业界清流,成为最佳就业城市榜首。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能源行业的工作平均年薪约为8万美元,这些财富不仅付给地质学家和辛劳的采油工人,在那些能源小镇中,新投入的资金推动了制造、建筑和商业服务等领域的强劲增长。
文化小城花式吃老本
论历史传承和文化底蕴,小城市未必就比大城市落下太多,很多小城市都是“内涵干货”满满,且不会因发展过快过急随兴破坏,“文化兴市”运作的好了,着实是兑现禀赋、促进城市转型升级的一抹亮色。
巴戈利亚小城罗腾堡是德国所有城市中保存中古世纪古城风貌最完整的,据说随便一座教堂、一处长廊、一座喷泉、一个雕像都有七八百年的历史,每一个角度都是一幅画,每年接待的游人以百万计。美国密歇根州的荷兰市又名郁金香城,城内的荷兰人文历史遗迹每年都吸引大批游人到访,曾被评为全美最健康、快乐城市第二名,以及全美前五名退休居住城市之一。
法国文化底蕴深厚的中小城市极多,按人口数量已可被划为中型城市的鲁昂不但拥有遍布街角巷陌的中世纪教堂,还因旧城的古建筑之多有“博物馆之城”的美誉,著名作家福楼拜也为这座城市增色不少,9家剧院和近50家影院更让鲁昂在歌剧方面领跑法国。另一个善吃历史老本的是前墨洛温王朝时期的法国首都奥尔良,千年塞纳河,百年战争旧址,圣女贞德在此击败英军……是“历史控”游人的最爱。其余如被称为“小巴黎”的图尔、因莫奈的花园而闻名的吉维尼等,各个都从历史本底中获益良多。
有着悠久历史的日本小城镰仓面向大海、三面被苍翠群山环抱,不但旅游产业发达,还是著名的疗养城市,日本各界名人都热衷在镰仓建造别墅或疗养。为实现有序发展,镰仓在1966年就制定了《关于古都历史风土保存的特别措施法》,将古城旧街道的主要部分和周围的绿地划为“历史风土保存地区”,房地产开发行为被严格限制。
玩法更显高明的是加拿大小城威兰,依仗着当地独有的水域资源,搭上了体育旅游这一增速极快的产业快车。威兰老运河平静而开阔的水面让威兰得以兴建国际级的静水比赛场馆,以皮划艇、赛艇、龙舟等体育赛事为核心所打造的IP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与人群,顺利为一座本没有任何产业的传统小镇加持上了鲜明的旅游目的地和水上运动赛事名城的属性,各种不同等级赛事接踵而来,每年获利5000多万加元。
不过,有专家给此类欲打文化牌的小城市的建议是,“如果在资源占有、就业机会、居民收入、教育医疗条件、居住环境等方面没有优势,风格再优雅、情调再小资的小城市也是很难真正留住人的。”
警惕,小城变鬼城
中国城市中存在的“鬼城”现象并非孤例,各国都有陷入“濒死”状态的城市,其中以中小城市居多,甚至有“小城市,大鬼城”之说。
近些年,因为大城市的持续吸纳人口与资源和新旧城区改造不得法,部分欧洲中小型城市患上了“弱中心病”,开始出现“市中心萎缩”的趋势。在法国,据零售发展城市化专家联盟的统计数据,法国人口超50万的大城市店铺荒废率为6.8%,而人口在5万到10万之间的小城市店铺荒废率高达10.2%。德国的一些中小城市亦因地理位置偏远而呈全面“萎缩”之势,城市越小,地理位置越偏远,越有“萎缩”的可能。
视线回到国内,哪怕紧挨着几大都市圈,不少地方的县域经济发展也已经遭遇瓶颈,小城人少、地荒也渐成常态。
对抗衰能力本就低下的小城市来说,一旦人口增长、净移民、岗位发展、失业率、实际纳税力、购买力这六项指标有了起伏、出了问题,就必须即刻找到症结积极应对。
即便偶尔失策,大城市也只是面临发展缓慢的小烦恼,只要不是昏招迭出,尚有足够的底蕴来扭转局势,期间名声受损被群嘲而已;但体量单薄的小城市却必须小心翼翼,于它们而言,一旦失策或失速,面临的将是生与死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