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是南方山区的一个小乡村里,我大学毕业后,进了有关部门工作,已经很少回到老家生活了。
临近年底,年老的爸妈决定回去过年,同时把老家的祖屋清理修理一下:“阿文,你年底放假吗,和爸妈回去一趟吧,收拾一下老家的东西,那些要的,那些不要的,都通通的整理出来,放在房子里只会发霉,养虫子。”
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有信息进来,我一看原来是年底的值班表。
我是街道的体制内人员,随时要为人民服务,所以年底了单位依然要留人下来,替群众解决突发问题。
我看了一下,过年那一周刚好是我值班:“爸妈,我年底还要值班,你们先回去吧,我值班完就回去。”
“那你好好值班,可不许偷懒了,群众的事大过天,让群众过个好年。老家的事有我们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爸妈很理解我的工作,临走还不忘叮嘱。我把他俩送上了回老家的班车,才安心的回去值班。
年底了,确实很忙,街坊邻居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们没能自己解决的都会来找我,我也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去服务好。
以至于值班时,有好几次爸妈打来的视频都没有看到。
这天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年事,反而我这里清静了下来。
我给爸妈打开视频:“爸妈,不好意思,这几天事儿多,没什么手机,你们有什么事找我吗?”
“你爸在整理你小时候住的房间,问你那个小木箱已经很烂了,想把它劈成柴火,用来煮饭菜,想问问你的意见。”
接电话的是老妈,她说爸去忙其他事了。
“木箱,我哪里有小箱子?”我疑惑的问道,努力的回忆小时候的老家,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着,老妈把视频对准了一个木箱,破破烂烂,已经被虫儿咬出了几个小洞,木箱左上角是一个抽屉,抽屉的拉环神奇的还挂在那里,还没有坏。
看到拉环,我一下子回忆了许多,想起了很多事儿。
小时候,家里很穷,只有三分田地一分贫瘠的菜地,却要养活一家四口人。
父母亲不要的衣服裤子,母亲都会把它们改小了,给我和姐姐穿,我们称这些改小的衣物是“传家宝”。
“阿文,去给小鸡喂水。”母亲为了改善家里的条件,养了十几只小鸡。
这些小鸡毛绒绒的真可爱,母亲说把鸡养大了,鸡还会下蛋给我们,我们可以拿蛋去卖,或者自己吃。
于是我每天盼望着鸡快点长大,很勤快的给鸡喂剩饭。
那时候米饭,人都不够吃。但是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不吃饭,也要偷偷的留给鸡吃。
母亲见状,没有呵斥我浪费粮食,而是对我说:“儿啊,鸡可以吃其他东西也能长大,而你要是不吃米饭就长不大了。”
“咕噜咕噜”,我肚子不争气饿叫了起来,饿的慌,母亲又默默的把她碗里的饭拨弄了一些给我。
我十分愧疚,母亲还要去干活的,不吃饱饭怎么行?
“妈,我只是想鸡快点长大,下蛋拿来吃,我知道我错了,妈你还要去做工,你吃吧。”我又把米饭倒到她的碗里。
“没关系,妈还有一张木薯饼吃。你吃吧,吃完了去地里看看,可以捡花生或者玉米回来,如果没有,黑麦草也可以,鸡吃了这些东西都能长大。”
那时候我还没到上学年龄,所以每天喂鸡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我满山遍野的跑,给鸡找来各种各样的食物。
鸡长大后,终于下蛋了。干过木匠的父亲给我制作了一个小木箱,还带有一个小抽屉。
“以后,鸡下蛋了,把鸡蛋放在这木箱里,如果鸡蛋拿去卖了,可以把钱放在这个抽屉里。”父亲和我说。
就这样,家里的鸡养了一群又一群,唯一不变的是小木箱很结实。
那个抽屉里,打开就有钱,虽然不多,但是够我拿去买根冰棍之类的解解馋,姐姐有时候也会拿钱去卖小玩具。
我和姐姐上学后,父亲在家里做一些小凳子小桌子拿去卖,给我们交学费。
家里虽然穷,但父母依然在想办法让我和姐姐安心的念书,他们说:“只有读书,把书读好,我们才能走出大山,不用在这大山里做一辈子的农活。”
自然而然,小木箱只有鸡蛋我可以拿,抽屉加了个拉环,父亲上锁了,以防我又拿钱去乱花。
“这些钱都是给你们的读书钱,不能乱拿。要买文具的话,在我这里拿钥匙。”父亲告诉我们。
我铭记父亲的话,努力的读书。高考那年,我如愿的考了个高分,被省里的重点大学录取了。
而姐姐也是一样,考去了省外的另一所大学。
但是我们两个的学费和高中时几百块钱不一样了,大学的学费很高,有好几千块钱,一下子多了那么多。
本来供一个孩子上大学已经很吃力了,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一年再多几千块钱的支出,简直是沉重的负担。
“爸妈,我去打工吧,我不上大学了。”我把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面对家里的困境,我无奈的做出这个决定。
家里这些年收成不好,交了公粮后,勉强够家里吃的,都是靠父母亲去打零工挣的钱供我们读书。
家里的鸡卖掉后,只剩下五六只还经常下蛋的,养在家里下蛋吃。
“胡闹,你们两个都要去读书,只有读书下去你们才有出路,不用走我的老路,学费我和你母亲来想办法。”父亲一口回绝了我去打工的想法。
只是,父亲借遍了全村,都没能借到一分钱。在那时候,大家都认为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哪有几个人意识到读书读到大学的重要性,所以没人愿意借钱,怕借出去还不回来。
“真是瞎了眼,他二伯和三叔合伙做了大生意,一分钱也不借,还嘲笑我们读大学就是浪费钱,出来一样是打工。”
父亲和母亲抱怨道,但是无能为力。母亲回了趟外婆家,也只借来了300块钱。
“我爸妈也是老糊涂了,说是要存钱养老,怕我们还不起,就不借那么多了。”母亲回来气愤的说道。
父母亲连续几个晚上,都发出了长吁短叹的声音。
平时村里人,哪家少了凳子桌子,父亲都会免费的给他们做几个,没想到现在我家有困难了,他们却是这么冷漠。
眼看就要到开学的时候,我和姐姐的学费还没有着落,而父母亲面对我和姐姐提出的去打工的要求,这一次选择沉默了。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以前也存有一些钱,现在只能让一个去读大学,姐姐比你年龄大,让姐姐去读,好不好?”父亲脸上带着歉意,母亲也是眼红了。
我知道父母亲都想让我们去读书,但姐姐是女孩,太早出去打工不好,所以他们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隔日,我收拾了行李和父亲一起去火车站坐车,准备去南方的一个发达城市打工。
在进火车站时,父亲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建国,是你吗?”
建国是我父亲的名字,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我和我父亲回头一看来人,我没有印象,认不出来。而父亲却很惊喜的说道:“孩子他表姑舅,是你。”
“快叫人,儿啊,他是你的表姑舅。”父亲对我说。
“表姑舅,你好,我是阿文。”我连忙喊道。
“都长这么大了。”
“你们这是去干嘛,去哪里?”表姑舅看着我父亲大包小包的提着说道。
“他姐姐考上大学了,我们正准备去外面打工,给他姐姐挣来年的学费。”
“阿文他不读书了吗,这么小的孩子也去?”表姑丈有点诧异的说道。
“难得相聚,回去再说,一言难尽。”父亲面带微笑,拉着表姑舅就往家里赶。
“对对对,回去再说。”表姑丈也附和道,他顺手把我们的行李提了过去。
“阿文,去买一只烧鸭回来,表姑舅最喜欢吃了。”父亲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钱给我。
“哎呀,建国不用了,太破费了。回家里随便来两个菜就行了。”表姑丈说道。
“难得相聚,这点不算什么,再说了来者是客,我能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吗?”父亲挥手让我去买。
一路上,父亲和表姑舅有说有笑的,说的都是陈年的往事,我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
原来父亲小时候,表姑舅家发生了变故,是爷爷不辞辛苦把表姑舅背了回来,父亲和表姑舅这才认识。
表姑舅来我家生活了好多年,他和父亲两人一起下河摸过鱼,一起上山摘过野果,同睡在一个被窝里。
表姑舅16岁后,就出去打工了,而我父亲留在村里照顾爷爷。
表姑舅每年回来一二次,把挣来的钱都交给了爷爷,直到爷爷去世后,表姑舅就很少回来了。
“建国,时间过的真快啊,转眼之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表姑舅说道:“这些年走南闯北,我反而耽误了自己,没有结婚。也很愧疚没能及时的把钱还给你。”
“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当年你也困难,我能帮自然帮。”父亲感慨道。
原来当年表姑舅想买辆大货车去跑运输,但是没那么多钱,学驾照已经用了很多钱,回来和父亲商量能不能借一点。
刚结婚不久的父亲和母亲把收到的红包钱都拿出来了,还是不够。
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表姑舅继续去打工,而父亲和母亲就去山里烧青砖拿去卖换钱。
父亲母亲中间吃了很多苦,用了一年的时间,做了一窑青砖出来。
卖钱之后,都给了表姑舅。表姑舅买了一辆二手大货车,去外面跑运输了,这一去就是很多年。
“如今回来就好,你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这些年吃的苦不比我们少。”父亲握着表姑舅的手。
回到家后,母亲还奇怪我们为何去而复返,发现是表姑舅回来后,就明白了一切。
母亲捉了一只鸡蛋,打算拿来招待表姑舅。要知道我们家,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舍得杀。
“阿文,过来帮把手。”母亲叫道。
“妈,我们已经买了一只烤鸭回来了,不用杀鸡了吧,留着下蛋多好。”我有点心疼。
“表姑舅难得来一趟,咱们要好好招待他。没听你爸说啊,表姑舅和你爸小时候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个被窝。”
这一餐比过节时还丰盛,父亲还去外面捉了一条鱼回来,搞得比过年还隆重。
“大兄弟回来了,这里也是你的家,不用客气。”母亲把菜盛到桌上。
“嫂子,你们都坐下吧,一起吃。”
吃完之后,表姑舅本来要走,但是父亲和母亲拉着表姑舅不给走,所以表姑舅也只得留了下来。
但我家简陋,没有多余的房间。
“儿啊,把你的床让给表姑舅,你这几天就铺个板子在地上凑合一下。”父亲跟我说道。
“让孩子睡床吧,我这人睡车上都可以,更何况睡地上。”表姑舅赶忙摆手。
“没事,你都离开这么多年,这次回来你就当家一样。”
晚上,表姑舅进了房间,看到了我压在箱子上面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一所好大学,你一定要去读啊,干嘛去打工啊?”表姑舅看着录取通知书。
我躺在木板上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应该是表姑舅看到了学费这一栏,然后看了看我的房间。
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个装鸡蛋的小木箱还看得过去,表姑舅默默的把录取通知书放好。
“表姑舅,去外面能挣钱吗?”我也知道自己家穷,很想改变这种现状,已经不在乎能不能去读书了。
“能,只是要付出很多的代价。如果你去读书,那应该能挣钱更多。”
“读大学还要四年,还要花费更多的钱。我想能快点挣钱,我家有我姐姐一个人去读大学就好了。”
我没有把我家负担不起两个人读大学的困境说出来,感觉也没必要。
表姑舅叹了口气,和我说起了他这些年在外打拼的经历, 听着他平淡的语气,里面充满着无尽酸甜苦辣。
表姑舅这一呆就是七天,每一天我母亲做菜都杀一只鸡。
表姑舅多次阻止也没用,我家这也是没办法,最好的菜就是这个了。父亲偶尔带回鱼或者肉,就是很好的一餐了。
表姑舅离开那天,出门时,对父亲说道:“建国,和你儿子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发现阿文是个读书的料,别让他去打工,别让他走我们的路。”
“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表姑舅带着责备的语气跟父亲说,父亲无奈的回应:“已经尽力了,但是这些年收成不好,是我辜负了他。”
“房间的那个小木箱,阿文你晚上看看那个抽屉,是不是有虫子在里面,吵得我睡不着。”表姑舅回头对我说道。
父亲和母亲看着表姑舅消失在山那边的身影,久久的站立着,也许这一别又不知道的多久才见面了。
晚上,准备睡时,突然想起表姑舅对我说的话,叫我检查一下木箱的抽屉。
我轻轻一用力,就打开了抽屉,发现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小皮包。
我拿出来时,感觉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何时放这个包进去的。
我打开皮包,映入眼帘的是一叠厚厚的钱,一张张的都是红红的太阳。
这应该是表姑舅遗留下来,忘记拿了。于是我把皮包和钱拿给了父亲和母亲。
他俩也是一阵惊讶,看到那么多钱,父亲看到黑色的小皮包后,确认这是表姑舅的,因为这是爷爷亲手缝制的,皮包结实耐用。
“这里有一行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发现了皮包上面的字。
“给孩子去上学,勿念。”
父亲和母亲顿时泪流满面,表姑舅留下了3万块钱,这应该是他全部的积蓄了,也有可能是他准备拿来成家的钱。
父亲隔天把我送到了省里的大学,他对我说:“好好读书,不要忘了表姑舅的一片良苦用心。”
大学毕业后,我考进了省里的有关部门,成了一名为人民服务的体制人员,而姐姐留在大学做了一名大学讲师。
工作之余,我常常想起和表姑舅相处的日子,那时候他教我以后有出息了,对人要真诚,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在工作中,从不弄虚作假,勤勤恳恳的做好每一件群众来要求帮助的事,力求问心无悔。
工作多年后,父亲得到了表姑舅的消息,表姑舅不小心出了车祸,虽然人没事,但是从此再也不能来车,表姑舅回到了他原来的家。
趁着一个周末,我和姐姐买了很多东西,和父亲母亲一起去看望表姑舅。
时隔多年不见,表姑舅苍老了许多,他坐在门口看到我们来时,都愣了很久,随后像孩子一样扑进了父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孩子都有出息了。”看到我和姐姐手里的大包小包,还是开着小汽车来的,表姑舅开心的笑了。
表姑舅在这边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们决定把表姑舅带回我们的家,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
“何德何能,让你们这么费心。建国,爷爷,如今到你们的孩子,一家子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了。”表姑舅用手擦去泪水。
“表姑舅,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你也是我的家人。”我把表姑舅缓缓的扶上了车。
由于他们三个都不习惯在城里生活来,最后还是回到了老家,我和姐姐把房子建了起来,时常回去陪他们聊天。
在表姑舅的房间里,我还特意装了地暖,这样天气冷的时候,他车祸留下的病患就缓解了很多。
岁月无情,有情的是人心,把温暖留在了彼此的生命里,给予了改变人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