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我家门口,这在我们偏僻的小村庄里可是件稀罕事。车门打开,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士走了下来,她径直走向我父亲,礼貌地弯腰问候:“赵伯伯,你还记得我吗?”父亲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女士是谁。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是贾有利的女儿。”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父亲的记忆。贾有利,我们家曾经的邻居,一个有着坎坷命运的男人。
二十年前的1985年,一个令人心碎的早晨,贾有利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父亲闻声赶去,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贾有利吊死在了自家仓门的过梁上。这个曾经在村里叱咤风云、谁都不敢招惹的男人,最终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一年,村里很多人对贾有利的遭遇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人远远地围观,窃窃私语。只有我父亲,不顾流言蜚语,主动承担起了料理贾有利后事的责任。贾有利家境贫寒,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父亲二话不说,叫上几个年轻人去自家林地砍了几棵杨树,亲手为他打造了一口简陋的棺材。葬礼结束后,贾有利的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村子,从此杳无音信。
贾有利的女儿再次出现,勾起了父亲尘封已久的回忆。她说,当年父亲的善举她一直铭记在心。离开村子的那天,年幼的她便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有能力了,一定要回来报答这份恩情。如今,她实现了当年的承诺。
贾有利为什么会走上绝路?这与他坎坷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七十年代末,贾有利一家搬到了我们村。作为一个外来户,他们一家受尽了排挤和刁难。我们村子一直有欺生的传统,外来户的日子通常都不好过。贾有利一家也不例外。
曾经,几个赵姓家族的人去贾有利家找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贾有利毫不畏惧,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撂倒在地。随后,他让人把我父亲叫了过去。“今天我打了你们赵姓家族的人,是我的不对,我向你们道歉。但是我希望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要不然我也不是好惹的。”贾有利说完,抄起旁边的镐把就往自己头上砸去。镐把应声断裂,他的头也鲜血直流。
这个举动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父亲。我父亲本想吓唬一下贾有利,没想到反被他震慑住了。父亲意识到贾有利并非等闲之辈,便主动向他赔礼道歉,从此两家成了要好的邻居。后来,我们才知道,贾有利曾经是名军人,因为不服从上级命令被赶出了部队。回到老家后,乡亲们觉得他给家乡丢脸,不让他再踏进故土一步。无奈之下,贾有利带着妻子和女儿四处流浪,最终在我们村安顿下来。
贾有利虽然看起来强悍,内心却十分脆弱。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生育。在农村,只有一个女儿会被认为是绝户,死后不能进祖坟。贾有利也深受这种观念的困扰。
有一天早晨,贾有利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写着:“你这个绝户,不配留在这个村,抓紧滚出去。”看到这封信后,贾有利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只是默默地流泪。父亲得知此事后,主动帮他找到了写信的人。贾有利并没有责怪写信人,反而选择了轻生。
我们村子不大,只有一百七八十户人家,主要以赵姓和张姓为主。两个家族为了争夺村里的权力,经常发生冲突。我父亲是赵姓家族的领头人,在家族中很有威望。
有一次,赵姓家族和张姓家族发生械斗,我父亲带着族人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张家算账。半路上,贾有利拦住了他们。“老赵大哥,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张家已经有人受伤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们不要触碰法律的底线,好吗?”父亲听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同意了贾有利的劝说,带着族人回到了家。随后,贾有利陪着我父亲去了张家,帮助两家化解了积怨。
我父亲和贾有利的交往,从最初的冲突到后来的友谊,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可以改变的。贾有利的悲剧也反映了那个年代农村的封闭和落后。二十年后,贾有利的女儿带着感恩之心回到村子,这不仅是对父亲善举的回报,也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一个写信人的恶意,最终导致一个家庭的悲剧,这究竟是谁的责任?又该如何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