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修炼了千年、地位尊贵的锦瑟仙子。
受人敬仰的一生却最终被我唯一的徒弟杀死在诸仙面前。
他手执洛神剑指着我的心口，眼神冰冷的模样我以前从未见过。
[叫你师傅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心中的迷惑，在看到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兔子被解开了。
眼角泛红可怜无比的小兔子看着我的脸上只有毫不掩饰的恨意。
可惜，我还有凤皇留的内丹，死不了。
1.
今日是我徒弟幻奕的封仙礼。
那个被我在无人管辖地捡回来的小狐狸，受尽嘲笑和磨练后终于用自己的努力升仙了。
我看着幻奕一袭白衣向我走来，冰洁剔透的抹额束在额前，那是我亲手做的。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随意欺负你了。]
我将仙界令牌打了个结，紧紧缚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我便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我机械地垂眸，看着心口被戳了一个大血洞，血流不止。
成仙多年，我早已没有皮肉上的痛感，此刻却觉得心紧得厉害，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紧碾碎一般。
幻奕握着洛神剑的手还未有丝毫放松，我的额头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知道，一般的武器伤不了我，唯有我赐给他的洛神剑，是拥有摧毁万物之力的宝物。
[为什么？]
我靠着修为强撑着意识，腿却有些软快要站不住了。
[锦瑟，收起你的假惺惺，我们狐妖一族不是被你屠戮的吗？]
狐妖二字一出口，在场的仙君纷纷大乱，因为妖族是不配升仙的。
是。
狐妖一族是我平定，幻奕也是我一时心软隐了身份抹去了记忆带回来的。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再次抬眸只见他身后的兔妖，眼角带泪，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恨意。
2.
仙界经此大乱，仙尊派人将奄奄一息的我带回内殿，散了幻奕的修为、打伤了兔妖，将他们赶下了仙界。
我躺在冰凉的水床上意识涣散，眼前像走马灯一般晃过我的一生。
[师兄，我怕是，撑不住了。]
一向稳重严肃的仙尊失了分寸，他将修为源源不断地渡给我。
他板着脸，伸手过来将我的衣襟掀开，一施法隐在我周身的内丹便跳了出来，被他直接喂了我。
我艰难地吞咽下去。
可笑，这个内丹本来还想留给幻奕的。
我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体内恢复的仙气往上涌，心里只觉得悲凉。
我有多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痛了。
没想到一切都拜我最信任的人所赐。
3.
修养了几天我精神大好，心口的伤口已快完全愈合，只是内力仍然不足需要内丹慢慢调理，也遣散了一些修为疗伤。
所有人都避讳着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忘恩负义的狐狸，我却觉得这些账都是要算回来的。
我向来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几千年前是，现在也是。
仙尊不允许我再考虑这些事，于是我便瞒着他趁恢复得好，捏了个诀化作蝴蝶落到他们身边。
是那个狐狸洞。
我第一次见到幻奕，就是在破败的狐狸洞里。
当时幻奕还不能化成人形，又受了伤，奄奄一息的小狐狸通体雪白，唯有爪子在渗出血痕。
现在同样的位置，幻奕揽着兔妖。
她受了仙尊的功法，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美人柔若无骨，面色苍白，眼眸却依旧温柔得盈了满眶春水。
我见犹怜。
幻奕自然心疼得更甚，只见他拿着匕首剜了自己的心头血，一口一口地让兔妖喝下去。
仙术尽失，但幻奕作为白狐的心头血仍是大补。
我看见兔妖被他的血嫣红了的唇，下一秒贴在了他的上面。
4.
他没有拒绝。
漠然看了这一切，我觉得刚刚恢复好的身体又难受了起来。
[幻奕，你不要伤了自己的身体。]
兔妖虚弱地声音断断续续。
幻奕听了紧了紧揽着她的手，眼神温柔，说出来的话确实像淬了毒般。
[我没事，已经杀了锦瑟，我的满身修为没有用处了。]
可惜了，我还没死。
[对不起幻奕，都怪我，伤了你们师徒情分。]
[我与她何来师徒情分？]
[她救了我不假，可我在仙界也是备受凌辱，如果早知如此，我宁愿她不救我。]
[更何况我们狐族被她赶尽杀绝。]
[你没有错，盈盈。]
[就算我不知道这些，我对她的心中也只有恨。]
5.
恨。
我救下来用心养大传授功法的徒弟在此刻说对我只有恨。
我挥动着翅膀往外飞，施了法让自己换了容貌，变成了另一般女子模样，还隐了自己周身的仙气。
眉眼温柔，身材瘦弱，唯有一双眼眸亮而透。
你喜欢这样的女子，我便成这样的女子。
你在背后装可怜，我也在你背后装柔弱。
我将自己的手腕割伤，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正好晕倒在狐狸洞门口。
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下一秒我被人稳稳抱起。
我被他搁在了狐狸洞里唯一的床上。
兔妖看见我的一瞬警铃大作。
我容颜的娇媚柔弱，只比她更多了几分。
[幻奕，这女子来路不明，我们还是不要带回来了。]
见幻奕没做声，她再次焦急开口：[如今我们自身难保。]
[盈盈，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不是最善良的吗？]
幻奕的优点亦是缺陷。
他一腔善良热血不假，却也容易假信他人。
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保护弱者，这也是兔妖能倚仗他杀了我的一大原因。
6.
他们现如今一个没有仙术，一个修炼本就不精，折腾了半天也只能给我草草包扎一下。
等到幻奕为我简单处理好，我把握时机柔柔睁开了双眸，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我的手腕好痛。]
[痛吗？]幻奕听闻又轻轻托起我的手臂，[你别乱动，换几天药就好了。]
[这是哪里？]我勉强起身，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仙魔交界处，隶属于无人管辖之地。你怎么会在此晕倒？]
[父亲母亲死后，哥哥嫂嫂要把我卖出去，我是逃出来的。]
说罢，我装模作样擦了两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幻奕的手正要抬起抚到我的脸颊为我擦去泪痕，被东西散落的声音打断了。
我们两个一同转头，只见兔妖手里一捧的红色果子滚了一地。
7.
兔妖转头跑了出去，幻奕迟疑了一瞬还是跟上了。
刚刚我分明看见了。
兔妖眼里不是妒忌，是慌乱。
我幻化成蝴蝶落在幻奕肩膀。
兔妖的脸色苍白，贝齿轻轻咬着嘴唇，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你喜欢上她了是吗，幻奕。]
话刚说一句，兔妖的身体便摇摇欲坠快要站不稳了。
[盈盈，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
幻奕还是心疼了，他打横将兔妖抱起来，[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我不知道他们感情发展到如何了，看来幻奕对她是有情的。
兔妖双手环着幻奕的脖颈，唇边隐去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从前我看不出，因为我同她接触并不多，每次都是幻奕照顾她带着她玩。
可现在我能想明白，或许兔妖对幻奕根本就不是爱。
我需要知道她一定要留在他身边的理由，想知道她为什么怕我取代她的位置。
8.
夜色降临，月光洒落一地。
我和兔妖躺在床上，幻奕独自睡在堆满枯草的地上。
我感觉到身旁的兔妖屏着呼吸施了个法，但是对我来说是并不管用的。
她用催眠诀干什么？
兔妖起身盯着我看了一会，又喊了几声幻奕的名字，确认我们都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我使用幻术灵魂与肉身分离，催动着魂魄跟了上去。
兔妖鬼鬼祟祟又往洞门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挥了下手。
就着微弱的月光，我分明看到人形幻化了出来。
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他的双眸紧紧阖着，看起来毫无生气。
9.
我好奇地凑近了几步，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这个男人瘦得古怪，看起来是陷入昏迷很久了。
兔妖看着他却没有丝毫不适与反感，眼神里的柔情更是多了爱意。
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庞，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深深的怜惜。
我惊讶得很，我能看得出来兔妖对这个男人的情意之深切。
她对这个男人才是爱。
紧接着，我看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喂进男人嘴里。
他的唇被染红。
我嗅了嗅这不一般的气息。
这分明是白狐的心头血。
这是幻奕的心头血。
一瞬间，所有的怀疑都连接在一起，最终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一个明确的结果。
其实兔妖并不爱幻奕，她爱的另有其人。
接近他、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只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心上人用他的心头血续命罢了。
一切的蜜意柔情都是假的，都是泡着糖衣的陷阱，她从未关心过幻奕如何，她只是想救活自己喜欢的人。
可能鼓动幻奕背叛我，也只是怕我有一天会察觉并揭穿她，这样一来，她的目的便达不成了。
想来幻奕法术尽失后，她的行动会更加方便，而幻奕也会被这样逐渐耗损身体和寿命。
10.
得知了这些我的心里不知是如何滋味。
一面我咋舌兔妖原来是在利用幻奕，一面我心里又有些痛快。
原来在你伪装戴上面具对待真心的我时，也有人虚与委蛇靠近你只为了你的心头血。
这狐狸洞我是不必再留了。
赶在兔妖回来之前，我悄悄将元神归位，连忙捏了诀闪人离开。
不怕兔妖察觉我没中法术，从此以后我们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当我终于回到仙界，想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我自己的宫殿时，却被仙尊抓了个正形。
[你去哪了？]
我见他黑了脸，琉璃似的眼眸幽深，周身透露着一股严肃的气息。
[是不是去找那个忘恩负义的狐狸了。]
他的神色冷峻，显然是从我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你回去罢，修养的补药还要继续喝，我一会给你送过去。]
下一秒，我整个人扑到了仙尊怀里。
11.
[对不起，师兄。]
我把头埋在他玄青色的衣襟里，像幼时一样依赖于他。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对我突如其来的亲近毫无防备。
[我是去找他了，但是我不是拎不清楚，我不想我白白受了这样一剑。]
[洛神剑已经认了他做主人，我要让他歃血解盟，我要收回我的洛神剑。]
[我还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抽泣了两声，我便敛了情绪主动远离了他几分。
从小我便不是天资出色的。
长相平平、天赋平平，甚至于我的性格也平平。
又不活泼可爱，又不温柔恬静，当时整个仙界当属我一人最不讨喜。
幸好有当时还未做仙尊的师兄对我处处照拂，陪我修炼、护我周全。
后来飞升成仙后我也没什么想法，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我的生活平淡似水。
直到在狐狸洞捡到幻奕。
那双倔强又透露着生气的黑眸，让我根本无法应对。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心软了。
他的出现，好像给予我毫无波澜的生活带来了色彩和新的期盼。
平静的湖面被投掷出的石子荡出涟漪。
我把培养他成为我出色的徒弟耗费了不少心力，但我乐于做此事。
我传授我的法术予他，将我最爱的宝物赠他，整颗心都被悬在了幻奕身上。
我对他可能确实不仅有师徒的情分。
但只能到此为止了。
12.
懒散休养了一段时间，我按惯例同其他仙界同时一样开始朝拜。
其实就是听一些最近发生的有的没的的事情，大家一起出谋划策解决问题。
魔界近日动荡不安，大有挑起征战之势，仙界、妖界为维护安定，需携手联合应对。
此次朝拜便是需要有人出面解决这件事，仙界也要尽一份力。
享受安宁久了，大家拿着固定的仙俸，一时之间没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这样的风险。
说是谈判，但毕竟是到魔界的地盘，稍有不慎毁了仙术、失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我…我愿意去！]
我几步上前，微微鞠躬，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不行！]
仙尊替我回绝：[你的伤还没有彻底恢复，此行危险，不宜。]
[我是仙界的前辈，修炼了已有千年，仙术功力深，大家不必担心我。]
我轻而易举说出更有说服力的话语，对着上面的仙帝又是一拜。
[请仙帝命我前去，我定不负使命，也会爱惜自己，安全归来。]
我的语气坚定，不容动摇。
我又望向身旁的仙尊。
[师兄，请你信我。]
仙尊眉头依旧是紧锁的，望着我的目光有担忧也有不赞同。
我见他仍是不为所动，一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师兄，我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庇护之下。]
[我受仙界所培养，被你保护着，我现在有可以做贡献的能力了。]
[请你信我可以。]
仙尊冰冷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他的长睫颤了颤，思索着叹了口气。
他一字一句嘱咐着：[我自然信你。如果有无法应对的情况，请一定要及时给我传信。]
说罢，他把挂在玉带上的润玉解下来递给我。
[我会护你周全。]
13.
师兄是仙尊，管辖着一方地界无法擅离职守，我便被安排和几个小辈的仙子一同出发。
几个小孩围着我前辈前辈的叫，我倒觉得不好意思。
成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生出这么重的责任感。
我们一行人来到魔界边境，按照规定，进入魔界后我们无法再使用仙术瞬移到目的地，只能步行赶路。
我拿着罗盘看方向，带领着大家一同前进。
说实话，我心虚的很，盯着罗盘看也辨认不出方向。
最后还是团队里的一个小孩会使用罗盘，带着我们最后赶上了仙魔妖三方会谈。
一进入魔界的宫殿，我便觉得浑身发冷有些不自在，阴测测的环境让人心生不安。
魔尊坐在主位上看不清表情变化，他听了我们的介绍就安排人带我们落座了。
到场的大多是三界比较有地位权威的人物，虽然零零散散来的不多，但是气场足以撑起会谈的场面。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魔尊却还未开口，不知道在耐心地等待什么。
我敏锐地觉察到非凡的气息正在靠近。
很快，宫殿的门被推开。
阴暗深沉的脸庞透露着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摄人的光芒，在昏暗的宫殿里有些异样的吓人。
他的长发被勘勘束在脑后，眉间还有一点殷红色如花的妖冶印记。
他的步伐缓慢，周遭的气息却不同凡响。
我分明从哪里见过这张脸。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一段被我抛之脑后的记忆突如其来。
他是被兔妖用幻奕心头血养着的那个男人。
虽然容貌大有变化，他的脸庞已不再消瘦，五官却同那人分毫不差。
14.
[诸位，这是小儿黎宿，是即将继位的新一任魔尊。]
[我年岁已老，先前小儿身体羸弱，如今已经养好，我也可以放心把魔界交给他。]
下面讨论声群起，场面顿时有些混乱起来。
早有传闻，魔界安分守己是因为魔尊仅有的儿子患了病，他们恐以后无人带领。
如今继承人身体恢复，他们自然要为魔族重新造势。
许是觉察到我专注的目光，黎宿转头缓缓与我对视，他火红的瞳孔盯得我心里有些不安。
[这位仙友，你盯着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抱拳，理了理思绪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抱歉殿下，你和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容貌相似，我一时走神。]
[我未曾离开过魔界。]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可能是我沉睡疗伤时分出去的元魂吧。]
是了，魔界秘术。
黎宿病得古怪，我曾听师兄讲过，为了治好黎宿的病，魔尊大动干戈启动了秘术。
将黎宿本体尘封在宝元灯的灯芯中，分散出的元魂会化作不同的人，“元魂人”的身体依旧虚弱。
幻化出的“元魂人”会各自历劫，需要在经历中得到疗慰，康健后会返回本体。
因为分出的“元魂人”数量庞大，而需要康健返回的数量却不多，总会有能成功得返的，最终回到本体，使原身得以恢复。
想来兔妖应该是遇到了其中一个，并对他产生感情，死心塌地地取了幻奕的心头血为他疗伤。
没想到这次会让我洞悉这其中的缘由。
在一片谈论交流声中，魔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我闻声望过去。
是幻奕和兔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