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影像之旅:从还原到魔改的百年传奇

岁月浅笑的秘密园 2025-03-21 18:34:11

然而这部电影并未取得与其话题性相匹配的口碑,蜷川实花一如既往地重视风格与形式,铺排了强大的卡司,站在时下热门的女性视角开启故事,观众却并不买账——事实上,如果回顾那些对于太宰治的影视“再创作”作品时或许可以发现,太宰爱好者们对于太宰治的真实文本、真人影视化作品、ACG作品有着泾渭分明的包容度和截然不同的评价体系。“太宰治”是招揽顾客时好用的看板,也是一不留神就会划伤创作者的逆刃刀,最后呈现出的口碑与争议,时常是综合各方因素后诞生的微妙结果。

小栗旬太宰cos

本文将带大家一起回溯太宰治公版以来对于太宰本人及其作品的影视、动画、文化产品再创作,探讨其中太宰形象的“虚”与“实”,“美”与“谬”。

01

作品是太宰氏永恒的“魂器”

早在太宰尚在人世之时,其作品便开启了映画化之路,1944年青柳信雄将他的小说《佳日》拍成电影《四个婚礼》(高峰秀子参演),《潘多拉的盒子》也曾在那时映画化过。太宰死后一年(1949年),青柳信雄又担当制作,由岛耕二执导,将太宰未完成的遗作《Goodbye》搬上荧幕,由高峰秀子、森雅之主演。六十年代,由吉永小百合主演的《真白富士岭》(改编自《叶樱与魔笛》)和由三船敏郎主演的《奇岩城的冒险》(改编自《奔跑吧!梅勒斯》)陆续上映。

在此之后,有不少以“作家殉情”为主题的影视作品出现,其中有几部或多或少将太宰作为原型参考隐射。太宰公版后,2002年日本歌手河村隆一在传记片《人间失格》中饰演了太宰治,并创作了电影同名音乐专辑。2006年,太宰治次女津岛佑子的小说《火山山猿记》被改编成NHK晨间剧《纯情闪耀》(宫崎葵主演),其中西岛秀俊饰演的天才画家被视作是以太宰为原型创作的。

早期海报

2009年是太宰治诞辰100周年,因而堪称其作品改编的井喷之年,仅真人电影便多达四部,《维荣的妻子》、《潘多拉的盒子》、《人间失格》、《斜阳》四个名篇被选中,在这个重要的年份被重新诠释。时隔六十年,观众不仅企图在影片中望见时代,更渴望窥探到作者本人的神思,在太宰的每部作品里多少都能看见他自己,可以说,太宰的成功与失败之处皆在于此。

《维荣的妻子:樱桃与蒲公英》位列当年旬报十佳的第二位,导演是70年代加入日活公司,以拍摄“日活浪漫色情电影”出道并成名的导演根岸吉太郎。《维荣的妻子》原作的故事大概只占电影篇幅的三分之一,电影将主要以妻子视角展开的不过几十页的短篇原作进行了全方位的扩写,直接将男主人公大谷穰治从诗人改为小说家,在其中注入了更多太宰的神髓,组成一道太宰作品的华丽拼盘。

甫一开篇,少年穰治在墓碑前转铁轮的场景出自太宰小说《回忆》,生死轮回让年幼的灵魂感到困惑无解,黑白画面奠定下全片宿命般的基调;妻子佐知与大谷因一次偷盗而相识结婚的情节挪自《灯笼》,增加了佐知的昔日恋人角色(堤真一饰);广末凉子饰演的阿秋虽是原作中的人物,但后半的情死情节基本来自太宰以与小山初代殉情未遂经历创作的《姥舍》,报章新闻上穰治的照片单手托腮;《蟋蟀》中的句子出现在妻夫木聪饰演的青年冈田口中,《蟋蟀》的书影时有出现;而结尾夫妻俩倚墙吃樱桃则致敬了《樱桃》。

《维荣的妻子:樱桃与蒲公英》,2009年

可以说在这部电影中,编剧时刻提醒你注意看站在背景里的太宰,在观影过程中休想将他忘记哪怕片刻,我们几乎可以把大谷穰治等同于太宰本人。也难怪《三个女人们》中,连好友伊马春部(濑户康史饰)都认为佐知是太宰拿妻子美知子做范本写的,他这样打趣太宰:“《维荣的妻子》我看了,怎么可以用小说秀恩爱呢?”

《潘多拉的盒子》由富永昌敬导演,17岁的染谷将太领衔,芥川奖作家川上未映子和女演员仲里依纱加盟共演。原作是太宰于1945年秋在杂志上连载的书信体小说,取材自友人日记,讲述了一名患有肺结核的年轻男子“云雀”在一所名为“健康道场”的疗养院内休养的故事。

除了交代云雀入院的背景之外,全片几乎都在“健康道场”这个天然隔绝的舞台中上演。互相称呼时的“代号”系统,没有书报,不能出门,与外界沟通全凭信件,男性患者与女性护士们在天真的恋爱游戏中对垒,让这里变成了一座能够忘却战后纷乱社会的“真空乐园”。因而,这个故事也是对太宰来说难得的“潘多拉之盒”,丑恶之物肆虐在外,盒底唯留希望,让太宰得以借友人的生死故事,阐述自己关于“生命之轻”的理解,这个故事中存储着太宰在战后决心与旧时代割席的短暂的光明心态。

《潘多拉的盒子》,2009年

影片加强了这种“隔绝感”,竹姑娘(川上未映子)不像原作那样一开始就在道场,而被设定为在片头乘坐巴士经过悠长旅程后到达道场的“闯入者”,故事以“闯入者”降临开始,又以闯入者“完成任务”返回外部世界而结束。因而故事舞台既是充满康复与救赎希望的“乐园”,也是康健者渴望逃离的“死亡荒地”。在原作中云雀尽管目睹生死,到最后都保持着积极清朗的心态,而电影中却设定了他邻床的病友“都都逸”病死的情节。对照当同样的疾病和灾祸降临到太宰本人身上时他的反应,电影识破了原作过分光明的假象,但又不舍得将希望全部抹去,因而电影有点像知晓了结局后对故事的重构,这赋予了影片一种迷惘古怪的诗意。

《人间失格》原本已是让太宰扬名传世的半自传体小说,而荒户源次郎导演的2010版电影则试图在其中添加更多现实世界的线头。在京桥酒吧里,电影安排了虚构人物大庭叶藏与疑似井伏鳟二、檀一雄、小林秀雄、菊池宽等真实文豪的交际,并设计了叶藏与日本诗人中原中也谈论人生、谈论“存在”的因缘际会。

《人间失格》,2009年

片中中原中也邀请叶藏一起去镰仓,在一个甬道中,叶藏幻想四壁落下爆裂火星,而中也舌尖舔火。两人坐在佛寺阶上,中也念叨着“茫洋茫洋”,前景是仿佛无穷无尽的纷纷花叶。结尾车厢里,叶藏生命中遭遇的人们坐在固定座位上走马灯似的闪现,而中也背着一束桃花从车尾走来,口中念着“”茫洋茫洋”,偌大的车厢,早逝的他成为了少数的能让叶藏“闻其声”,并能真正影响他内心的人。中原中也明明是这个虚构故事里与现实最近的有真实名姓的人物,但却被处理得格外超现实,这种对“现实”人物的超现实呈现,反而将原本的虚构人物叶藏挤压向现实的一边,更进一步地与“太宰治”本人逼近重合。

关于太宰的其他真人影视作品还有《Goodbye》(大泉洋)、SP《太宰治物语》(丰川悦司)、《富岳百景》(塚本高史),以及被编入电视精选集的《黄金风景》(向井理)、《Goodbye》(山崎将义)、《叶樱与魔笛》(德永绘理)、《喀嗤喀嗤山》(西川美和、满岛光)等。

02

还原or魔改:滑向二次元的太宰治

2006年,奥秀太郎将太宰的“北村透谷奖”获奖作品《女生徒》改编成长约25分钟的“静止系有声漫”,通过不同景别静止画面的切换、偶尔出现的背景音和极简动画效果营造出伪装的动感,人偶似的年轻女孩呓语独白,叙述女子学生阴郁虚无的平凡日常,“静止”带来了一种微妙的、略微过度的洁净感和空虚感。此外,《女生徒》也于2013年被选入拍摄成太宰女性短篇作品合集中的篇目。2014年三个县立美术馆一起合作制作了《女生徒》动画短片,同样通过独白朗读的方式再现了“女性独白体”的独特形式。

有很多人接触到太宰文学是因为“青之文学”系列企划,这部太宰诞辰100周年的纪念之作由集英社组集了一批漫画大家完成,还邀请了演员堺雅人出演类似于文学推介人的角色,并担当所有六部作品的主人公配音。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奔跑吧!梅勒斯》分别由小畑健和许斐刚重绘诠释,此系列还囊括了另外四部分属芥川龙之介、夏目漱石、坂口安吾的文学作品。由小畑健绘制封面的《人间失格》重版原作当时狂销数十万册。

《青之文学·人间失格》,2009年

动画与电影的叙述重心有很大不同,在动画中“儿时妖怪”的黑影与“镰仓情死”的梦魇被放大、反复出现,从始至终;在电影中几乎完全隐身的“外部社会”在动画中得到表达,动画中出现了大庭叶藏参加非法左翼社会运动,被特高课追捕的情节;电影中的“父亲”完全缺席,“父权”被具象化成一架“马车”,动漫中“父亲”则以仰视背光、因看不清面目而极具权威感的形象出现,时而又戴着狮子舞的面具(叶藏童年讨好型人格的最佳佐证)而出现。

动画并未按照原著“三大手札”的时序推进,将故事分为“镰仓殉情”、“妖怪”、“世间”、“新世界”四话,但却得到相比电影更“还原”的评价。动漫中叶藏儿时的照片基本复刻太宰本人童年照,叶藏家则几乎完全照搬斜阳馆。动画的形式让观众在某种程度上对作品的流畅度和完整性有了不同的期待,观众对各色动画蒙太奇的高接受度缓和了作品的碎片感,让作品有了超乎意料的发挥空间。

除了《人间失格》,《奔跑吧!梅勒斯》也被选中,此举几乎是将太宰最阴暗和最光明的两部作品并置,展示了他在不同时期极为分裂的两面。《青之文学》用另一个壳来包裹这部太宰治由和檀一雄的热海之旅引发的灵感之作——剧作家高田收到根据古罗马时代故事改编剧本的紧急委托,在写作的过程中唤起自身的往事。剧场中上演的古罗马戏剧与剧作家本人的回忆相互交替,形成了故事中的作者被自己笔下虚构光辉救赎的“虚构”的双层嵌套,让我们得以在这篇太宰难得的展现“经得起考验的人性”的故事里照见古希腊、照见昭和、直至更新的世代。

青之文学·奔跑吧!梅勒斯》中,剧作家高田俯瞰自己书桌上(笔下)的梅勒斯

我们应该记住的是恶,记住火山爆发后的末日景象,记住影像背面那些狰狞贪婪的面孔,记住没有温柔只有劳动的漫长黑夜,这些记忆才是动员的记忆,将这些记忆转化为行动的力量,才能对抗口号的善忘和泪水的无情。只有愤怒和怨恨才会让一个人真正理解痛苦,愤怒让我们走向联合,怨恨让我们发出抗议。让人失望的是,因为感动的束缚,工人电影选择了秩序内的顺从,没有选择秩序外的行动。瑞克的那辆运输车里本来蕴藏着无限的激进可能,这次的实体病毒已经验证了这个维持全球运转的制度系统的脆弱性,但是肯·洛奇选择了去展示最有魅惑性的这一种,快递员、家人、破产、争吵、亲情,这样陈旧的轻松可能会换来更多的接受度,但是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极度的残忍不是比刻意的感动更重要吗?至少前者真正的渴望开启一个新的可能。或许可以把海德格尔那行经典的文字修改一下去形容现在的肯·洛奇:他拍片,他左翼,他战斗,但是,他老了。不管如何,在太多太多聪明的导演都更圆滑世故的去进行影像创作的时候,谢谢肯·洛奇,在这个人等于数据的统计学时代,他还给了我们每个人一次:用心去验证立场、用行动去实践信念、手拉手去寻找更多同路人的机会。

《文豪野犬》太宰治,2016年

对于《文豪野犬》的评价众说纷纭,一方面,《文豪野犬》确实消解了纯文学的严肃性,套用公版文豪人设讲述与文学并无关联的戏说故事,尾崎红叶、泉镜花等作家出于剧情需要被性转,人设和人物关系相比真实也多有虚构甚至反转,各种CP热度甚嚣尘上。后期世界观逐步扩大,加入了不少在日本颇有群众基础的外国作家,之后在外传中甚至有几位当代还在世的国内外推理名作家出场,堪称一场虚构与真实联动的“商业乱炖”。

但另一方面,《文野》多次与文化馆、文豪纪念馆进行联动企划,吸引观众走近线下真实的文豪之家,《文野》对文豪们的“再发现”似乎也可看作是一种日本学界“翻案文学”传统的延续。我们依然可将这部人气之作看做是一把以新时代打开旧文豪,让许多年轻人经此走入文艺世界的钥匙,钥匙精美有趣,门后别有洞天,但钥匙与门一码归一码,是否转动钥匙也因人而异,并不能因此将没有插入锁孔的钥匙称为“无用之物”,毕竟这一问的背后是整个时代的大课题,而“包容”、“多元”、“创新”是属于新时代的特质。

太宰治-文豪野犬形象对比

当然,在这个连历史人物都得在商业游戏中连番出场的时代,文豪也难以“幸免”——在由手游改编的2020年4月新番《文豪与炼金术师》中,一头红发的太宰治又再次和一众文豪伙伴们出场战斗了。与《文野》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真正以“文豪”身份战斗。

《文炼》讲述的是文豪们从反派“侵蚀者”手中保卫文学的故事。“侵蚀者”们往往从文豪本人的真实境遇中提取元素,以此入手企图击溃文豪心智从而篡改文学作品结局。而其他文豪们被炼金术师召唤转世,以“灵体”的幻影形式组队,化身“潜入者”,潜入书中战斗。文豪笔下虚构的故事舞台与他们的现实生活产生勾连,但又因战斗后的“觉醒”而彻底分开,这种设定可看作是文豪们对后世“遗忘”和“误读”的抵抗与“净化”——让文豪的归于文豪,书的回归书。比如第一集就借太宰的《奔跑吧!梅勒斯》改写了他因芥川奖落选与佐藤春夫产生嫌隙的往事,讲述了他如何被夏目、芥川领衔的文豪小分队收编,一起抵抗“侵蚀者”,守护书籍的正统结局。

《文豪与炼金术师》

2019年年底,动画电影《Human Lost人间失格》上映,宫野真守继《文豪野犬》后再度领衔,故事设定在昭和111年(约2036年),医疗科学的发展让人类具备更高程度的“克服死亡”的能力,而在这样一个“死无能”的集体社会中,“全员失格”了。乍一看设定很眩目,但从目前的反馈来看,很多观众认为这又是一部诚意意义皆有限的披皮噱头之作。

“太宰”的形象及其作品同样为之后的许多文艺作品提供了灵感的土壤:山田宗树原作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电影中宫九饰演的笃信自己是太宰转世的不得志作家自杀前留下“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遗书;久米田康治自2005年开始连载的漫画《绝望先生》中的男主人公糸色望俨然太宰的某种分身;野村美月轻小说《文学少女》首卷《渴望死亡的小丑》(2006年)即与《人间失格》息息相关;三上延《古书堂事件手帖》系列(2011年起)中,一本太宰治《晚年》初版书贯穿始终;2009年、2017年,古屋兔丸和伊藤润二分别将《人间失格》画成漫画;2018年,羽生生纯将太宰遗作《Goodbye》改编至现代背景的漫画被拍成电视剧……这些作品的大热也同样反哺给太宰IP丰富的现世含义。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2006年

03

传世与误读:纯文学恒星的诞生

这次蜷川实花拍太宰,不选择躲在虚构的壳子里影射,而是一上来便颇不客气地直接拍作家本人的传记片,还把名作“人间失格”堆上片名,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野心。

她知道人们对她有何种期待,或许也明白这份期待如深沟巨壑难以填平。于是她的目的刻意又单纯,不是重现时代遗风,而是执念建造属于自己的想象舞台,就是要拍女性和太宰的爱欲纠葛,不拍起源、不拍童年青年,只拍太宰全部心境都尘埃落定的1946年后的三鹰,仅仅展示无因之果,让观众自己去究因。

蜷川、小栗

此举豪气但冒险,所以编剧明明细致地做了剧本的功课,当剧情在舞台上真正演绎起来时,观众却觉得不信服,所以“误读”在所难免。首先,小栗、蜷川、泽尻是多重商业符号的杂糅叠加,浓烈的通俗气质,必须靠宫泽和二阶堂等人拼命冲淡才能勉强平衡;其次,“人间失格”的标题误导,让观众不知该如何处置片中之人,是该带着审慎的态度考据,还是不如放任自己与虚构世界纵情碰杯?再者,《三个女人》中,“女性”的自我表达是明线,太宰的心绪是暗线,三位女性都有属于自己的华彩片段,所以很多观众会觉得片中的太宰是失语的,但是故事可能原本就没有直接解释太宰内心世界的意图——这部分的空白主要靠演员对表演的把握、导演的形式渲染和大量的太宰文本补齐。

人间失格

事实上,熟悉太宰的读者也许可以在其中看到许多捏他彩蛋,来自野原一夫、三岛由纪夫、坂口安吾、檀一雄、太田治子等人对太宰较为可靠的回忆和一手资料,仅此便足够令人兴奋。比如太宰治私生女太田治子的《向着光明》中,记叙太宰治来到小田原看静子,洋洋自得地把从黑市上买来的面包、奶酪、罐头等物摆在桌上,“像个干坏事的孩子一样,眼睛闪闪发光”,这种大方他对家人都不曾有过。此时的铺张是不合时宜的,但也是格外“太宰”的,所以当影片中太宰炫耀似的把罐头“阔气”地排开的时候,仅一个短短的镜头,就能让人有一种捉住他心思般的陶醉感。

而泽尻的静子可以看作是导演夹带的私心,是她决意为作品打下的水印,此版太田静子是理想主义的化身,是与“乔装基督”(太宰)旗鼓相当的“伪装玛利亚”,是真正纯粹毫无犹豫的“艺术至上主义者”。电影中穿着花裙在酒馆里宣言“爱与革命”的静子,还有片尾她洋洋得意的战胜者姿态,蜷川实花将自己的女主角塑造为仿佛永远不会陷入困顿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梦幻贵族”。根据记载,富荣邀请静子吃乌冬面确有其事,但现实中穿着深色和服,沉默张皇的静子是决然无法在众人面前发表恋爱宣言的,又或许是导演希望替那一刻的静子说出她以为坚信的话,让她与太宰有片刻交心式的对视也说不定,但无法否认的是现实中,在太宰死后,作为“伪华族”的静子过着十分窘迫的生活,终生未能真正洒脱。

《人间失格:太宰治和三个女人们》,2019

于是这部电影旨在重现太宰最后的年岁:病痛、生计、女人、坏习惯和道德感折磨着他,除了现实困境,他还有必须解决的问题:得在自己死前留下真正的传世之作。太宰是那种卯足了劲蓄意想要文史留名的人,现在的我们无法假设没有写出《人间失格》的太宰会被置于文学史上的何处,但他这种到死前才完成自己最重要作品的情况无疑是罕见的。《三个女人们》就这样展现了太宰偕同自己生命中的女子们一起,将自己这场“生命行为艺术”的谢幕表演装置打造完成的过程。

《三个女人们》中坂口安吾(藤原龙也饰)两次鞭策太宰写出真正的杰作:“你要写出笨蛋看了也惊叹的小说”,希望他能掏心掏肺、“解剖自我”,而他真的做到了。太宰最正确的作为在于两点:第一点,他写完了;第二点,他死了,不止一次尝试,而最终死了。他的自毁和死亡让他脱罪,他的作品文本让那些原本附着于他生命的“意义”有了新的载体,而“情死”是他为自己作品留下的最绝妙的尾注。

坂口安吾&太宰治

自此,太宰就飘浮在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那条罅隙之上傲视群雄。资本与艺术每每尝试复制和重现太宰,但真正对太宰解释和评价的权力却牢牢握在将他封神的面目模糊的大众手中,太宰的原始文本是“第一滴泪”,此后所有尝试解释太宰的复制品都变成了“第二滴泪”,躲不过是否“刻奇”的审视。

这是太宰的妙处。他就像一本任人解读的密码本,怎么读都对,但怎么读都不是他真正历经的一生。他本人因为被过度的痛苦耗损而死去,但有太多人凭借他痛苦的文本在自己身上的别样演绎活了下来。这便是太宰的能力,他“狡猾”识破所有人生命编码的漏洞,写出一条传世的万能补丁。他活着时让他痛苦费力的自证和恶评,在他死后弹指间灰飞烟灭。

时代在名为太宰的棱镜上撷取它们需要的东西,时而是对他笔下女性角色及其价值的新发现,时而是他翻案自老寓言的故事又被重新转译,时而激赏作为时代旗手的他,时而又共鸣颓唐抵死的他。对这些他终于可以不再在意,他用主动的死将解读权力全部交于大众,而死前的他可以尽情想象其中最好的一种。

正如“平安末”、“战国”、“幕末”的时代故事历久弥新,太宰这样被镌刻在战后文学史上的作家,管他百十年还是二十年,他将比我们料想的“活”得更久。口诛笔伐的读者观众会老去,但太宰氏暂时不会褪色,他的文学“魂器”让他永生,况且他还可以在二次元纸片世界中不断再生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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