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皇时代,一个聚居着淘金工人的村子外面,是一片坡度很大的荒山地。这里住了一户人家,那简陋的茅屋,前半倾斜,像要滚下坡去似的。
这户人家只有淘金工人尼基塔和他的妻子。他俩虽已上了年纪,但尼基塔身强力壮,脾气极大,是个有名的刺儿头,所以人家给他起个“荨麻”的外号。
这位刺儿头爱独自淘金,还有一套寻找新藏金点的本领,一旦发现后,他会马上跑进村里大声嚷道:“伙计们,跟我来吧!”
他找到的新藏金点,总是值得大干一气的,所以与他合伙的人,也不能不对这个老刺头表示敬慕。
但是他和别人一起总是干不长,只要合伙队里稍微发生口角,他就撒手不干:“又吵了,又吵了,象沼泽里的蚊子!我可受不了。”
他收起鹤嘴锄以及铲子杓子。把布袋往背上一背,唱起“蚊子之歌”,又单干去了。即使还有他的一份金沙可分,他也在所不惜。
老刺头的诡秘行动,震动了工人们。因为每当他单干了一阵之后,总是忽然回来,变得很有钱,花起来象泼水,谁也闹不清他的来龙去脉。
村里流传着一种说法,说他不光有金沙,而且还有金块卖给城里一个走私金贩子。卖掉的金块样子象草鞋,最大的一块五斤重。这是真的吗?
不论是淘金工人还是金贩子,都想知道他挖“金草鞋”的地方。特别是那个金贩子,曾几次跑来教唆村里人,要他们盯梢、窥探尼基塔的行踪。
真有人跟踪他了。刺儿头发觉身后有人,就不急不慢地把跟踪的人领着兜圈子。直到天黑了,他一下子钻进树林不见了!
有人到他老婆那里去刺探消息。可是刺儿头的女人也浑身有刺。她当门一站,谁也别想跨进门槛一步!
有几次由妇女出马,以借东西为名,上门一探虚实。刺儿头的老婆只对确有难处的穷老婆子有求必应,其他人则一概拒之于门外!
有一阵,刺儿头好久不露面,一个淘金工人跑去讨好她:“你丈夫不会出事吧?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谁知她毫不领情,把他撵走了!
就这样,谁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什么金草鞋。有一年,采金沙发生了困难,到了节日,工人们连进酒馆的钱也拿不出,大家就聚集一起抱怨天公不作美。
正在这时候,尼基塔回来了。嘿,瞧他浑身上下又换了一身新。很明显,他又有钱了,会不会照老脾气,来请大伙喝个痛快呢?
尼基塔走进酒馆,对着女掌柜乌里奶奶说:“你去把大家请进来。不能让一只蚊子咕哝我,说我尼基塔把好运气掖着,不让大家分享。快倒酒啊!”
村里人涌进来喝了又喝,尼基塔不断地把钱撒在柜 台上。他为了取乐,花钱请酒。来白喝的有人是为了过酒瘾;更多的却是巴望刺儿头喝醉了泄露秘密!
刺儿头很有心计,喝到八分醉,便对女掌柜说“你尽量让大家喝;男子汉给烈酒,姑娘和女人给斟红酒。钱有剩余作小费;喝过了头,明天我来补还。”
尼基塔出了酒馆又进了杂货店,选购了送给老婆的披肩、靴子、绸布一类的礼物,让店员帮他送回家。而后又向店主买了糖果,说他还要和村童一起玩玩。
他让店主把各种花色纸包糖果各抓一大把。店主人好糖抓得少,差的抓得多,算起钱来却相反,尼基塔毫不在意。
尼基塔捧了一筛子糖果走向门口台阶上。孩子们深知老人的脾气,如果被他发觉是专等着分糖来的,他会捧着筛子向后转。孩子们可学乖了。
孩子们都在聚精会神于自己的游戏。老人一看高兴极了,抓起一把把的糖块向他们扔去。
淘金工人的孩子们不是轻易能买得起糖块的。这一来,乱哄哄滚成一堆。只要他们不争吵,尼基塔总是乐呵呵地扔去一把又一把··
今天在小孩中间多出一个大孩子来。他叫杰斯珂,年小个高。因为是孤儿,已在矿中搬运砂石了。此刻,他是出于好奇,跑来看热闹的。
尼基塔看见杰斯珂站在一旁光看热闹不动手,不解地喊道:“喂,你这高个儿小家伙,为什么不捡糖块?”说着就向他扔去满满一大把。
小孩们都望着这把糖块扑过去。杰斯珂反而后退了。老人又问他:“你怎么啦?脊梁骨痛吗?”杰斯珂答道:“不。我不能要,我已经是大人了。”
“那就到酒店里去为我的健康喝几杯!”“我娘临死时叮嘱我,长胡子以前,不许喝一滴酒!”尼基塔楞了楞,便向他扔去几块银元:“那末,拣点钱吧!”
可是杰斯珂仍然没有动心,冷冷地说:“我不拾人家的赏钱,吃自己挣的面包。”这一来,刺儿头火了,大声喊道:“我倒要瞧瞧你这个犟小子究竟有多大道行!”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大面额的钞票,递到杰斯珂面前,不料这孩子仍旧无动于衷,重申了他看来是不可动摇的信念:“我不要赏钱,更不要施舍!”
尼基塔还从来没有从大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他瞪着杰斯珂,慢慢地把手插到靴筒里,拉出一个破布包。
老人从破布包里掏出了一大块天然金块,看上去足有五斤重。只见他砰的一声丢到杰斯珂的脚下:“不要大话说过头,给,给你!”
这孩子是来了牛脾气?还是不懂得五斤重金块价值的高低!他仅仅瞥它一眼,说:“如果这金草鞋是我自己找到的,那倒会使我高兴······”
杰斯珂说完竟转身就走。老人醉意顿消;一面收起金块和钞票,一面向他嚷道,那末你要什么呢,孩子?他得到的回答是:“我能看到你在众人面前摆阔气,就够了!”
老人受了奚落,而且是受了一个孤儿的奚落,虽然生气,却没有发作。他以和解的口气追上去喊道:“请回来吧!”孩子们也帮着喊叫:“杰斯珂,回来!”
他终于转身回来,和解了。老人低声对他说:“明早到我家来,也许可以把蚂蚁的小路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如果石嘴唇放你进去,你就可以寻到金草鞋了。”
杰斯珂诚恳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尼基塔伯伯,你肯指点路径,太感谢了。”老人道:“这并不是为了感谢,是因为看你有志气,不贪心。”说罢,两人分了手。
尼基塔这天迈开悠悠然的步子回家去,不如往常那样老唱着“蚊子之歌”。村里人远远望去,见他好象又高兴,样子又正经,这是刺儿头平时不大有的姿态。
到了太阳快落山时,村里人还望见尼基塔和老婆肩挨肩坐在茅屋旁边的土台上,亲昵得象年轻人。村里的妇人说:“要死啦,这对老家伙!”
第二天早晨,杰斯珂爬上小山,望着尼基塔的家奔了去。
到了茅屋前面了,门开着,他朝里一看:屋里的家什有的掀翻,有的打碎,乱七八糟。一根桃木大棒横在屋中间。杰斯珂终究是个孩子,害怕得哭了起来。
杰斯珂连忙奔回村里,哭丧着告诉大家:“尼基塔伯伯家里出了祸事了······”村里人虽然醉意还没有全消,但都立刻涌上小山,同时派人通知了警方。
经过仔细察看,人们弄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地窖里虽然留下了被搜过的痕迹,可是衣服等一类物件却都没有动过。
趾高气扬的警官赶到了,煞有介事地查过之后,只说了一句谁都会说的话:“唔,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殴斗,有人摸黑对打了一阵······”
警察局长得到警官的报告之后,立即下令在村子四周、由远到近,布置了好些巡逻哨,几乎把一个小小的山村包围了!
局长亲自出马,提审了能对此案说几句话的村民。结果是:出事那天夜里,人人都因喝了尼基塔的酒,醉在家里,互相证明谁也没有外出!
只有一个淘金工人说,从城里,从那个叫尼古尔卡的地方,白天有几个外地人来过。他们是那边一个金贩子搞走私的助手。
于是,又有一、二个淘金工人说到,那个走私金贩子,曾经不止一次地唆使他们去试探尼基塔的秘密。
这个线索当然十分重要。但是局长大人一回到家,便收到一个小包,包里是一只来路不明的、草鞋型的天然金块的三分之一!
官方从此再不追究有关走私金贩子的这个线索了。案情急转直下,孤儿杰斯珂倒变成了第一个嫌疑犯,被捕了。
公诉人振振有词,说尼基塔头天既然曾经把天然金块给杰斯珂看过,杰斯珂能不起歹心吗?完全可以断定:到他家去干了杀人灭迹的勾当的便是杰斯珂。
尽管杰斯珂喊冤叫屈,终被判为罪犯关进了监牢。
没有亲人为他上诉,一关就是好几年。在牢里,杰斯珂长得更成熟老练了,他日思夜想的是:只有尼基塔伯伯还活着,自己的冤案才能得到昭雪。
他的想法虽然没有得到实现,但他受了几年苦役之后,恰好遇上沙皇政府的一次大赦,给放出来了。
当他重新在那个矿工聚居的村子里露面的时候,已经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他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尼基塔伯伯的下落。
但是,谁也不知尼基塔夫妻究竟是死是活。至于那小茅屋如今归谁所有,人们叫他自己看去。
他到了小山上往下一看,小茅屋早就被人拆光。在那个出事的夜里被搜索过的地窖,看来也被人挖过好几遍了。尼基塔家的遗址成了坑坑洼洼的荒地。
杰斯珂非常难过,坐在小土台上自言自语:“尼基塔伯伯啊,你从不想使自己发财,老是帮助别人,把新发现的藏金点告诉大家,可是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他苦苦思索,一下子记起了尼基塔伯伯神秘地对他说过的话,他想:“蚂蚁的小路”是怎么回事?“石嘴唇”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忽然发觉自己坐的地方,不正是一条在爬着蚂蚁的小路吗?不过所有的蚂蚁都朝着一个方向,看不到一只逆着过来的。这使他感到非常奇怪!
他沿着蚂蚁爬着的小路走去,小路向远方不断伸展·····向前爬的蚂蚁仿佛变了,变得越来越大;还仿佛感觉到蚂蚁的脚上闪起了亮光!
杰斯珂继续前行,蚂蚁竟一路在长大,大得象甲虫。他捉了一只置于手心,果见有一粒小小的发光体粘在蚂蚁的脚丫上。
他觉得奇怪极了,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沿着那小路大踏步走去,一直走进密林深处。树林中豁然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两块岩石从地底下凸起,恰象两片嘴唇!
那蚂蚁小路竟笔直通到这两片石嘴唇中去。蚂蚁呢,一到空地上身子立刻更加膨胀起来,胀得使他不敢用手去捉了!
膨胀起来的蚂蚁,好象穿着黄橙橙的草鞋。蚂蚁们爬到石嘴唇那里,一个跟一个都钻了进去。显然是到了它们的老家了!
杰斯珂以极大的好奇心走上前去,不料,石头嘴唇竟冲着他张了开来,好象说:你敢试试,我要一口吞了你!
他突然心头一紧,连忙跳了开去。可是石嘴唇并没有闭上,象在等候着他。而蚂蚁呢,仍在不断地爬进去,爬进去······
杰斯珂壮了壮胆子,再次靠上前去,瞧见里面是个很陡的土坡,象个滑雪场,但上面不是雪,是极粘的泥浆。蚂蚁脚都陷到泥浆里了。
有的蚂蚁下沉了,越是下沉身体就越发膨胀起来,开始象兔子那么大小,再往下变得象小山羊一样了!
那脚上的金草鞋也变得有几斤重、十几斤重了!这时候杰斯珂才恍然大悟:尼基塔伯伯的金草鞋原来是从这里弄到的!
他马上意识到金草鞋准是从泥浆里挖到的。可是再一想,手上什么工具也没有,怎么挖?
必需找到工具,那怕是一根拐棍也好。杰斯珂终于在矮树丛中发现一个木桶,一柄鹤嘴锄和两把铲子。他完全没有工夫想到这正是尼基塔用过的工具。
他拿起铲子、鹤嘴锄和木桶,还在腰里捆上一大把木柴。而后才抖胆向石嘴唇跨去。真奇怪,石嘴唇张得更开了,而且好象一开一合地在动。
这时候,杰斯珂顾不得怕了,他一步就跨进石嘴唇,顺着斜坡滑溜下去了。
脚底下的粘土里没有触摸到什么异物,是不是沉到更底下的沙土里了?杰斯珂站稳脚跟,使劲清除粘泥。
杰斯珂一铲子一锄头地又铲又挖,他果真从沙土层里掘出了金草鞋。一只,二只,三只······大大小小掘出了许多。原来还很明亮的四周,一下子黑了下来······
杰斯珂一看,石嘴唇快要闭上了!他这才猛然省悟:“太贪心了!我只能要两只,一只给尼基塔伯伯做个纪念,一只留给自己,这就够了!”
他刚刚这么一想,石嘴唇就张开了,好象说:“既如此,放你出去!”杰斯珂急忙拿了一只很小的,又拿了跟尼基塔那里看到同样大小的一只,其余的全都不要了。
然后他借助鹤嘴锄艰难地往斜坡上方挪动。石嘴唇一直张开着,杰斯珂安然返回到了洞外。
一到石嘴唇外面,杰斯珂在原地方放好工具。他把小的一只金草鞋藏进靴筒,大的一只塞在怀里,这时,他心里踏实了。
他告别了石嘴唇马上起程,直奔那个名叫尼古尔卡的地方。决心要在那儿把尼基塔的生死查个水落石出。
在尼古尔卡城,他没日没夜地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上面说过的那个专搞走私的金贩子。
那个刁钻的金贩子,把杰斯珂引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杰斯珂急不可待地问他道:“喂,你要不要买一只金草鞋?”
那金贩子不动声色,等着杰斯珂从靴里掏出那只金草鞋向他显露时,这个识货人才说:“你这只要多少钱?”
杰斯珂说:“我只有这一只,如果你能告诉我尼基塔和他的老婆藏身的地方,我就白送给你,一个钱也不要!”
金贩子财迷心窍,脱口而出:“刺儿头夫妇吗?我和手下人把他俩丢在一个废矿坑里了。”杰斯珂说:“要领我去看了,才能给你金草鞋!”
金贩子领上杰斯珂来到了那片废矿区。他指着一个丈把深的废坑说:“就在这里。多少年了,刺儿头夫妻只剩两把白骨了吧!”
“那末给你!”杰斯珂猛一转身,把手里的金块对准这杀人犯的前额掷去。这金块足有五斤重,一下子便击破了这个坏蛋的脑门,立地就死了。
过不久,矿工们发现了金贩子的死尸,那只金草鞋仍在他的身旁。金块在死者额头上留下的致命创痕,还清晰可辨。于是这只金草鞋被送进了法院。
因为这只“金草鞋”,在俄国的官场中传出了一连串的丑闻。那个警察局长首先被指控,他不得不招认受过金贩子的贿赂,被关进了杰斯珂坐过的监牢。
接着,几乎各级法官都受到了牵连。这是因为每一个承审这案子的法官都想方设法独吞这只金草鞋,得不到手的就到上一级那里去告发·
于是,一连串的大小法官大显身手,直扭打到了大法官面前。
大法官确也高明,他当庭宣告:“必须让我把这块你们所谓的金草鞋带回家去,在我的化验室里用镪水检验,看它究竟是不是真金!”
是否断得有理,人人心里明白。各级法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目送大法官揣了金草鞋退堂。
这位大法官,他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化验室,只有一个地下室。金草鞋被他立即锁进了地下室里的绝对秘密的保险柜中去。
然后他找出一只旧烛台,打下一块同金草鞋大小相仿的黄铜块,还稍微把它擦拭了一番,企图来个“鱼目混珠。”
当大法官再次出庭时,他郑重宣布:“化验结果,这玩意儿根本连叫他银子都不配,诸位都瞧瞧!”
当然,在场的人本来心里就有数,这下就更加明白了。大法官变了一套戏法,但谁敢到沙皇那儿去控告大法官呢?不敢,谁也不敢。
这案子就这么算是了结了。大法官跳上马车喃喃自夸:“我干得多巧妙!由此可见,沙皇决不是平白派我来当大法官的······”
他回到家里,乐不可支,第一件事就是一头钻进地下室,要去吻吻那已经被他占为己有的金草鞋·
大法官小心翼翼地打开保险柜,不料金草鞋连个痕迹也没留下来!大法官摸遍了保险柜边边角角,摸到了原来放金草鞋的地方,才发现有一个大窟窿与外面相通了。
大法官瞅住这个窟窿,窟窿越变越大,直通下水道。大法官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要把金草鞋寻回来。
下水道直通大海。大法官对失去金草鞋,比死了爹娘还悲伤,他一头栽进下水道,直扑大海。这个费尽了心机的大法官到头来葬身海底!
杰斯珂呢?也象这只金草鞋一样,不论官方或村里人再也没有找到他。倒是石嘴唇,据说仍在某某矿山附近。但是讲故事的人也讲不清确切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