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前后,我刚上初中。
只记得有一对老夫妻,生有五个孩子,三儿两女。
可能他们基因好,孩子们都是俊男靓女,非常养眼。
老夫妻的老公在外面工作,具体干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是公职人员,就是所谓的高农民一等的居民户口。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非常让人羡慕。妻子在家务农。
他们的大儿子是最早的工农兵大学生,也有公职,那会儿已娶妻生子。
小女儿刚刚考上中专,户口也算出去了。
剩下大女儿,二儿子,还有在读高中的小儿子是农业户口。
二儿子在部队当兵,长得是一表人才。
大女儿比二儿子大三四岁,我记得她当时已经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未婚,虽然长得如花似玉,但谈的男朋友是城里人,这在我们农村人来说,属于高攀的,所以男方父母多有阻挠。
这个时候,传来一个消息,就是很可能顶职制度会被取消。
很多人未到年龄就匆忙办了退休,就为了给子女留出一个工作岗位,让子女通过农转非摆脱泥腿子的低人一等的命运。
按照一般传统,顶职机会一般留给儿子,就是这家的二儿子,没大女儿什么事。
可是二儿子还在部队服役,退役时间还有将近一年。
当父母的很怕顶职制度有什么变卦,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女儿和她男朋友为他们自己将来计,也不停劝父母把顶职机会给她,允诺将来会好好对父母和大弟。
就这样,父母把顶职机会给了大女儿。
二儿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如五雷轰顶。
也没心思在部队好好待了。
好不容易熬到退伍回乡里。对着父母亲人不是大吵大闹,而是呜呜地痛哭。
因为参军前,父亲就允诺将来退休后让他顶职,战友们都知道此事。现在突然变了,他受不了。
然后全家人都出来安抚他,包括顶职并如愿嫁城里男朋友的姐姐。
他们是要钱给钱,要力出力,争相给他修房子,介绍工作,找女朋友。
前两年,他貌似强迫自己接受了现状。也出去干活,也去相亲。也有姑娘对他一见钟情。
可是众所周知,八十年代,一个居民户口就是天,农业户口就是地。
反正最后他还是没能走出来,两年后,他居然变得疯疯癫癫了,嘴里开始胡言乱语。
起先大家还带着去精神病院看,后来父亲患癌去世,六十多的母亲受二儿子和丈夫去世的双重打击,也变得痴傻起来,干啥都没头没脑,也就渐渐没人管二儿子死活了。
二儿子从此开始了忽而清醒忽而糊涂的流浪生活,有几次还摸到城里当已当了官的大哥单位里。
最常去的是离我家不远的没人住的旧学校,就在那走廊里用稻草破棉絮垫着栖身。
吃些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东西。
有时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会回来给他送点吃的,后来随着他疯癫层度加深,兄妹们逐渐回来得少了。
十几年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间。
弟弟回来给收的尸。
通知了哥哥姐姐们,像埋一条死狗一样埋葬了他。
如果他还活着,今年不过六十出头。
如果他知道,顶职的姐姐后来也在九十年代遭遇了下岗,过着摆地摊的生活,现在只领着微薄的退休金,而与他们差不多年龄龄的农村老人们,也过着有失地工资的富足的退休生活。
他的亲人们,最重要的是他姐姐为她背了一辈子的良心债。
他泉下有知,不知有何感想。
这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