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终将离开这里。
我也知道，我带不走她。
45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到当年支教的西藏区域，我的心思便越来越沉重。
本以为这趟出行只是以此用来慰藉我当年的心结，却不料，我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儿孙满堂。
45年前，因响应国家号召，我作为一名上海知青来到了西藏做支教建设。
也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我一生的挚爱，明月。
那年她才18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
但彼时的西藏百废待兴，教育建设相对落后，师资力量堪忧。
就连我这样的半吊子，竟也能当上教授国学的先生。
我和她的相识，说来也巧，那年我身体羸弱，在进行房屋勘测的过程中，不慎从房顶摔了下来，因此脚踝位置落下了毛病。
一到雨夜便一阵一阵的疼。
上级心疼我的遭遇，便将我安排除了教书之外，还只需负责和食堂的餐送者对接，都是一些相当轻松的活。
而明月，便是食堂送餐的工作者。
“方老师，你讲课讲得真好，就连我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能听得懂。”
“你听过我的课？”
我对她的话感到有些疑惑，因为食堂与教室可是不近，又加上路上十分崎岖，便每每送过来的餐都只会晚从不会早。
“方老师，我每次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出发，也就早了些，能够蹭到点你的课。”
那时的我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被女孩仰慕，心里自然欣喜。
“那等我有空了，便也教教你写几个大字，现在社会发展如此迅猛，认的字总归是好的。
明月看似十分高兴，当即就笑着说，”方老师，你可不能骗明月。“
我失笑，坚定地回了一句，”一定。“
但到最后，我还是负了她。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明月，族长唤我明月，一轮明月寄相思的明月。“
许是很好和我这种外地男子相处，仅一个介绍，她便红了脸。
”那明月，你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不知。“
”明月，意相思，尽管你与相爱的人远隔他乡，但当你望向夜晚那轮明月时，就是他也在思念你。”
本以为听到这话她会开心，却不想她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问我，“方老师，那你会离开吗？”
我愣住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
原来，我竟给不了她一句承诺，而彼时，正是我们刚互通上情意的时候。
自那之后，我们便都心照不宣般，再未提过离开这个话题。
但我们还如以前一样，我们互相倾诉这彼此的想法，诉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越进一步的了解，我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通透。
久而久之我们越发熟悉，也越发沉沦。
同期的知青也会时不时地打趣我们，彷佛我们已经被众人默认成了一对。
但我知道，我迟早要回上海，要回到父母身边。
后来不出所料，我父母想方设法给我弄到了返乡名额，我即将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有明月的地方，而我，带不走她。
我离开的前一晚，消失了许久的明月突然冲进了我的房间。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我，”方老师，你要走了吗？“
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我第一次羞愧的低下了头。
”嗯。“
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下了瓢泼大雨。
她红着眼褪尽了所有衣衫。
”方老师，我恳求你，不要拒绝我，你一定、一定不要忘记我。“
她俯下了身子，我便慌了神。
但感情终是战胜了理智，那晚，随着我的离去也就永远的被封存在了我那不敢触碰的记忆中。
我本以为时间会战胜一切，没想到时年，当我再次站在这个西藏的支教区域时，这些本该早已忘记的记忆竟然如潮涌般向我始来。
我知道，我可能至死也忘不了她了吧。
如今的我，已是病魔缠身。
当我提出要独自来到西藏的时候，也是遭到了子女们的反对。
”爸，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到处折腾啥？西藏不就是一个你曾经支教过的地方，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留恋？“
望向很是不解的女儿，我罕见的沉默了许久。
”也许，那里有我的全部青春。“
我义无反顾的独自来到了西藏，每离西藏越来越近，我的心情都越发沉重。
明月，她还好吗？
临终前的故地重游，我也未曾想过找到她，打搅她的生活。
但世事总是难料，我走在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竟看到了一个和我万分相似的姑娘。
我一时愣在了原地，真不怪我多想，这小女孩和我实在太过相似，无论是鼻子还是眼睛，又或是嘴巴，仿佛就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般。
女孩好似也惊呆了，她望着我，有些难以置信。
”你好，请问？“
话到嘴边，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女孩仿佛有所预料一般，她说，”跟我来。“
我跟着她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户算不上好的屋子停了下来。
当我推开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仿佛大坝决堤。
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副灰白色的遗像。
那是，我的明月啊！
时隔45年，我与明月已天各一方。
看着家里大大小小望着我的眼睛，我一时难以释怀。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爷爷吗？“
屋内一个男孩，大概7.8岁的样子，大着胆子询问我。
我已是没脸回答。
有些像我，有些又更似明月多一些。
后来，我才从明月的女儿口中得知，也就是那个我在路上遇到的女孩。
她说，”母亲临走前还念叨着你，她说她不怪你，她爱你。“
她还说，”母亲总喜欢望着明月发呆，有的时候也会喃喃自语道，我在看着夜晚的明月，你真的在思念我吗？“
听到这话，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已是记不清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将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了。
那个皎洁又单纯的明月，我一直在思念你。
我咳出了血，小辈们都担忧的看着我，尽管我对他们来说其实还很陌生，但他们却仍然不惮于对我释放善意。
最后，我将我的财产分为了两份，一份留给了我妻子，一份留给了明月。
我知道，我这样做也许什么都挽救不了，甚至同时亏欠了两个女人。
也许，只有我离开了，才算真正的赎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