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求您疼我。」
在宫里吃了两年的眼泪拌饭后,我跪在一个太监面前求他怜惜。
阴冷的气息笼罩着我,本以为我会命丧于此,谁料下一秒,男子修长的指节挑起我的下巴。
第二日,我成为了洗龙沟的御前宫女。
没多久,我一丝不着被宫人包裹着棉被,抬了进宫侍寝。
后来,我放下尊严,练习身段,学习昆曲,听闻皇帝喜欢新鲜玩意儿,学着妓子般朝着皇帝的方向跪爬而来。
我与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直至这权力之巅。「公公,人人都说我们天生奴才命,可惜啊,偏偏我们最争气。」
1.
我叫周霜,是延禧宫里最低微的洒扫宫女,因为眉目间长得与舒嫔有三分相似,舒嫔虽没有明说,却在看见我时狠狠皱了下眉头。
于是,这宫里上下,都知晓我不被舒嫔所喜。
洗衣、刷恭桶,我在这宫中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计,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动辄被打被骂,月银还得交一半给上面的管事姑姑。
我初入宫,在这宫中无权无势,里里外外受着许多太监宫女的磋磨压榨,却只能暗自吞下这些苦楚,在这宫里过了两年眼泪拌饭的日子。
直到时间久了,估计舒嫔忘了我这人物,也靠着我四处讨巧卖乖,日子才过得好一点。
今年清明节前,我托了好几个人绕了几层关系,用攒了几个月的银子,才买到一根样式精巧的簪子。
我特意送到舒嫔身边得脸的翠儿跟前,「翠儿姐姐,奴婢想求舒嫔娘娘个恩典,想在清明出宫一日看望家人…听闻近来舒嫔娘娘身子重,不喜被俗务所扰,这不,来看翠儿姐姐能否行个方便?」
舒嫔有了身子后,脾气越发不好了,便是无事,我也不敢往她面前凑。
至于让翠儿行个方便,这话倒是不假。
舒嫔如今有六个月的身孕了,皇上颇为看重,一个月能有一两次到延禧宫用晚膳,而她为了养胎,宫务大部分都放下去给身边的嬷嬷和管事太监们管着,宫女轮值这等事,翠儿也有跟着嬷嬷监管着,也的确能说得上话。
翠儿收了簪子,在手中掂量了两下,语气中有些嫌弃,「这簪子…不是足银的吧?」
我挤出一个笑容,「是足银的,给翠儿姐姐的东西,哪敢敷衍呢。」
翠儿虽是二等宫女,如今协助一部分宫务,自然有些傲气,皱着眉头说道,「这东西…」她瞥了下我的脸时,眼神微亮,话锋一转,「样式倒是不错的。」
我的心提了起来,「那,依姐姐看…」
翠儿点头应了下,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她看我的那一眼饱含深意。
只是仔细了两日并无其他异样之处,我也便松了口气。
2.
离清明还有五日。
当夜霜露颇重,我在宫女统一的绿色长袍里面穿了件旧袄子,便匆忙赶至延禧宫前和人交接。
旁边的太监小福子看见了我,打了声招呼,「周霜?又是你值夜啊?今晚不是轮到红月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却是闭口不言。
红月与宫里一个有权有势的公公暗中结了对食,仗着这关系,便是三天两头地请假也没有人管,不是说回家就是说头疼,她的差事也经常落到我的头上。
我只得暗中吃下了这亏。
只是我也忍不住心惊,这段时间红月身上时常有着遮不住的淤青,旁人问起,她只得遮遮掩掩地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到的。
只是谁不知太监挨了一刀,有些不同于常人的需求。
「也是她活该。」一旁的金慧拉着我小声地说道,「让她偷懒把活都扔给我们做,这些太监都不是真男人,却越发对女人痴迷,性子阴郁,又…又一股腌制味,私底下,哪有好相处的!」
金慧长得可爱讨喜,与我同住一屋,也算有几分交情,她年纪又小,藏不住话,被红月欺负狠了,总是时不时地拉上我吐槽几句。
我点点头,我虽有攀龙附凤之心,却也深以为意,为求得一时轻松和庇佑,委身于太监,却不知这些太监私下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这后宫中,哪怕是冷宫也算得上是个好去处,与太监对食,只看得见眼前短期的蝇头小利,是为最愚蠢至极的短视之举。
只是我没想到,真可谓是世事无常,未过三日,也有我求在太监跟前的时刻。
3.
那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又轮到我在殿外值夜。
「周霜,主儿唤你。」一个嬷嬷出来外殿门口唤我。
我心里马上带着几分警惕,脸上不显,我笑着掏出个小荷包递过去,「奴婢不在娘娘跟前当差,怕惹怒了娘娘,不知嬷嬷可否指点一二?」
那嬷嬷瞥了我一眼,却没接。
我只得小心翼翼地进殿,规规矩矩地给舒嫔行礼。
舒嫔状似无意地问道,「本宫听说,你家中还有两个弟弟?」
我脸色微变,我是汉人之后,父亲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家中的确还有两个弟弟,前段日子家中来信,祖母身体不太好了,所以我才急着趁着清明回家一趟。
舒嫔这话里话外,都是要以我家人为要挟的意思啊!
「回娘娘,是的。」我低垂眼眸,咽下心中的恨意。
舒嫔温和的目光扫过来,却看得我宛如浸泡在寒冬冰河之中,「你入宫也有几年了,不想着提携家人,总归是不要做连累家人的事。」
一旁的嬷嬷上前递了一碗燕窝,然后转过头不屑地打量着我,「主儿如今身怀六甲,无暇伺候皇上,你作为延禧宫的一份子,总归是要为主子分忧的,娘娘抬举你,你今夜到内殿伺候吧!」
什么分忧?!什么抬举!
甚至连棋子都不算,这分明是想推我去死!
舒嫔的肚子越发大了,晚上总是频繁夜起,怕影响了皇上,最近一两次皇上就算晚上过来,也只会宿在旁边的房间,而这后宫中也开始有流言说舒嫔狐媚着皇上,自己不能伺候还霸占着皇帝。
只是宫里谁不知道舒嫔性子不好,处处提防着内殿的宫女,皇上来了,便是殿内伺候也会换成嬷嬷或者太监。
舒嫔的意思无非是借着我打破这股流言,但怕是待她生产后,就会出手将我除掉。
「奴婢最近身子不爽利,怕是不好伺候…」
「下去跪着吧。」舒嫔喝着燕窝,轻飘飘地唤了句。
我应了是,浑身冷汗,几乎虚脱着从地上爬起来。
4.
我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露气直往人的裤腿里浸,让人骨子里发冷。
第二日,金慧的尸体被发现在荷花池内。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警告。
而且,这仅仅是开始。
估计是有舒嫔的授意,我在延禧宫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甚至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变本加厉。
我知道,要说伺候皇上,多的是宫女愿意听从舒嫔的差遣。
她下这么大功夫威逼利诱我,不过是看在我在这宫中没有任何势力靠山,还与她眉目中有三分相似的份上罢了。
心知舒嫔的手段,我倒并非不愿意侍候皇上,只是哪怕是一把刀,我也要自己选择成为谁手中的刀!
于是,我假意不堪受辱,开始透露我愿意向舒嫔投诚的意思,按舒嫔的性子,哪怕我此刻愿意了,定是还会折辱我一番,再假意给点好处笼络我。
暗地里我的筹谋越发收紧,终于,用前些年曾救了一个小公公的恩情,换来了一个鲜有人知的消息后,我知晓,我破局的机会来了。
在一个雨夜,舒嫔又说心口不舒服,让我去太医院请太医。
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如今大部分便是落到我头上的。
大雨磅礴,迷了眼睛,看不清人脸上的虚伪和伪装。
「公公,求您疼我!」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待看得清来者穿着紫色的管事服,便跪在长街上,抓住他的裤脚,宛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地磕头。
直至眼前的人俯身弯腰,神情漠然地伸出一只骨节匀长漂亮的手勾起我的下巴。
在晕过去之前,我不断地喃喃道,「奴婢…芊芊…求公公垂怜,求奴婢一命…奴婢有一消息…」
5.
我醒来之时,只看见一处陌生的房顶,晃了晃头撑起身子来,就发现自己在一处偏殿内。
看着我苍白的脸色,李德海的眼底眸光闪过一丝讳莫如深,「周霜姑娘醒了?」
我大着胆子抬头,他看着三十岁,但眼神冷漠,面庞苍白,整个人看着也是冷冷的。
看他没有怒意,我便知赌对了!
我用那小公公的恩情,换来这么个消息:太监管事李德海早年入宫时,是罪臣之后,跟家中的妹妹一起入宫的,只是那时候他护不住妹妹,那姑娘早早就死在后宫争斗中。
而他的妹妹,小名正是叫梦芊。
如今这李德海也算混出头了,虽是一个管事,但也算是司礼监副总管的左膀右臂,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李德海早年因舒嫔的关系,挨过一顿很重的板子,听说还落下了病根,一下雨就腿疼。
我面上假装羞愧不已,喃喃不敢说什么,低着头不敢看人扶着墙就想起身。
在这后宫中,若要取信于他人,并不急于一时。
李德海见状也只是说:「既然醒了,那么就赶紧离开吧,此地可不是你好待的。」
见他要走,我就马上起了身来,磕了个响头,「芊芊谢过李公公大恩。」
李德海耳朵动了动,停下步子,目光低了几分,他看着我,淡淡地说道,「你为何自称芊芊?」
「奴婢小名唤芊芊。」
李德海鼻子嗯了一声,我心知他不信,却到底也因为这个名字对我宽宥了几分。「你是延禧宫里的?」
「是,只是…」我欲言又止,我在延禧宫饱受折磨,这事一打听便知,我也不必明说,只是语气中多了三分委屈,聪明人一听便明。
我眼里含泪,马上跪下磕头,「求公公救我一命吧,大恩大德,奴婢…」
李德海走近几步,捏住我的下巴,指腹用力,让我不得不把头仰高些。
半晌,他松了手,「看着模样倒是白白净净,腰细条儿顺。」
「转一圈给咱家瞧瞧。」李德海又坐下,靠着椅背挨着。
我听话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身后的小公公颇有眼色地送上一杯茶,我连忙接过双手奉上,「李公公,您请喝茶。」
「手太高,抬低些。」
「是。」我应了声,手臂松力,将捧着的茶抬低些。
「太低了。」
我又加了些力气抬高,讨好道,「公公,您看这成吗?」
李德海没吭声,端走茶杯,掀开茶盖,「这茶啊,如人,浮浮沉沉的,抓得住机会,就是野鸡变凤凰,但若是蠢的,脖子上的东西,想必也挂不了多久。」
没李德海的话,我没敢起身,依然端正地跪着。
这茶饮了大半炷香,李德海似是才想起我这人,「起来罢。」
「谢李公公。」我又行礼。
李德海捏了捏大拇指的翡翠扳指,「是个懂规矩的,安排到万岁爷跟前端茶倒水倒是可行,明儿一早去伺候万岁爷。」
我连忙叩谢,「谢公公赏识。奴婢定会记得公公的好。」
6.
回延禧宫收拾了家当,便有太监带着我前往养心殿。
虽说家当,但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贴身衣服,三四件干净衣裙罢了。见我,嘴脸马上就变了,有酸我背地里巴结上了管事太监的,有嘲讽我没几日风光的,也有上赶着来打好关系的。
只是我到底也没撕破脸,笑着跟宫女太监们说几句好话,也去舒嫔跟前告罪了一番。
她倒是记恨,只是顾及着我如今投奔了太监管事,到底是皇上跟前的人,她也只能语言刺我几句。
而我深知,我得立起来,才能救得了自己的小命。我反复记着老嬷嬷教的规矩,这茶的温度、奉茶的角度等等都是门学问。
连深夜我也不敢歇息,背地里下了无数次功夫,才轮到我当值。
清晨,沏着冒着适宜温度的茶进殿,等皇上取茶后便立在一侧,我随时等候着。
这洗龙沟
一个月差当下来,我嘴甜做事勤快,也算是在皇上面前留了个印象。
见皇帝喝茶弄湿了衣袍,我马上起身将绣着莲叶的帕子双手递去,「陛下请擦手。」
皇帝见了这帕子上的绿莲倒是愣了愣,又细细打量着我,「你倒是有眼力见,这刺绣也不错。朕瞧着你眼生,是刚来的?」
「回陛下您的话,奴婢是上月刚调过来当差的。」我微微低下头,露出洁白的后颈。
当今是先帝的四皇子,政事上算是无功无过,虽也喜爱女色,但不至于昏庸无道。
「噢?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周霜。」
皇帝皱眉,「这名字…朕给你赐名,叫颦儿,如何?」
我佯装满脸欢喜,马上跪地谢恩,「能被陛下赐名,是奴婢的荣幸。」
其实,哪怕是叫什么猫儿狗儿的也无所谓,重要的是,陛下赐名代表的看重。
想起前日家中书信说的父亲因马车失控,摔断了腿,而我的两个弟弟被设计欠下大量赌债。
而没多久,翠儿就过来借着还簪子的由头来幸灾乐祸,一番敲打,我便知这里少不了舒嫔的手笔。
「贱人就是贱人,身份摆在这,以为攀上了李德海就是好去处了?告诉你,不过是大总管的命令下来,他不想用别的太监的人,借此用你罢了,得罪了舒嫔,你们俩在这宫中,等着瞧吧!」翠儿气势凌人地走了,我当然知晓我和李德海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
只是,他与舒嫔有仇不假,而我与舒嫔,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我低头,掩下眼中的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