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彭德怀讲课,从垃圾箱里找零件……那些为新中国筑长城的人

发煌说历史 2023-02-24 07:14:01

01 “要造出自己的原子弹,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1954年8月的一天,物理学家钱三强乘坐小车来到中南海永福堂,一下车,他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彭德怀朝自己大步走来:“我今天拜师求学,老师请进。”

钱三强确实是受邀到此讲课的,只是这次他的授课对象比较特殊,是一群包含粟裕、陈赓等在内的高级将领,彭德怀即将率领这支军事代表团赴苏联参观核军事演习,因此特意邀请钱三强给大家讲讲原子弹的有关知识。

钱三强后来被认为是中国原子能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他193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后赴法国留学获得博士学位,在巴黎居里实验室从事原子核物理研究工作。他的夫人何泽慧同样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1946年两人发现铀核三分裂和四分裂现象,引起国际物理学界轰动,他们夫妇二人也被誉为“中国的居里夫妇”。

钱三强夫妇如果继续待在法国从事科研必定前途无量,但他们却在1948年5月,怀抱刚满半岁的女儿,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钱三强与何泽慧

那天在中南海,钱三强把自己所掌握的原子弹知识,尽量通俗易懂地讲给元帅和将军们听。讲课结束,彭德怀急切地问:“三强同志,依你看我们中国要造出自己的原子弹,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钱三强沉思一阵,道:“至少十年。”

彭德怀有些吃惊:“十年太长,抗日战争也不过八年,搞一颗弹就花十年工夫,太慢!”

彭德怀是个急脾气,尤其是朝鲜战场上一幕幕惨烈景象令他永远无法忘记,因此他比谁都着急,但他显然不清楚研制原子弹的难度。

02 “吃面包从种麦子开始”

1951年10月,法国物理学家、居里夫人的女婿约里奥·居里请中国放射化学家杨承宗回国转告毛泽东:

“你们要反对原子弹,就必须有自己的原子弹。”

这个建议在朝鲜战争后首次被重视,中国的原子弹计划开始列入日程,而1950年成立的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则是中国原子能科学起步的地方。

钱三强担任物理所所长后,立刻开始四方奔波延揽人才。除了老资格的物理学家赵忠尧,他从清华要来了在英国获得哲学、科学双博士学位的彭桓武,从浙江大学要来了著名物理学家王淦昌,又邀请到同样留法归来的杨承宗,当然也包括他的夫人何泽慧,此外还有一些当时不太知名的大学生,也被他招揽而来。

这些后来参与中国原子弹计划的科学家,大都有着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留学海外,在一流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然后回国效力。

而他们即将要走的路,无比艰难。

建国初外国封锁,物理所一穷二白,很多最基本的器材都需要自己动手制造,用钱三强的话说:“吃面包从种麦子开始。”

有一次,彭桓武到天桥的垃圾箱里翻找零件,被警察误认为小偷给扣了起来,闹了一个大笑话;王淦昌赶制一台便携式γ探测仪,需要一个10兆欧姆的淬灭电阻,他跑遍北京旧货市场找不到,只好自己动手绕制;杨承宗冒着大剂量危险,到协和医院旧镭氡装置上提取氡气,用来制成氡铍中子源……

中国的原子弹计划,一开始是希望得到苏联老大哥支援的。

1957年,中苏签订的国防新技术协定,纸面上写着,苏联将向中国提供原子弹教学模型,而中方需要派出接洽的科研人员与苏联专家打交道。

这样的人选并不好找:他必须有相当高的专业和科研能力,但名气又不能太大;要在国外留过学,会与外国人打交道;要政治觉悟高、组织观念强,但处事又要灵活。

钱三强想了半天,想到一个叫邓稼先的年轻人。

邓稼先出生于安徽怀宁的一个名门世家,1941年他考入西南联大物理系,后来赴美国普渡大学留学,26岁便拿到博士学位回国,被人称为“娃娃博士”。

留美期间,邓稼先(中)与杨振宁兄弟 留美期间,邓稼先(中)与杨振宁兄弟

1958年8月的一天,钱三强找来邓稼先,打哑谜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国家要放一个大炮仗,调你去做这项工作,怎样?” 34岁的邓稼先心里咯噔一下,但稍一思索他马上明白了这个“大炮仗”是什么。

那天他心潮起伏,下班骑自行车回到家,脑子里仍乱纷纷,直到夜里他才告诉妻子许鹿希:

“我要调动工作了。”

“调到哪里呢?”

“这不知道”“干什么工作?”

“不知道,也不能说。”

一阵沉默后,邓稼先突然用完全不同的语气坚定地说:

“我的生命就献给未来的工作了。做好了这件事,我这一生就过得很有意义,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

当时许鹿希也只有30岁,要带两个尚不懂事的孩子,还要照顾生病的爷爷奶奶,但她没有埋怨,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放心吧,我是支持你的。”

一张拍摄于1958年的全家福

许鹿希不知道丈夫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她本以为两人分开可能就是几个月或者最多一两年,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此之后,两人就是整整二十八年的聚少离多。

从此之后,邓稼先的名字便在刊物和对外联络中消失了,他的身影只出现在严格警卫的大院和荒凉的沙漠戈壁。

03 “老邓,我们饿……”

在钱三强的组织下,中国原子弹研制的基本阵容逐渐确定下来:

王淦昌主管核武器爆轰物理研究,彭桓武主管理论研究,郭永怀主管核武器研制的实验和武器化工作,程开甲主管状态方程及爆轰试验。

邓稼先自1958年8月调到二机部九院之后,担任理论部主任,是原子弹理论设计的总负责人。要知道压在邓稼先肩上的担子何等沉重,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美国原子弹的研发历程。

美国第一颗原子弹研究阵容之强大,在整个科学史上都是空前的。由奥本海默领衔的明星团队,成员中获得诺贝尔奖的至少就有14人,其中包括哥本哈根学派领袖玻尔、物理学家费米、美国“氢弹之父”泰勒、计算机之父冯诺依曼等。

而34岁的邓稼先当时还只是中科院的副研究员,核武器研究院刚成立时手下只有28名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的平均年龄还不到23岁。

原子弹和其它武器的最大区别也许在于,它无法通过战场缴获拆卸研究,一切都得靠这群从未见过原子弹的年轻人凭空想象和计算,工作量极为庞大。

二机部通过各种途径,为邓稼先找来四台半自动的苏式乌拉尔电动计算器,每秒100次,这是最先进的工具了——更多时候,他们要用手摇计算器和计算尺,甚至用算盘来计算,理论部办公楼的灯光常常亮到凌晨。

手摇计算器

有一天晚上,研究院附近一个单位要放映露天电影《阿诗玛》。年轻人忍不住了,纷纷央求邓稼先放一晚上假,让大伙痛痛快快看场电影。邓稼先犹豫半天,决定两个人一拨,分五拨去看,每两个人看20分钟,然后等到全部演完之后,在办公室里五拨人按顺序把故事讲一遍。他们就用这个办法解了一次馋。

60年代初,大饥荒潮水般袭来。

科研人员每餐只能领到一个馒头和一角钱的干菜汤,很多人患上了浮肿。理论部的年轻人加班多、饭量大,常常喊饿,计算之余,他们有气无力地对主任邓稼先说:“老邓,我们饿……”

邓稼先当时拿教授级工资,比其他年轻研究员多些,他常常一边收拾桌子上的计算纸,一边说:“你们等着,我去想办法。”不一会儿,他从街上买回高价的饼干或其它食物。年轻人一哄而上,邓稼先也饿得两眼发虚,咽着口水说:“你们吃,也给我留一块吧……”

更由于副食品严重缺乏,肉类、蛋奶、水果蔬菜基本没有,营养自然跟不上,参与攻关的科学家要动脑子,压力很大,科研工作的效率可想而知。彭桓武有一阵子经常说:“我的脑子不好使了。”

一天傍晚开饭时间,程开甲来到食堂,却看到彭桓武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不进去,很是奇怪便上前询问。彭桓武笑笑说:“年轻人不会算账,早吃就会早饿。晚吃半小时,能解决大问题,免得半夜饿的睡不着。” 程开甲只好苦笑以对。

程开甲

程开甲自己的脑子也一直没闲着。有一天排队买饭,他把饭票递给窗口的大师傅,却说道:“我给你这个数据,你验算一下。”站在后面的邓稼先急忙拍一下他的肩膀,说:“程教授,这儿是饭堂。”他这才突然清醒过来。

吃饭时刚刚咬了两口馒头,他又把筷子倒过来,蘸着碗里的菜汤在桌子上写出一个方程式。邓稼先不由一阵心酸,几天后他将自己的手下干将胡思得推荐给了程开甲,希望能减轻一下程开甲的工作量。

曾有网友说,一直以来都认为两弹一星是理所应当板上钉钉的。其实不然,这当中的艰难困苦乃至惊心动魄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04 “集世界数学难题之大成”

尽管饿着肚子,理论部的计算工作却不能停下来。1960年春天,邓稼先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他们需要获得一个关键参数,之前苏联专家随口告诉了一个数值,等他们自己验算时,算了三遍都发现数值完全对不上。这个数据非常关键,而计算又极其复杂。理论部集思广益,先后建立了三个数学模型,再次做了第五、六、七次计算,结果仍然与前三次一样。

到底是计算走入了歧途,还是苏联专家给出的那个数据有问题?人们一时拿不准。彭桓武、邓稼先等人怀疑原数据的准确性,邓稼先又带领年轻人进行了第八、第九次计算,结果还是和前几次一样!

这就是第一颗原子弹研制过程中有名的“九次运算”。九次运算历时近一年,光演算纸就装了几大麻袋。华罗庚把他们所计算的问题称为:集世界数学难题之大成。

1963年3月,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理论设计方案终于完成,研究院人马远赴青海准备下一步的轰爆试验,大部队出发前,主持国防科技工作的张爱萍将军来给大家作动员讲话:

你们就要出征了。我想,用酒来饯行太俗了,我想读一首诗,以壮行色。这首诗是唐代诗人王昌龄写的,但我觉得他是为你们而写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几十年之后,在现场听过张爱萍讲话的人,仍然忘不掉他那一次让人心血沸腾的演讲。

1964年10月16日,罗布泊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蘑菇云冲天而起,中国第一个“大炮仗”成功炸响。

当时在南非,种族歧视非常严重,公交车上只有白种人可以坐在前排,黑人和黄种人只能坐后排。有一天,一位在南非开饭店的中国人上车后习惯性走向后排,却被司机叫住:“你们中国的原子弹爆炸成功了,你坐到前排来。”

在真正的伟大面前,一切赞美之词都黯然失色。

05 “我们打了一只松鼠”

1961年1月,原子弹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钱三强未雨绸缪,又瞄准了氢弹。

这一次他盯上了在中科院做副研究员的于敏,他把于敏叫到办公室密谈,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于敏,组织上想让他参加氢弹的预先研究工作。

于敏毕业于北大物理系,钱三强的谈话让他很是意外,一来于敏喜欢做基础理论研究,应用研究并不是他喜欢的方向;二来当时的于敏是个“只专不红”的反面典型,在政治运动中多次被批斗,甚至因此得了个“老运动员”的称号,政治上不好过关。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时原子弹的研制尚在萌芽阶段,早期在苏联的帮助下刚刚摸到点眉目,而氢弹则要完全自己摸索,不知比原子弹复杂多少倍。

这次谈话后,与邓稼先一样,于敏这个名字也从公众视野中消失,连妻子孙玉芹都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

邓稼先与于敏

为尽快突破氢弹原理,科研人员按照不同的技术路线分为三个小组,分头探索。

为了提高科研人员的业务水平,理论部经常组织专题学术讨论会。当时的学术民主气氛非常好,在会上,从彭桓武副院长到邓稼先、周光召、黄祖洽、于敏等部主任直到年轻的研究人员,不论资格,人人可以发言,大家常常就不同意见争论的面红耳赤。

但氢弹毕竟是非常复杂的系统,设计难度极大,许多试图突破它的途径被提出来,经过一一仔细的讨论、计算和分析后,又一条条地被否定了。研究处处碰壁,几乎无法继续进行。

1965年9月,敏率领部分研究人员远赴位于上海的华东计算所,利用那里全国仅有的一台J501电子计算机突击计算。这台计算机运算速度为每秒5万次——相比之下今天的任何一台智能手机,运算速度都能轻松达到每秒数亿次。

队伍抵达上海后,创造历史的“百日会战”开始了。

那时的计算机性能不稳定,计算经常中断而导致前功尽弃。为了避免浪费时间,研究人员让机器24小时工作,大家轮流值班盯着,一旦出现故障,立即将前一刻保存的结果作为输入重新开始计算。

在这场著名战役中,于敏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数学和物理学天才。据当时的研究人员回忆,于敏守在计算机旁一边盯着打孔纸带,一边凝神心算,然后突然指出从某处往后都错了,一群人把计算机停下来逐步检查,果然是中途出了故障。

10月25日,于敏晚饭后田间散步时忽然灵感迸发,提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设想,有望一举解决热核材料燃烧不充分的问题,得到大家响应。不久后,计算机也给出了于敏预料的结果。

兴奋的于敏用暗语给邓稼先打电话:

“我们几个人去打了一次猎,打上了一只松鼠。”

“你们美美地吃了一餐野味?”

“不,现在还不能把它煮熟,要留做标本。我们有新奇的发现,需要做进一步的解剖研究,可是我们人手不够。”

“好,我立即赶到你那里去。”

山重水复,至此终于柳暗花明。

1967年6月17日,中国第一颗氢弹试爆成功,爆炸威力同于敏计算的结果完全一致。试验成功的这一刻,于敏并没有在现场,而是在北京守候在电话旁,他早已成竹在胸。

“我这个人不大流泪,也没有彻夜不眠,回去就睡觉了,睡得很踏实。”

06 “若从搭上科学家的性命来看,就不能这样计算了。”

1971年,杨振宁来大陆访问,曾问邓稼先是否有外国人参加中国的原子弹项目,邓稼先不便直接回答,只说“要请示一下”。当周恩来告诉他可以如实相告时,邓稼先这才告诉杨振宁:

“中国的原子弹项目,没有任何外国人参加”。

杨振宁听闻,一时之间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今天回过头去看,中国的两弹一星项目进展神速:

1964年10月16日,爆炸第一颗原子弹;1966年10月27日,东风-2核导弹试飞成功;1967年6月17日,第一颗氢弹空爆试验成功;1970年4月24日,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

这背后,离不开一代功勋科学家的家国情怀与热血。

1999年建国50周年,国务院表彰23位为“两弹一星”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他们大部分有着相似的共同经历:出生于旧时代,留学欧美接受高等教育,然后义无反顾地返回故国。

材料科学专家陈能宽,曾留学耶鲁大学。工作之余他给大伙讲他的见闻,讲到1947年出国的时候,坐轮船去美国,途中他想去理发,不料船上的美国理发师不给有色人种服务,但日本人除外。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陈能宽,他说咱们现在这事儿一定要干好,从振兴民族这一点来说,也要干好。

陈能宽在耶鲁大学

1968年12月5日,一场意外空难让一向处变不惊的周恩来失声痛哭。

遇难者中有空气动力学家郭永怀,飞机坠毁前,郭永怀与警卫员紧紧抱在一起,将文件包夹在两人中间,将一份热核导弹试验数据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出生于山东的郭永怀,曾留学加州理工学院,师从素有“航空之父”之称的流体力学大师冯·卡门,是钱学森的师弟。拿到博士学位后,他也成了美国有关部门跟踪的对象,被禁止离开美国。为了能顺利回国,郭永怀公开烧掉了自己的几千册藏书、研究笔记和授课讲义。

飞机失事前,郭永怀已在青海核试验基地待了两个月,刚刚获得一份重要的试验数据,急着赶回北京,便没有听人劝阻坐了飞机,结果出了意外。

郭永怀与夫人李佩

虽说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但很多时候有些牺牲太也沉重。

1979年,在一次氢弹空投试验中,氢弹降落伞未能打开,从高空直接摔到了地上,一百多名防化兵到出事地点去寻找弹头。

邓稼先坐不住了,他不顾在场所有人的阻拦,亲自去寻找。在现场,他进入弹坑,仔细查看破碎的弹体,最终确认原因是降落伞包发生问题。

在戈壁滩寻找核弹的邓稼先

虽然邓稼先当时穿着防化服,但这次事故还是使他受到了致命的核辐射。

1984年,一次会上,邓稼先对众人说: “我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话音未落,众人都笑了,都觉得他才刚60岁,还可以继续为国贡献。他又接着打趣自己:“不好意思,我不该说自己是强弩的。”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年后,邓稼先便因直肠癌不幸离世。

1990年,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曾对杨振宁说,中国的原子弹、氢弹等核武器花的钱要比别的国家少得多,杨先生默默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若从搭上科学家的性命来看,就不能这样计算了。”

除了郭永怀、 邓稼先这样的意外事故,更大的冲击还来自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

1957年的‘反右’运动,对知识分子是一次极大冲击。钱三强,这位中国原子能事业的领头人,当时也受到怀疑,二机部多次组织对他的批判。“文革”期间,钱三强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与夫人何泽慧一起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对核物理的研究因此中断。

1968年6月,航天材料专家姚桐斌在家中被造反派殴打致死。姚桐斌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1951年获得英国伯明翰大学博士学位,是中国第一代航天材料工艺专家和技术领路人。这位后来被追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科学家之死,让周恩来悲愤难抑。

姚桐斌曾经幸福的一家

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东方红一号”卫星总设计师赵九章,因不堪忍受红卫兵迫害,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

赵九章是1935年通过庚款留学德国,是中国空间科学的重要奠基人。十年后,他终于得到平反昭雪,开追悼会时,竟然找不到他的骨灰,骨灰盒内装着的,是他生前戴过的一顶帽子。

1965年,赵九章夫妇在颐和园观赏玉兰

几位功勋科学家的离世,是十年悲剧中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一幕。

邓稼先和于敏,当时也都进了“学习班”,但即使在当时的压力下,他们也在坚持着原则。一次爆炸试验失败,军管组的人怀疑有人搞破坏,他们告诉于敏,只要承认这不是技术问题就行,其他话不用说,后来又退一步说,你只要不说话就算过关。

但于敏顶着压力,还敢跟军管会拍桌子:“你们就是把我抓起来,我也决不能同意你们的意见,因为你们的意见不符合科学规律,经不起历史的检验”。

07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敏晚年时觉得自己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一生没做什么原创的东西出来。

他一直想搞基础理论,并不喜欢搞应用研究,但国家需要,只能责无旁贷。当年钱三强找他谈话的时候是说氢弹干出来就可以走,他没想到一干就是五十多年。

同样经历的还有王淦昌,他曾在德国柏林大学留学,后来在基本粒子研究方面造诣颇深,他领导发现的“反西格玛负超子”,是国际公认的重要科研成果。有人预言,照这么走下去,王淦昌离诺贝尔奖并不远。

但回国后钱三强找他谈话后第三天,王淦昌就到核武器研究院报到,担任副院长。王淦昌在国际物理学界影响很大,国外很多人关注他,为了确保安全及保密,他改名“王京”,自此从世界物理学界消失了。

王淦昌

王淦昌后来从北京到青海,然后又一次次去罗布泊,一去就长年累月。妻子吴月琴和孩子们心里都存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却从来不敢问他具体的事情。直到1978年,隐姓埋名17年后,“王京”才又改名为王淦昌。

他们觉得普遍亏欠的,还有自己的家庭。

位于海淀区花园路的塔院,曾是核九院科研人员在北京的住所。在这个外界看来有几分神秘的大院,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母亲带着几个孩子生活,父亲多半都在青海。院子里的每个孩子脖子上都挂着自家钥匙。

1968年冬天,郭永怀17岁的女儿在内蒙古插队时脚被严寒冻伤,第一次写信给父亲寻求帮助。郭永怀去鞋店为女儿买棉鞋,才发现离开女儿太久了,他竟不知道女儿的脚长多大了,只好在回信中告诉女儿,不知尺码,没敢买。

经常“失踪”很久的于敏,家事全靠夫人孙玉芹打理。儿子于辛后来回忆,父亲很忙,偶尔回家也总是在思考着什么,“我想跟他玩儿,他经常也不带我玩儿。”

于敏心中觉得对妻子家人亏欠太多,2012年妻子病逝后,于敏常一个人在房间翻看她的照片,徐徐吟出:“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他们是为现代中国筑起长城的人,同时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如果生命能够重来,我想他们多半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所谓国士,不过如此。

我们今天所生活的世界,我们所享有的和平与安宁,仍受惠于他们当年的奋战与牺牲。

奋战在戈壁滩上的核武器团队

1984年的12月,新疆核试验基地,中国进行一次中子弹试验,由于之前已经失败了四次,这次实验参试人员都倍感压力。

一次讨论会,大家刚刚坐定,心有触动的陈能宽忽然吟诵起诸葛亮的《后出师表》,于敏接口背诵,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往下背,在座者无不动容。最后只听于敏一人背道:

“……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那一刻,在座所有人无不热泪盈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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