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昆西·琼斯,让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他,迈克尔·杰克逊还能成为流行之王吗?
2025年第97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授予了昆西·琼斯。
这位杰出的音乐创作者和顶级制作人不仅写出了名流历史的爵士乐和电影配乐,还为多名传奇歌手打造出经典专辑。
在这些光辉的履历中,最令人铭记的是他与迈克尔·杰克逊的合作。
昆西·琼斯于2024年11月2日去世时,多数悼念文章都提到了一个名字——迈克尔·杰克逊。
两人合作始于1977年。
当时,19岁的杰克逊已经凭借Jackson5成名多年,但他依旧认真勤恳。
每天早上五点准时到场化妆,在彩排前不仅熟记自己的歌词和舞步,也对其他角色的细节滚瓜烂熟。
这样的态度让琼斯深为叹服。
那时,杰克逊正打算脱离Jackson5做一张单飞专辑,于是请琼斯推荐制作人。
琼斯表示愿意亲自操刀,并利用他在音乐界的人脉组建了一支顶级制作团队,称为“A级小组”。
这支团队加上杰克逊的天赋,造就出Disco音乐史上的突破性专辑《Off The Wall》。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歌曲是“Don’t Stop Til You Get Enough”。
初始的贝斯奏出跃动节拍,杰克逊呐喊式的唱叫仿佛革命宣言,引出一系列眼花缭乱的乐器。
弦乐、小号、节奏吉他、合成器、玻璃瓶敲击叠加合奏,编织出远超常规Disco的丰富音色。
全曲鲜少用鼓,但所有乐器的演奏节奏却无限接近打击乐,呈现出比鼓更灵动的即兴感。
在万花筒般的多彩器乐中,杰克逊标志性的假声高音渲染出热烈放纵的情绪,让人不由卸下矜持,尽情热舞。
整首歌乍听纷繁复杂,核心旋律却只是一段循环往复的四拍舞曲。
简化旋律,以节奏起伏为骨架,是Disco音乐的本质特征,《Off The Wall》对此并未偏离。
,丰富配器呈现出的层次起伏和多变色彩,配合杰克逊宽广的音域,创造出不同于常规Disco的独特质感。
昆西·琼斯充分展现出他的专业音乐素养。
多首歌曲里,繁多的乐器合奏看似纷乱,细听却错落有致、层次分明。
这得益于琼斯在混音时的精耕细作。
他精准掌控每种乐器的音色,确保它们各自以最恰当的形态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刻。
专辑数首歌曲透出强烈的性暗示意味,这是杰克逊的叛逆宣言。
他从小受母亲影响信仰宗教,始终自我约束。
同时,他也被父亲规划成音乐童星,步入青春期后在维持童星身份和长大成人的矛盾中痛苦挣扎。
《Off The Wall》是杰克逊第一张完全脱离家庭影响、实现自我表达的专辑。
他也试图摒弃之前Jackson5时期的童星形象,拥抱更新颖、更成人化的音乐风格。
尽管《Off The Wall》成为有史以来销量最高的黑人音乐专辑,但在1980年的格莱美奖上,它只得到两项提名,斩获最佳R&B男声一个奖项。
杰克逊伤心欲绝,认为这是音乐界有意将他限定在“黑人舞曲歌手”的刻板印象里。
他的内心被怒火点燃,决心将下一张专辑打造成“惊世骇俗”的作品。
为此,杰克逊开始聆听大量电子先锋音乐。
坂本龙一领衔的YMO乐团、德国电子乐先驱Kraftwerk和牙买加女歌手格蕾丝·琼斯对他启发至深。
同时,杰克逊从小热爱恐怖电影,便从中吸取灵感,将恐怖片的声音风格融入音乐创作。
1982年的《Thriller》由此而生。
如果说《Off The Wall》尚未脱离Disco范畴,《Thriller》则更大胆地打破了类型条框。
虽然多数歌曲依旧以舞曲化的节奏为主导,但编曲的层次感、复杂度、规模感和实验性都远超Disco的惯用语法。
电子合成器编织出光怪陆离的声音图景,电影化的音效设计和歌词叙事营造出栩栩如生的氛围感和画面感。
专辑同名歌曲“Thriller”的灵感源自1981年的电影《美国狼人在伦敦》,歌词描绘隐藏于暗夜深处的神秘未知威胁。
初始的音效打开黑暗大门,鼓点和钹奏出心跳般的节奏,氤氲的氛围电子音环绕四周,引领听者步入毛骨悚然的空间。
随后铜管般的合成器强音划破迷雾,鼓点也突然增强,引出贯穿全曲的低音旋律线。
音桥段落中,低音旋律如同惊跳的脉搏,配合吉他断奏,切割听者神经。
尾声的说唱部分,合成器模拟管风琴,奏出地狱哀鸣般的单音符旋律,将恐怖氛围绵延至曲终。
“Thriller”的主低音旋律线既过耳难忘,又能统领全曲节奏,这体现出杰克逊在音乐上的进化。
他的节奏天赋在《Off The Wall》中显露无遗,但并不擅长谱写旋律,而《Thriller》的多首歌曲则实现了旋律与节奏的水乳交融。
此特质也造就了专辑中最广为传唱的两首歌:“Beat It”和“Billie Jean”。
为了弥补杰克逊的旋律短板,昆西·琼斯充分利用他“A级小组”的乐手实力。
“Beat It”中的吉他旋律出自范·海伦之手。
他的编排和弹奏百转千回,既硬朗如铁,又顺滑如丝,成为主导全曲的核心。
同样,“Billie Jean”中的弦乐旋律兼具弦乐的动听感和打击乐般的鲜明节奏,成为引领乐曲发展的引擎,其经过合成器处理的低沉音色也与歌词中隐含的内心挣扎相得益彰。
到了副歌部分,新增的弦乐透出行云流水的抒情感,呼应歌词中渐趋浓郁的欲望流淌。
这两首歌的歌词内涵也超越了杰克逊的其他作品,触及到更深刻的人性和社会主题。
“Beat It”对阳刚尚武的男性气息进行反讽,认为这才是种族和政治隔阂的成因。
更“男人”的标志不应是用强力击败异己,而是放下强力,击败分歧。
“Billie Jean”讲述一个明星遭到怀孕女粉丝的对峙威胁,但极力否认对方肚子里是自己的孩子。
这既影射了明星身份带给杰克逊的日常困境,又如一则普世性的警世寓言,描摹明星光环可能激发出的黑暗欲望。
《Thriller》于1982年发行,至今已过去42年,却仍旧是销量最高的唱片。
正如“Beat It”所唱,这是一张击败分歧的专辑。
杰克逊赢得7项格莱美奖,彻底撕碎“黑人舞曲歌手”的标签,成为比肩披头士的“流行之王”。
“Thriller”长达14分钟的MV在MTV频道以每小时两次的频率循环播放,打破了该频道原先对黑人歌手播放时间的限制;“Billie Jean”现场表演中的月球舞步、“Thriller”MV中的红色夹克衫成为全球性的流行文化符号;“Beat It”穿越铁幕,被无数苏联年轻人秘密传唱。
历史性的成就却不能弥补琼斯与杰克逊在唱片制作过程中渐生的分歧。
矛盾先是爆发于专辑的命名,杰克逊否决了琼斯喜欢的《Starlight》,坚持用《Thriller》。
随后,在首版终混完成后,专辑的声音柔弱干薄。
琼斯点出原因——唱片中的歌曲数量和单曲长度严重过载。
尤其杰克逊喜欢在歌中保留长时间的引子和结尾,是造成体量过载的重要原因。
在琼斯的要求下,杰克逊同意删减大部分歌曲,但两人还是因“Billie Jean”起了争执。
琼斯批评说,歌曲漫长的引子跟他剃光胡子的时间一样长,但杰克逊拒绝缩短,强调这是一段能让他起舞的音乐,琼斯最终让步。
删减后的唱片声音终于动态饱满,音色丰厚,这证明了琼斯的正确,但他与杰克逊的罅隙已经埋下。
《Thriller》的巨大成功也为杰克逊带来困扰。
他时刻处于聚光灯下,无论走到何处都要面对滔天巨浪般的人海。
围绕他的负面八卦此起彼伏:皮肤漂白、整容手术、在高压氧舱中睡觉、背弃宗教信仰……全世界的关注和污蔑激发了杰克逊的逆反心理。
出道以来,他始终维持着单纯积极的楷模形象,但他决心用下一张专辑颠覆自我。
改变形象的决策也出于商业考虑。
1980年代中期,王子和麦当娜的流行热度逐渐赶上杰克逊。
无论在音乐还是人设上,他们都比杰克逊更尖锐叛逆,因此也更能吸引年轻人的崇拜。
《Thriller》史无前例的影响力也给杰克逊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意识到,重复之前的路线并不能满足万众的期待。
想要延续成功,必须做出重大改变。
1987年的《Bad》便由此而生。
唱片封面上的杰克逊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偏白的肤色、留长的头发、女性化的五官、遍布金属装饰的黑色夹克。
原先的 “乖小子”变成了“街头混混”。
在歌曲风格中,他加入大量硬摇滚与金属乐元素,打造出更粗砺肮脏的音色,歌词内容也更多挖掘人性和社会的暗面。
同时,《Bad》也是杰克逊向琼斯“摊牌”的作品。
他在琼斯正式进入前就组建了一支自己的制作团队,并有意命名为 “B级团队”。
琼斯晚些时候才正式加入制作。
他对“B级团队”抱有敌意,禁止其中的大部分人进入录音室。
即便如此,杰克逊还是成功从琼斯手中“夺权”。
在最终收录进专辑的11首歌中,杰克逊的独立创作占了9首。
首曲“Bad”以硬朗尖锐的低音hook为骨架,旋律和节奏都充盈着侵略气息。
歌词直接宣示自己的变坏,且强迫全世界对此进行回应。
这是杰克逊对媒体、公众和竞争对手发出的挑战书。
两首讲述犯罪的歌将专辑引入更深的黑暗。
“Speed Demon”描述摩托车手在高速路上逃避警察的追逐。
合成器模拟出摩托车的轰鸣和换挡加速,音桥段落的萨克斯演奏无法无天,肆意飞驰。
杰克逊的演唱不时在低沉中音和假声高音之间剧烈变化,显出颠覆秩序的决心。
“Smooth Criminal”承袭“Thriller”的电影感,描述了黑色犯罪片般的入室谋杀场景。
初始的阴冷氛围音和心跳声铺垫悬念,随后沉郁的断奏编织出低音旋律线条,渲染凶犯在暗夜中闯入的惊恐感。
副歌部分的弦乐如划破肌肤的伤口,模拟鲜血的喷溅。
鞭炮爆炸音效充当打击乐器,惊扰听者神经。
杰克逊的演唱也有意提速,甚至吐字不清,透出神经质的焦虑感。
后半段的假声高音、节奏吉他、小号、弦乐、低音合成器叠加演奏,编织出凶杀现场的凌乱血腥气息。
长线条的弦乐夹杂期间,既如鲜血流淌,亦如绝望中的嚎啕。
“Dirty Diana”可视作“Billie Jean”的续集,依旧描述明星与疯狂粉丝的博弈,但此曲中的明星不再无辜,而是被内心欲望裹挟。
初始的音效与低音合成器营造黑暗氛围,隐约跳动的吉他riff仿若欲望的酝酿。
副歌中的吉他hook释放出金属乐般的冲击力,如同欲望的冲撞奔腾。
到了第二段主歌,汗液般粘腻的弦乐先在背景中隐隐演奏,又在音桥段落中脱颖而出,奏出悲伤绝望的旋律,仿佛在欲望的牵引下,宿命般地坠入人性暗面的泥淖。
虽然杰克逊占据了创作主导,但《Bad》中最有影响力的一首歌却是琼斯从外部征集而来。
“Man in The Mirror”在明净澄澈的打击乐和杰克逊清唱般的嗓音中开场。
歌词以对镜自我审视为意象,启发人们放下冷漠自私的戒心,关注苦难的民众、社会的不公。
副歌部分打击乐的力度增强,仿佛觉醒的内心释放出身体力行的紧迫感。
高潮段落中,福音合唱与杰克逊的高亢嗓音相辅相成,兼具流行曲的饱满充沛能量感和宗教圣乐般的灵魂穿透力,将博爱精神升华到顶峰。
“Man in The Mirror”发行后,成为比肩列侬“Imagine”的社会责任颂歌。
在2009年杰克逊去世后,这首歌也一度登上各大音乐流媒体平台的播放榜首,成为人们纪念杰克逊的首选歌曲。
作为《Bad》中最后录制的作品之一,它也为琼斯与杰克逊的合作唱出了绝响。
此后的生涯里,杰克逊始终将创作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也时常怀念琼斯在《Off The Wall》录音室中所营造的轻松愉悦氛围。
那仿佛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梦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