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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59年，夔州白帝城。一叶扁舟顺长江疾驰而下，两岸猿声穿透晨雾，惊醒了船舱中白发飘飘的老者。他掀开船帘，望见彩云缭绕的城阙时，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发出少年般的光芒，抓起酒壶仰天大笑："朝辞白帝彩云间！彩云间啊！"

这是六旬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遇赦的场景。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秋夜，他踉跄着栽进浔阳大牢时，绝不会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看见长江的浪花。此刻他醉眼迷离地数着船头浪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同样醉酒的夜晚——大明宫沉香亭畔，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拂过他的砚台，唐玄宗亲自为他调羹醒酒。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二十岁的李白在渝州刺史李邕的宴席上拍案长吟，满座皆惊。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在《上李邕》诗稿上重重按下朱印。案头《大猎赋》墨迹未干，文中"白帝属车，青鸾先驱"的句子，早已把巴山蜀水间的少年心事写尽。

这个在匡山读书时便仗剑杀人的狂生，带着三十万金出川漫游，却在扬州散尽千金。

开元十三年的洞庭月色里，他亲手埋葬了同游的蜀中友人吴指南，跪在坟前立誓："待我功成名就，必以三牲九礼重葬吾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天宝元年的沉香亭畔，牡丹泣露。李白醉眼乜斜地看着高力士颤抖的手为他脱靴，杨玉怀捧来的金盆溅起水花沾湿了他的青衫。狼毫挥动间，《清平调》三章破空而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唐玄宗击节赞叹的玉磬声里，翰林院的梧桐叶悄然飘落。

但长安终究不是谪仙人的居所。当他在酒肆与贺知章"金龟换酒"，在终南山与玉真公主论道，在灞桥风雪中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时，早已埋下了赐金放还的伏笔。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行路难》的诗稿飘落在梁园池塘，惊散了一池锦鲤。杜甫看着醉卧石桌的李白，轻轻为他披上貂裘。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斑驳地照在《梁园吟》的狂草上，宗家小姐正是被这满墙墨迹打动，千金买壁成就姻缘。

在嵩山与元丹丘炼药的日子里，李白时常想起贺知章"谪仙人"的评语。他望着丹炉里跳跃的火焰，突然将手中《将进酒》的残稿投入火中："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浔阳狱中的月光比秋霜更冷。李白握着崔涣送来的毛笔，在《万愤词》里写下"南冠君子，呼天而啼"。永王璘的龙舟画舫早已沉入鄱阳湖底，只剩江心秋月照着囚衣上的血痕。当郭子仪的求情文书终于送到御前时，五十九岁的诗人已在流放路上走了整整三百天。

白帝城的晨钟穿透江雾时，李白突然抓起船夫的橹桨："轻舟已过万重山！快哉！快哉！"两岸猿声里，《早发白帝城》的诗句顺着长江水奔涌而下，冲散了巴峡的愁云。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宝应元年的秋江格外清冷。醉卧船舷的李白望着水中摇晃的月影，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峨眉山见过的佛光。他伸手去捞那轮明月时，《临终歌》的残句随酒气飘散："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衣袂翻飞间，采石矶的浪花吞没了最后一句叹息。

六十二岁的诗仙终究没能回到碎叶城的故乡。但当他跃入江心的瞬间，长安城的牡丹突然一夜尽放，洞庭湖的君山飞来漫天白鹭，天姥山的云雾里隐约传来凤鸣——这些他诗中描绘过的仙境，都在为最后的谪仙人铺就通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