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朝里有个年轻的御史名叫董洪。他机智勇敢,又很正直。严嵩、刘朗、刘史一般奸臣,都是又怕他,又恨他。
董洪的老师——右都御史海瑞,也是一个忠良正直的好官。有一天,海瑞派人叫董洪大速到他的衙门来,有重要公事商议。
董洪见过海瑞。海瑞说:“京里派出去的黄按院,在广平府邢台县失踪了,官印也丢了。为此,皇上密旨派你为钦差,接任按院,立即出京查访。"海瑞将一颗官印交给了董洪。
海瑞又拿出一本邢台县诘,说这是奸臣刘朗、刘史的家乡,叫董洪多加注意。并说都御史衙门将直接给广平知府李兴庭去公文,叫他准备接待董洪。
第二天,董洪化装为一个相面先生,单身往邢台县私访去。到了邢台县城,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满街灯火,男女老幼非常拥挤,都在逛灯。
董洪来到一个酒楼,找了一个临街的座位坐下,一边吃酒,一边观看街上的热闹。忽然街上的人们乱起来。董洪探身看时,只见人丛中,两个衙役绑着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过去了。
停不多时,街上又一阵骚动,董洪见一个衣衫华丽、面貌凶恶的人,骑着马得意洋洋的走过来,后面的一群豪奴簇拥着一乘暖轿,模糊地听到轿里有女人哭骂的声音。
董洪心里疑惑,只听旁座上一个酒客说:“这条孽龙,什么时候才可以归天啊…………!”话没讲完就被一个老年人拦住:“少说闲话,喝我们的酒吧!”
等酒客们都陆续散去,董洪叫过酒保算账,又悄悄打听刚才那回事,才知那个华服凶象的人,正是刘朗、刘史的兄弟刘彦龙,又是宰相严嵩的干儿子。刚才把秀才张尽忠的妻子胡氏抢去了。
董洪明白当地人在刘彦龙的积威下是不敢多口的,便不再问,离了酒楼。董洪离了酒楼,他怕露出形迹,不住旅店,特意找到一座“天齐庙”去投宿。
第二天清晨,董洪到大殿观看,忽见拜垫边跪着个老妇人,祷告时,不住啼哭,只听她说:“保佑吾儿张尽忠夫妻平安无事吧!..”
董洪无意中遇上张尽忠的妈妈,更想把这事弄个清楚,他上前施礼说:“老妈妈哭哭啼啼想必有苦痛之事,何妨占一卦,算算吉凶,也好解胸中的烦闷。”张尽忠的母亲答应了。
二人找个无人之处,树底下坐了。张母把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告诉董洪。董洪假作掐算,说他儿子、儿媳都有贵人解救,只是必得张母亲自去告状才行。
张母为难的说:“县官是刘彦龙的心腹,不敢去告,况且又无人敢替写状子。”董洪告诉她,新任按院董洪快到广平府了,那是清官一告就准。状子可以由他代写,说着拿出笔墨,立刻写起。
董洪叫张母拿状子先去广平府,等候按院挂放告牌。张母感激拜谢,并说等张尽忠出獄后,一定要他和董洪结拜为兄弟,以报答董洪的好心。
董洪别了张母,继续私访,黄按院的事毫没头绪,刘彦龙的坏事,却听到了不少:勾结县官,欺压良民,家里私设水牢,枉害人命……。
董洪自思:黄按院失踪很可能和刘彦龙有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决意冒险到刘府去,见机行事。
刘家的豪奴们正在说笑。董洪上前打躬说自己是南京神相洪半仙,特来给三爷相面。
董洪说了几遍,一个家丁才爱理不理的搭腔,说三爷让张家娘儿们闹得正心烦,不见。董洪一怔,心想:这可难办了。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董洪假装要走,自言自语说:“可惜呀!府上罡气冲天要出大事了!”门丁们惊讶起来,拉董洪回去,答应设法领他去见三爷。
董洪到底见了刘彦龙。刘彦龙问罡气冲天要出什么事,董洪说要出喜事,给三爷相过面再说。董洪假作看相,耍戏刘彦龙,要他前走三步,后退三步,又要他咳嗽一声;刘贼只得照样作起来。
董洪忍住笑,假意给刘贼道贺,说他是龙行虎步,声如金玉,马上就有高官可做。不料却触怒了刘彦龙,立刻叫家丁把董洪出去。
家丁把董洪推出门外,偷偷说:“三爷就不顾做官,嫌做官麻烦,不如整天玩乐好。”董洪方才明白,高声说:“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刘彦龙听见,又传话叫董洪回来。
董洪二次回来,说三爷面现红光,主得一美人,但日子不对,阴阳相冲,美人却不顺从。刘彦龙大喜,连连称赞董洪真是神相。
刘彦龙又问有没有破法。董洪想留下来察看,故意说必须细批八字,七天后定有破解之法。刘彦龙大喜,叫把董洪送到书房去住,事后一起酬谢。
七天,既可从容调查黄按院的事,又替胡氏缓了期。当夜董洪在书房住下,却发现一份刘彦龙给干父严嵩祝寿的礼单,董洪就收起来留作刘彦龙勾结严嵩的证据。
这天,账房採买因找不到礼单,被刘贼骂了一顿。刘贼亲自到书房来找。董洪正坐在桌前写刘彦龙的生辰姓名,假装批八字。
他们乱翻了一阵,找不见,又来问董洪。就在这一瞥间,刘家帮闲师爷忽然尖叫起来,说:“写状的人找到了。”
刘彦龙大怒。董洪不知何故,糊里糊塗就被押到前边对质。他一眼看见张尽忠的母亲,心说不好;张母一见董洪,也以为事情洩露了,不禁惊呼起来。
这样,刘彦龙就全明白了,董洪怕他们搜出官印,忙把礼单扔出来,说状子是他写的,怎么样?原来张母去告状,半路被抓了来,几次拷问写状的人,她都不肯说。
刘彦龙吊打董洪,问他为什么偷礼单写状子。董洪冷笑说:“为了给老百姓除害!”刘彦龙疯狂地叫马上一下子打死他。四条棍棒一齐举起来,眼看董洪性命十分危险。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喊:“快住手!”原来是内宅丫环玉梅奉了老夫人之命,来传话说:“老夫人有话,今天姑奶奶生日打死人不吉利。请三爷马上去东庄赴寿筵。”这才救了董洪一命。
刘彦龙叫把董洪暂押入水牢,他赴宴去了。家丁们慌慌张张锁了牢门就走,却把钥匙挂在大厅墙上。
牢内水将过膝。董洪遍身是伤,坐在水中,又冷、又饿、伤处又疼,几次挣扎着也站不起来。摸摸官印还在腰中,心下稍安。
他想起刘贼的可恨、张家的冤枉、黄按院的失踪、老师的嘱咐,这些未了之事,都在等待着自己,他掙扎起来摸索着找找看有沒有出路。
四周都是石头墙、当中一扇铁葉门,房顶上,只有碗大的一个气孔,插翅也难飞出,他绝望了。忽然水里有什么绊了他一跤。用手去摸,却是一具死尸。
死者身上有一颗官印。从印的大小、式样可断定是按院的官印。不料黄按院竟已死于刘贼之手。想到黄按院的惨死和自己目前的处境,逃生不能,死后不得伸冤,董洪大哭起来。
忽听水牢门咣啷一声响。董洪连忙止住哭声藏起官印。心想:冲出去拚了吧,或许还有活路,他握紧拳头,只见牢门欠开一道缝。一个女子低声问:“牢里是谁?说实话我救你出去!”
董洪惊喜非常,立刻长了精神。且不答话,用力推开牢门,冲到了外面。一看星月在天,已经是夜里了。
月光下一个美丽的姑娘,小声急促地问:“你是谁?快说!”董洪心神稍定,又恐怕是刘贼派来试探他的,就要姑娘先说出她是什么人来。
姑娘引他到假山后面。董洪这才看清正是白天传话的那个丫环。她说她叫王玉梅,父亲种田,交不上地租被刘贼打死,又抢了她为奴。她正忍辱偷生,等待机会报仇。
原来,玉梅白天传话叫刘贼赴宴是真,说老夫人不叫打死人是假!是她有意救董洪的性命。晚上,她又乘刘贼全家不在,特来看看,想不到偷着了钥匙,才救出董洪。董洪听了非常感谢。
董洪也说了自己的真实经过。玉梅泣拜于地,求董洪出去替她报仇,董洪自然答应了。玉梅说:“奸贼快回来了,此地不可久留。”她给董洪带路,叫他赶快逃走。
到墙边,找到修果树用的梯子。董洪上到墙头了,忽然又下来问玉梅,刘贼知道了怎办?玉梅道:“只要救出大人,替被害的人们伸冤,粉身碎骨死而无悔!”
董洪非常感动,说有件事要和玉梅商议,玉梅催她快说,董洪问:“你订了亲事没有?”玉梅忽地红了脸,小声道:“还没有。”
原来董洪被玉梅的侠义行为所感动,又敬又爱。他说:“下官尚未婚配,有意和姊姊结为夫妇不知意下如何?”玉梅含羞,半晌才低声说:“只怕配不上。”董洪大喜,两人就月光下拜了一拜。
董洪又叫玉梅拿了自己的官印,去广平府到知府李兴庭处投诉,着李兴庭多带捕快,速来邢台县。
董洪又叫玉梅女扮男装免得刘贼知道,即刻动身。他自己仍留邢台监视刘贼动靜。二人告别,董洪才翻过墙去。
董洪跳下墙来,幸是草地跌得不重。月光下,道路不熟,一瘸一拐不辨方向地走着,又不敢随便叫门投宿,只是想:离开刘府越远越好。
董洪因整日粒米未进,衣服还湿着,伤处又疼,四肢无力, 走着走着眼前一阵发黑,就晕倒在地。这时,从东边远远地射来灯光,一伙骑马的人,自远而近。
霎时到了眼前,前头的人发现了董洪,下马用灯一照,叫喊起来:“启禀三爷,洪半仙跑到这儿睡觉来了。”原来是刘彦龙从东庄回来了。
豪奴们连踢带打,董洪甦醒过来。刘彦龙喝问是谁放出来的,董洪大骂,说奸贼的水牢关不住洪老爷的!刘彦龙大怒,叫绑起来再押入水牢去。
帮闲师爷对刘彦龙说,水牢不保险了。不如用“盗窃严太师寿礼”的罪名连夜送邢台县大牢,以后再“如此如此”,刘贼点头称是。
董洪被绑到邢台县衙门。豪奴递名帖,只听传出话来说县太爷已安歇了,暂且收监,明日审问。
董洪被押到牢房,看见一个书生样的人。正在那里叹气。牢头李虎正锁门,关照书生道:“睡吧!张相公,别愁坏了身子。”
董洪又被恶奴们踢打了一顿,更支持不住了,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书生过来一看,不由生了同情心,忙把自己垫的干草给董洪铺在身下。
牢头李虎听见呻吟,拿来了一盃热水,两个人扶起董洪,一口口地喂他喝。董洪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点头致谢。热气一串,昏沉沉地直睡了一宿。
第二天县官坐堂带上董洪,董洪诚心要耍戏他,说腿打坏了不能跪,只好坐着。问偷了什么寿礼,藏在哪儿了?董洪说什么贵重偷了什么,刘三爷替我暂存着呢!
县官大怒叫打!董洪笑问:“你的见面礼儿就是‘打’吗?我的朋友钦差董洪,不叫我收你的见面礼儿。”县官气得跳起来,连声喊:“打!”衙役刚要打,师爷摆手说:“别打!”
师爷向县官附耳说:“听说确有个御史董洪,也许和这人是朋友,咱们少找麻烦。不如任凭三爷处理吧!”县官无法,只好胡里胡塗地退了堂。董洪站起来大笑。
董洪回到牢内,书生笑着迎上来搀扶。牢头李虎说:“洪先生,真有你的!”原来戏耍县官的事,先在牢里传开了。
三个人坐下谈起来,问董洪为什么惹了刘彦龙呢?董洪述说了经过,书生哭拜于地说:“洪先生却是为我受苦了!”原来他就是张尽忠。
李虎说:“怪得张妈妈不来送饭了,洪先生侠义,我请吃饭。”说罢走了。张尽忠告诉董洪,李虎是好人,替他假报有病不能起身,因此一堂未过躲了挨打。
霎时,李虎搬来酒饭。董洪谢了,拉李虎同饮。三人谈得很投机,张尽忠诚实忠厚,董洪很喜欢他。
谈起张母,张尽忠止不住落下泪来。董洪说钦差董洪是我的好友,能救咱们,可惜无人去送信。李虎刚要说话,忽然小禁卒来找,说獄官来了。
獄官说:“刚刚大老爷传下话来,刘三爷叫在獄中结果董、张二人,事后有赏。”李虎拒绝说不干伤天害理的事。獄官大加恐吓,李虎无法,推说要等机会才能下手,要求给三天的期限。
李虎回牢说了这件事,非常气愤。张尽忠哭了起来。董洪默默地想:玉梅已否脱离虎口呢?能不能找到李兴庭呢?
张尽忠拉着董洪说,只能活三天了,遵照母亲的话要求和董洪结拜为弟兄,不能同生但願同死。董洪正在沉吟,忽听李虎也要一同结拜,二人都怔住了。
李虎说他父亲是木匠,被官差逼得上了吊,他为了不受官气,才当了牢头,但并没作过坏事。因为敬仰董洪的侠义,同情张尽忠的遭遇顾结为弟兄。
董洪欣然答应了。李虎领二人到獄神庙里结拜。按年龄李虎是大哥,张尽忠是二弟,董洪最小是三弟。三人拜了神、盟了誓。
庙里清静无人。董洪这才说出了真名实姓,二人又惊又喜。立刻写了封信,叫李虎以黄按院官印为凭,马上送信给李兴庭,命他急速来邢台县。
回到牢内,李虎计算往返需要两天两夜,嘱记了一个小禁卒,说自己另有公干,留下十两银子,照顾二人的饮食,立刻动身走了。
第二天傍晚,獄官忽然来查獄。宣布牢头李虎无故离职,新牢头王发即时上任。那王发看着二人不住阴森森的冷笑,董洪知道凶多吉少了。
天将拂晓,王发命禁卒把二人绑在柱子上,准备绞杀。王发说:“你俩别怨我,是三爷的命令!”接着喝令:“绞!”眼看二人性命就完了。
再说李虎一路飞奔广平府,只嫌马走得不快,行到半路,忽见对面尘头大起,一队官兵簇拥着两三个官员疾驰而来,李虎看清正是广平府的旗号,立刻举手大喊。
来的果然是广平府知府李兴庭,他听见喊声,立刻勒马停止前进。
李虎递过书信和官印,李兴庭匆匆看了一遍,对李虎说:“按院夫人已到府衙,本府正领兵前去救护大人,如此转道邢台县县衙便了。”
为了董洪免遭毒手,李兴庭和李虎带领兵队一刻不停飞一般地前进。到了邢台县,天还不亮,李虎上前叫开了城门,直奔县衙。
县官和獄官都在睡梦中被叫起来。李兴庭首先叫捕快们封锁了县衙,不许走漏风声。然后叫县官带路,说是到牢里提一个重要犯人。
一行人来到大牢,李虎不叫声张,自己带路,轻手快脚赶到监禁董、张二人的牢里。
这时,正是千钧一鬓的时候,董洪刚想喝止他们。突然门外一声大喝:“住手!”却是李虎闯进来,一把抓住王发。接着走进来的是知府李兴庭。县官和獄官也面无人色的跟着。
李兴庭亲手解下董洪,接着叩头行礼。董洪命把县官、獄 官和王发等先押入监牢,他问李兴庭为什么来得这样快。李兴庭说了经过,董洪才知玉梅已到府衙,更放了心。
天明时分,刘彦龙的住家已被紧紧地包围了。
一声令下,打开了大门。刘彦龙全家一个不漏地都被抓到大厅上来。董洪问刘彦龙:“你还认得洪半仙吗?”
董洪又下令搜查,救出了张母和胡氏。张尽忠母子相见抱头痛哭。胡氏因用剪刀抗拒刘彦龙后又自戕,被救未死,至今创伤仍未愈。
董洪命人打开水牢捞起黄按院户身盛殓了。又将刘家的财产全部查封,派人看守。然后亲自押解着一干人犯到县衙去,老百姓见了无不拍手称快。
半个月后,刘彦龙的罪行罪证都已搜集完毕,因为是钦案要犯,押解上京审判。董洪临行与李虎、张尽忠不忍分别,要他们收拾一下也一同进京。
年轻的董洪出生入死、产除奸恶,完成使命,带得双印还朝,不单封为翰林院大学士;更得到老师的嘉勉。严嵩、刘朗、刘史等人都因包庇恶人贬官治罪。
王玉梅也来到京城,与董洪结为夫妇。夫妻俩闲谈起水牢相遇的事,董洪称赞玉梅的侠义情腸;玉梅却说:“人人都当爱护为老百姓办事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