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我收到一份匿名礼物。
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我的老公揽着一个女孩,笑着向在场人介绍:
「认识一下,温月棠,我女朋友。」
1
我将视频暂停,打量着视频里的两个人。
俞池锦还穿着今天早上我给他挑选的西服,打着我最喜欢的那条蓝色领带,矜贵笔挺。
他身旁,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像是所有人在年少时都会恋慕的白月光一样,乖巧、清纯。
黑发披肩,一席白裙,唇角弯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盛开的水仙。
她被他揽在怀里,面容羞涩,但也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这样令人惊艳的女孩,只让我叹息。
视频里的余池锦,也让我陌生。
2
我从没有介入过俞池锦的社交圈子。
结婚七年,我们互相爱护、互相尊重,彼此一直有着一种秘不可宣的默契。
但如今,反而是这种默契,给予了他这样坦然放纵的自由。
画面里。
俞池锦手指上的婚戒已经被取下。
取而代之的,是袖口上,别着的一个小小的西瓜袖扣。
明亮的红色,在深色的西服上格外显眼。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我几乎笃定,那袖扣是那个女孩的东西。
这卡通样式的袖扣与他一贯的风格迥异,他却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众人。
好像它给他波澜无惊的生命,也带来了鲜活。
而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少年时代般,眉眼张扬,宣示主权一般地紧紧揽着那个女孩。
纵容且恣意地笑着。
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那隐秘的喜悦。
令人无比熟悉。
恭喜啊,我的老公谈恋爱了。
3
「宝宝,我回来了。」
门口响动后,俞池锦弯腰在玄关处换鞋。
他将手里提着的小蛋糕放在柜子边上,一边松领带,一边开口向我解释:
「今天和其他公司的几个领导吃饭,回来晚了。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我给你带了小蛋糕,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他走过来,眉眼之间还有未散去的轻松与愉悦。
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酒气,和女士香水味。
他笑着把蛋糕递给我。
我没有接。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按了锁屏,低头看他的蛋糕。
他袖子上的西瓜袖扣已经摘下来了,此时,袖口空空如也。
我心下了然。
我太了解他了。
从他进门,向我说出了那可能演练了千百遍的谎言时。
我就知道,尽管他喜欢那姑娘,但在他心中,她也只是他心尖上挂念,却永远也见不得光的爱人。
他不想,也不会把她放在台面上,去与稳定的家庭对抗。
西瓜袖扣,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但这也更令我反胃。
曾经坦然、热烈、不顾一切的男孩,终究是长成了这样世俗、贪婪、畏首畏尾的男人。
4
我没有拆穿他,只侧了侧身子,露出了桌子上摆好的蛋糕。
「早上和你说过了,我买蛋糕,你买花。
「我的花呢?」
俞池锦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忘记了。
我笑了。
早猜到是这样的结果。
我想,他接下来要轻描淡写地解释,避重就轻地推卸责任了。
他果然开口了:
「今天工作真的很累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明天,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蓝色妖姬。」
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摇摇头。
无趣至极。
他伸手抱我,我侧身避开了。
蓝色妖姬,我早已经不喜欢。
他,我也不准备喜欢了。
5
其实这场婚姻的结束,早就有了信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相处时,他开始变得烦躁、心不在焉。
在察觉到自己的不对时,又会很刻意地吹捧我。
我们之间的相处,多了很多的不自然。
像今天的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只是那时的我太过于懂事,明白成年人的心酸和不易。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浪漫的事情发生。
不要总想着去麻烦别人,不要还像小女生一样幻想恋爱的故事。
于是,把这些失落藏在角落里,让它们自己随风消散。
于是,越来越疲于提出要求,让岁月平淡地流淌。
但今天,在我的生日这天。
我愿意把这个简单的、让我快乐的权利交给他。
他为我提回来一个蛋糕。
而视频中,那女孩的手里,捧着一束粉色玫瑰。
「对不起,宝贝。
「下次,我一定……」
俞池锦又要伸手拥抱我,我伸手将他挡开。
以前的我,都想错了。
其实,不是越懂事越能维持感情。
而作为成年人,最不应该委屈的就是自己。
「不要再下次了。」
他怔愣在原地,似有所察觉地喃喃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全身。
那些猜忌的、怀疑的,曾数次将我拉入深渊的负面情绪。
那些依托在他人身上才能汲取力量的不安全感。
在此刻,统统离我远去。
现在,我只是我自己。
「俞池锦,我们离婚吧。」
6
「许意欢,我好喜欢你啊。」
我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牙刷,跑到阳台上。
刚好看到俞池锦抱着一大束蓝色妖姬,在学生宿舍楼下大声叫我的名字。
楼下围观的同学起哄,宿舍楼里的人也纷纷探头张望。
大家都在试图找到这浪漫一幕的女主人公。
「太丢人啦,俞池锦!」
我穿着粉色的睡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羞恼,冲着楼下生气大叫。
「快下来。」
他穿着白色衬衣,沐浴在阳光下,他和那束花都像是发着光。
他高高地挥舞着另一只手,笑容灿烂。
「公主,请领取你的玫瑰花。」
我从梦中骤然惊醒。
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我脸上,有种恍若隔世的平静,和安详。
我疲惫地起身,晃了晃脑袋,把刚才的梦境晃掉。
找到了咖啡机,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这是我父母在我结婚前为我置办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昨天,我搬了过来。
在我们结婚七年的时间里,我们曾经商讨过关于这套房子如何处理的问题。
他提到过,这间闲置的房子放着也很浪费,不如卖掉。
如今的我很庆幸,当时的我拒绝了这个提议。
才让我如今,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庇护所。
俞池锦的微信消息还在不停地弹出。
【宝宝,我错了。
【我不该在你生日这天让你失望,我给你买了一束蓝色妖姬。
【(图片)。
【原谅我。】
看呀。
他到现在还以为,我们之间,只是花的问题。
我看着那张图片,那束大朵盛开的蓝色妖姬。
蓝色妖姬,还是蓝色妖姬。
我心中的讽刺感更加地浓烈,我回复道:
【不如想想,我们都有哪些共同财产。】
俞池锦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回复道:
【你真要这么狠心吗?】
7
我和俞池锦22岁相遇。
恋爱两年,结婚七年。
在这彼此扶持走过的并不漫长的岁月里,他可能,从没有想过会失去我。
而我,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如何失去他。
我将我们手中的共同财产重新罗列了一番,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我将这份离婚协议的文档发送给他。
【看一下吧。
【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字,去办理离婚手续。】
我很庆幸,我们之间没有孩子。
现如今,只是存在共同财产的问题。
而这些财产问题,都好说。
但令我很意外的是,俞池锦拒绝了。
【我不离婚。】
我摇摇头,虽然想到了可能会是这样。
但,这就很麻烦了。
8
我决定打直球。
几天后,我将俞池锦约了出来。
他坐在我对面,依旧是西装笔挺,但不复视频上那样的意气风发。
他手指摩挲着咖啡杯,局促不安。
见他不开口,我搅动着咖啡,率先问道:
「俞池锦,你不同意离婚,那你和温月棠,准备怎么办?」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似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温月棠的事情,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的脸色,摇了摇头。
我真是太了解他了,一句话就能戳中痛点,也一句话就能让他暴露心虚:
「我写的离婚协议,对我们两个都好。
「你要考虑清楚,一旦进入离婚诉讼,俞池锦,你是过错方。」
听到「离婚」两个字,他从怔愣中清醒过来,眼神下意识地慌乱起来,开口解释道:
「你听我解释……
「温月棠是同事,有人纠缠她,我才总帮她的。
「我和她没有什么……」
我几乎要嗤笑出声,伸手打断他。
「你多大了?」
他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
这个谎言太拙劣了。
对于成年人来讲,这种拙劣的解释,并不是解决问题之道。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慢慢收紧,向我开口:
「我以后,不会再和她有任何关系。
「我们,能不能继续……」
我再一次打断了他:
「俞池锦,你知道我为什么提离婚吗?」
他愣道:
「因为月棠?」
我摇摇头:
「不是的。
「一直以来,都不关别人的事。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婚姻,能破坏它的,只能是我们两个。
「我想要离婚,是因为我不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了。」
俞池锦讷讷地开口:
「我不明白。」
我拿起包包起身道:
「俞先生,你会明白的。」
同时,我面朝屏风开口道:
「出来吧。」
我冲俞池锦笑笑:
「接下来,就是你和温月棠的时间了。」
9
一个小时前。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年轻、漂亮、清纯,和视频中如出一辙。
我就那样看着她,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既不因为她的清纯与年轻而感到自卑,也没有因为我的丈夫牵挂于她而感到恼怒。
我只是可惜。
一个女孩子,在人生最耀眼的年纪,选择乘上了一艘烂掉的船。
我端起咖啡杯,不打算寒暄,直接开口道:
「温月棠是吧,你约我出来,什么事情?」
温月棠依旧穿着她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
她咬着下嘴唇许久,还是开口:
「池锦最近很不开心,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好拙劣的开场白。
做绿茶都不能做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太欠火候。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既然把我约出来了,想必是知道,我是俞池锦的妻子。
「想必也知道,我和他最近正在闹离婚。
「既然知道这一切,你还欲盖弥彰什么?」
温月棠的脸色更加惨白。
她的手指紧握,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般:
「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找你是想做什么。
「我无意炫耀,我也知道我不该插足你们的婚姻,虽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已经结婚的事情。但我已经陷进去了。
「我救不了我自己,我想和他在一起。」
只被怼了一下她就这样破绽百出,毫无逻辑,胡言乱语。
我内心没有波动,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咖啡。
「然后呢?」
她似是看到我没有大发雷霆,说话渐渐顺畅了一些。
她垂眸继续道:
「那天,我在工位上看到了那份离婚协议。
「很卑劣地说,那时候,我的内心是窃喜的。我是有私心,希望他能够和你离婚。希望我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都在期待……但我发现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我越是期待,越是失落。
「他这几天,很不开心。他……并不想离婚。」
她好像,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恋爱脑。
我抬起眼皮,看向眼前的这个女孩。
「所以呢?」
温月棠看向我,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来之前,本来是想让你和他复合的,我愿意退出。
「但刚才,我忽然觉得,本该在局中的你清醒无比,而该身在局外的我,却反而陷在局中沉沦迷茫。
「许小姐,或许这个请求有些卑劣,但,能不能请你帮我做出一个抉择?」
我挑眉,第一次见有这样无理请求的第三者。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嗤笑一声:
「不能。
「你要清楚,假设如你所说,你事先并不知情。那现在呢?你真的全然无辜吗?
「你要知道,你除了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更是一个成年人。
「年龄小、阅历浅,不是你稀里糊涂地去做一些错事的理由,也不是你怠于主宰自己人生的借口。真正把人生过得这样乱七八糟的人,是你自己。
「我对你已经足够尊重和客气。剩下的,你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我抬手看了下表,看向温月棠:
「还有两分钟,俞池锦就来了。」
温月棠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
我无视她不可置信的表情,微笑着指向门边:
「你可以选择现在离开。」
又指了指屏风:
「或者在旁边等候。」
10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我离开后交谈了什么。
或许他们经过这件事后会一拍两散,或许他们互相坦诚心意后更加情比金坚,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他们怎样,并不重要。
我看向包里的录音笔。
至少,我这次并不是要纯粹地讨论离婚的。
我收回视线,走向了律师事务所。
提着包回到了单位,把录音整理成了文字版。
着手起诉事宜。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11
「嚯,听说我们的许大律师要离婚?恭喜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皱眉抬头,发现秦骁文正斜靠在办公室门口,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我无视他,继续低头工作,顺便回怼道:
「秦先生,我以为敲门,是一个人最基础的礼节。」
秦骁文却不以为意,进门坐下,跷着二郎腿嘚瑟道:
「许小姐,我以为,以我们二十年的关系,能免了这虚伪的礼节。」
我把文件保存,合上笔记本,挑眉看向他:
「连我离婚都知道,二十年的关系,还不足以让秦先生手眼通天,打听到我这么多的隐私吧?」
秦骁文耸耸肩:
「这算什么隐私,俞池锦出轨且要离婚的事情,公司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听说,他连着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反倒是你,按时上下班,挺厉害的。」
沸沸扬扬?他公司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突然回想到温月棠说的话。
「那天,我在工位上看到了那份离婚协议。」
扶额头痛。
在我们的七年婚姻生涯中,从不将私事涉入事业,现在的他倒是毫不避讳了。
只是没想到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就是个大窟窿。
我收回思绪,整理了一下手里的文件。
最近几周,尽管内心很疲惫,但我没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婚姻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从没拿它当我最后的后盾。
事实证明,它确实也做不了我的后盾。
「俞池锦还是跟以前一样没用。」
我这样说。
秦骁文在一旁鹅笑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
「对了,许大律师。
「最近秦氏和宋氏有个大项目要合作,过来指导下我们的法务团队呗。
「顾问合同可还没到期。」
我看了一眼表,发现还有时间,拿起了我的包。
「现在就去吧。」
12
秦骁文算是我的半个发小。
从小升初的竞赛班开始,一路到高中毕业。
我俩一直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生活中的互助朋友。
只是高中毕业后,他为了继承家业,去了国外留学。
而我为了追求梦想,留在国内,读了顶尖的A大。
几年前,他研究生毕业,回到国内继承家业,并把家业做得更大更强,也就是现在的秦氏,而我和秦氏之间一直有法律顾问合同。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我和秦骁文又成了合作伙伴。
很巧合的是,俞池锦工作的地方,正是秦氏。
但我向来工作和生活泾渭分明,就像秦氏从不知道我和俞池锦的关系,我也从不向秦骁文提俞池锦的工作。
大家各凭本事,自己向上爬。
车上,秦骁文头歪向一边看风景,忽然心不在焉地问我:
「你真要离婚?
「是因为那个温什么的?」
我诧异地看向他。
他很少过问我的私人生活,而今天,他已经问了两次。
我微笑着回怼:
「秦总,请少管我。」
秦骁文撇撇嘴,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我也没空理他,继续整理我手里的材料。
13
车行到秦氏大厦下,却意外地看到了俞池锦。
他沧桑了很多,胡子拉碴,状态极差。
温月棠在他身旁,轻轻挽着他的胳膊,仰着脑袋和他讲话。
我还没开口,秦骁文的脸先黑了。
他低头暗骂了一句脏话,和司机讲:
「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在秦氏门口拉拉扯扯了?」
司机精明能干识时务,当下按了两下喇叭,秦氏的保安迅速清场。
温月棠和俞池锦被客气地请到一边,为车辆让路。
秦氏的安保到位,相应的负责人早在门口等候。
下车的时候,相关项目负责人迅速将材料递给我和秦骁文,一群人簇拥着朝会议室走去。
「意欢。」
远远地,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许律师,对于这块内容,一会儿有法务和您对接。」
身边的项目负责人开口,将重点内容罗列清晰,有问题的部分进行了标记。
我的注意力拉回到项目,伸手点了点资料。
「这部分内容,一会儿重点说。」
14
刚出律所,就看到了路边的余池锦,他胡子拉碴,黑眼圈几乎要掉到了地上。
他拦住我的去路,手里拿着一张纸,眼眶通红:
「你真的要这么绝情?
「除了温月棠这件事,我自认为我在婚姻中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离婚?
「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希望我怎么样,我都改。」
我看了一眼他攥紧的手心,看来是接到开庭传票了。
那就难怪他忽然又来找我求和,我笑了笑:
「为什么要除了温月棠?
「俞池锦,你认为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那是你认为。
「夫妻一场,你不如想想,我们如何体面地离婚。」
俞池锦似乎深受打击,喃喃道:
「你是真要离婚……」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奇怪: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上次在秦氏,我看到你和秦总在一起,我叫你你都不应……」
「俞池锦。」
我打断他。
我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中的颓丧、哀伤、癫狂、嫉妒,似乎要满溢出来。
这个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清澈、明朗、光风霁月的少年了。
我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
「你以为,你卑劣,别人就一定要和你一样卑劣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伸手想要拉我,却拉了个空。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对不起,别……离开我……」
我看也不看,直接侧身越过他,离开。
15
早晨的阳光铺洒进屋,静谧的晨间似乎被什么声音扰乱。
我穿着睡衣起身,拉开窗帘。
楼下,满地的蓝色妖姬,铺成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早晨小区散步的住户们都在好奇地张望,想围观看一场浪漫的热闹。
俞池锦站在蓝色妖姬旁边,白衬衣在阳光下几乎要发出光来。
他看到我的窗帘拉开,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他挥舞着手,大声叫我的名字:
「许意欢,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唰」地拉上了窗帘。
大早上的,倒胃口。
他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二十岁的单纯无畏的少年吗?
我直接拨打了物业电话:
「小区内有人扰乱公众秩序,不利于小区环境的安静整洁。」
物业反应迅速:
「好的,小姐,我们现在派人去核查。」
挂掉电话后,神清气爽。
正道的光。
照满大地。
同时,手机上又接到了一条短信。
我滑动着这条短信,勾起了唇角。
双喜临门啊。
16
开庭那天,俞池锦来了。
他西装革履,穿着我最喜欢的那套西装,戴上了他多年不戴的婚戒。
庭前调解时,他直言坦率,表示不愿意离婚。
并看向我,眼神笃定:
「我们之间没有实质的感情破裂的情况,这次诉讼,只要我不同意离婚,我们就离不了。
「意欢,这些,是你教我的。
「我还喜欢你,回来吧。」
我看着他笃定的样子,笑了出来:
「那我有没有教过你,我许意欢,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法官看情况不妙,怕我们争吵,将我叫到一旁,叹息道:
「许律师,你也听到了,他不同意离婚。这是你们第一次离婚诉讼……」
我点头。
这些言外之意,我是知道的。
第一次离婚诉讼,另一方不同意离婚的情况下,如果不存在婚姻破裂的情形,基本会判决不准离婚。
第一次起诉离婚,一次判离的难度很大。
俞池锦说得很对。
「或许你们可以调解和好,第二次离婚诉讼时,这次调解文书可以作为婚姻破裂的证据。」
法官建议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没有证据证明婚姻破裂的情况下,调解和好也是一种简便快捷的方式,为第二次离婚诉讼打下基础。
但……
我摇摇头:
「我坚持走离婚诉讼。」
法官明了,点头道:
「好,那准备开庭吧。」
17
俞池锦聪明地没有找律师和我对庭,只是找人写了一份滴水不漏的答辩状,字字诉说着我们之间九年的感情。
两年相爱,七年婚姻,点点滴滴,令人动容。
在不同意离婚的感情牌后,还有如果离婚,财产分割问题如何处理。
可谓是谨慎至极。
作为律师,这些答辩,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套路,现在,这些套路如数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着他字斟句酌地念诵,在情感宣泄的背后,是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算计。
那些小心翼翼,我一眼看穿。
忽然很想笑。
我一直以为是结婚七年,我们的感情太熟了。
原来,是我们七年的感情,已经消耗殆尽了。
在举证质证时,俞池锦看到了那个视频。
他看到了自己揽着温月棠,大大方方地笑着:
「认识一下,温月棠,我女朋友。」
听着视频中大家的欢呼声、口哨声、祝福声,他的脸色渐渐惨白,半天说不出来话。
我和温月棠的谈话录音被放出来的时候,他手指攥紧,泛出青白色。
他直勾勾地看向我,似乎在控诉我为什么要录音。
直到法官提示他,要他进行质证,他才颤抖着开口:
「我只是开玩笑。
「我和她之间没有关系,都是她一厢情愿的。」
我猜到他会这样辩驳,毕竟,他说谎的能力一向如此拙劣。
他翻着手边的法律条文,哆哆嗦嗦地念出了《民法典》的条文,反复重复着,我们的情况没有达到婚姻破裂的严重程度,反复重申着我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实质关系。
这下我彻底笑了:
「本来想给你留下最后一丝体面的。
「现在没必要了。」
我看向法官,拿出手中的鉴定报告。
「我申请补充提交最后一组证据:《亲子鉴定报告》。」
18
俞池锦在我家楼下摆蓝色妖姬那天。
我收到了温月棠的短信。
是一张照片。
她拍摄的B超单。
附了一句话:
【你帮了我,这次,换我帮你。】
我看着这句话,眼神晦暗不明。
19
俞池锦看着亲子鉴定报告,豁然起身。
「这不可能!」
法官敲了敲法槌:
「被告,请注意法庭纪律。」
我看向他,笑了笑:
「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申请法院委派鉴定机构,重新进行亲子鉴定。」
俞池锦看着我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以他对我的了解,他知道,我这人从不开玩笑。
他的脸色终于一寸寸变得惨白。
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法庭出来后,我看向他。
「俞先生,现在你明白那句话了吗?」
他呆滞地看向我,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和我说,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木讷地摇了摇头。
我看着他: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婚姻,能破坏它的,只能是我们两个。
「我想要离婚,是因为我不再是我,而你,也早就不再是你了。
「没有追究你重婚罪,只是进行离婚诉讼,已经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了。
「好聚好散吧。」
20
俞池锦同意离婚了,我拒绝了他的调解请求,要求法院依法判决。
没过多久,法院下了准予离婚的判决书,财产方面做出了公正的处理。
接到判决书那天,我收到了一束小雏菊。
附着一张卡片:【祝重获新生。】
我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嗅着小雏菊,心中满是畅快。
年龄大了,早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玫瑰了,单纯的小雏菊才是我的港湾。
我将花朵放到一边。
打开了手机聊天页面,找到一个人,发送了「握手」的表情包。
想了想,还是附加了一句:【谢谢,再见。】
将这个人加入了黑名单。
21
离婚后,我的工作重心彻底转移到了工作上。
事业发展如火如荼。
最忙的时候,几乎要每天睡在律所内。
每次,秦骁文总会在下班的时候捎夜宵到律所,在我一旁的桌子上打开电脑加班。
朋友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要做秦氏的老板娘了,我对这种打趣毫无兴趣。
在漫长的婚姻结束后,我只想安静地沉淀一段时间。
我对未来依然充满热忱与爱意。
我并不惧怕去接受别人的好感,甚至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够完整地找到我自己。
在这段时间的沉淀和工作中,我好像与之前那个沉浸在情爱里,心怀希冀又不断以理智麻痹自己的,那个曾经的我,完全剥离了。
以观察者的角度去查看我的那段婚姻,很轻易地能看出,在那段婚姻中我失去的不是爱情,而是好好去爱自己的能力。
一个人,一旦对他人投入过多的希望与期许,将半个自己挂在他人身上,便是把让自己开心的权利,交给了对方。
也是把爱自己的权利,交给了对方。
而离婚则像是斩断了我的枷锁,将我放飞。
和过去的人生告别,从此,永远活在当下。
22
「听说了吗?你前夫被辞退了。」
下午茶中,好友无意中提起了俞池锦。
我摇摇头,离婚后,似乎这个名字离我很遥远了。
见我不清楚其中原委,她唏嘘道:
「好像是和竞争对手公司非正当接触,被秦氏公司管理层发现了。」
我的手一顿,这是玩哪样?
没听秦骁文说过。
我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秦骁文问清楚,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既然他不告诉我,可能有他的斟酌。
岂料,朋友又爆了一个大瓜。
「那你知道,你前夫被甩了的事吗?」
我:「???」
见我一脸疑惑,朋友兴致勃勃地八卦了起来。
「据说,你们离婚后,他向那个什么棠的求婚了。但那姑娘非但没答应,还反手就把胎打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直接离开。
「你前夫整个人都炸了。他觉得是你们两个合谋起来诓骗他,发了好一阵子疯。
「后来,就有了非正当接触的事情,感觉他整个人都有毛病。谁没事干,天天盯着他一个人害啊。」
咖啡差点呛到我。
把杯子放下,咳嗽了几下,我内心情绪复杂。
这才离婚多久。
他的生活已经这么精彩了吗?
想到我这段时间,我疯狂加班,确实对外界的事情没有那么关注。
秦骁文天天下班来找我加班,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得益于这段时间的沉淀,没有太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烦心,我现在工作顺风顺水,心情也平静畅快。
我擦了擦嘴,垂眼看向咖啡杯。
不过,温月棠……
23
再次见到温月棠是五年后。
我受邀在A大为学生们开讲座。
讲座结束后,我和法学院教授互相寒暄,走出讲堂。
一个身影出现在讲堂外。
教授很热情地将我们拉在一起,互相介绍。
「许律师,来认识一下,这是经济学院的博士生,小棠。
「小棠,你不是总说很崇拜许律师吗?现在见到了,怎么不说话?」
我看着眼前的人,她的气质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褪去了校园时期的清纯和稚嫩,反而有了几分经历人世的沉稳。
她温驯的长发变成了利落的短发,彰显淑女的白裙也变成了随性的棉麻外套。
她不再是被圈养的小白兔,而像是崛起的火苗。
「许律师,你好。」
她看向我,眼神明朗,又复杂。
「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谢。
「也想当面向你道歉……」
我伸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初次见面,没必要聊太深。我这人更爱活在当下。」
教授在一旁摸不着头脑。
只有我和她都清楚,我们在说什么。
但现在的我不愿意再提起那段没有任何意义的过去,我只在意每一个金色的当下。
在知道俞池锦出轨后,我没有恨吗?
我当然是恨的。
既恨他,也恨那个破坏我家庭的人。
那些灰色的情绪像蜿蜒的藤蔓,填满我的内心,让我既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那沸腾的怒火和恨意,也曾让我想要报复,想要所有人身败名裂。
直到一个午后,我在书中看到了一句话:
【为了我自己,我必须饶恕你。一个人不能永远在胸中养着一条毒蛇;也不能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
仿佛一记洪钟敲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从那之后,我做回了我自己。
并非饶恕,而是不再将自己的精力灌注到别人身上。
工作、赏花、散步,我的生活蒸蒸日上。
在第一次和温月棠面谈后,我更确认了这个想法。
这个满身长满恋爱脑,就是没长智商的女孩,对我完全构不成威胁。她甚至自乱阵脚,想做个坏人都不够格。
我把她和俞池锦叫到一起,直面这个修罗场,既是帮助她,也是帮助我。
我相信,在那件事情过后,她也必定看清楚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我做的这一切也得到了正向回馈。
在开庭前,我收到了温月棠发来的B超单照片。
她同意配合我做一切检查工作,并向我表明,她甚至可以配合法庭重新进行亲子鉴定。
不论她同意帮我的初衷是什么。
对于这件事,我喜闻乐见。
在她的配合下,我取到了有效力的证据原件。
成功离婚后,我向她发送了【谢谢,再见。】,把她拉黑了。
原配和第三者之间,最多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我们成功离婚后,她堕胎并分手。
我不清楚究竟是真的因为感情破裂而分开,还是她想要帮助我离婚,才在我和俞池锦离婚后,分手并堕胎。
这都不重要。
一切都过去了。
而现在,我看着眼前的温月棠,她眼眶通红,在听到我的话之后,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她蹲下身,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随风飘散,我听到她说:
「对不起……谢谢你……让我重生……」

24
在这几年时间里,秦骁文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他没有给我压力,只是在不经意间进入了我的生活,慢慢地让我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总调侃他。
「你母亲难道没有催婚吗?」
他总是笑得很得意:
「秦氏蒸蒸日上,她高兴都来不及,其他的才不管我。」
我「哦」了一声,没有回话。
秦骁文抱着笔记本在我办公室工作,灯光打在他侧脸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矜持、专注、温柔。
我撑着头,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他打字的手停下,扭头看向我,突然龇着个大牙笑起来。
「怎么,突然觉得我帅了?」
滤镜破灭。
熟悉的犯贱回来了。
我嘴角抽动,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一下:
「只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那个,考不过我就咬牙切齿、放声大哭的小胖子。」
听见自己的黑历史,他也不着急,收起电脑,坐到我身边,一脸得意道:
「我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原来,是在想我。」
怎么同样一句话,到他嘴里,味儿就不一样了。
我摆摆手,让他快离我远点。
秦骁文笑得更开心:
「现在连看我都不敢看了,你这么害羞,老夫很欣慰啊。」
我抽动嘴角怼他:
「恕我直言,你现在有点油。
「就是那种一股葱油味的霸道总裁的样子。」
他起身就弹了我一个脑崩:「你是会比喻的。」
我手撑着头发呆,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秦骁文:
「我一直不想结婚,你这样在我身边,岂不是很浪费时间?」
他双手环抱,倚靠在座椅上,挑眉道:
「亏你还是律师,怎么算不清楚呢?你不想结婚,受益者不是我吗?我偌大一个秦氏,你真的是一点也不想瓜分啊?」
我笑起来:「我还真看不上你秦氏。
「行,秦总脑子一点也不傻。」
他看见我笑,他也笑了起来,笑眼弯弯,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子:
「我就想一直陪着你。
「你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婚就不结。这些都无所谓,全随你开心。只要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够了。
「……别再让我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近乎呢喃,我有点没有听清。
「嗯?最后一句话你说的是什么?」
「我说……」
他凑近我的耳朵。
「今夜月色很美。」
我透过窗户看向天空。
今夜月色,的确很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