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凤血,可起死人肉白骨。
这件事除了娘家人便只有夫君穆昭辰知晓。
后来,我随他远征。
他率领的大军起死回生大获全胜,而我在三军帐中血竭而亡。
再次睁开眼,我和胞妹互换了灵魂。
以为这次可以躲得远远的,却进入了另一个死局。
1、
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上一瞬我还在三军帐中。
平日对我毕恭毕敬的军医和亲切唤我嫂子的副将,一刀一刀割开我手上的经脉,眼睁睁看着我的血流干殆尽。
最后冷漠地说了句,“能完成将军宏愿,夫人也算死得其所了。”
一睁眼居然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皇子妹夫。
不对,景驰穿的粗布衣裳?
突然门被人推开,一个小萝卜头闯了进来,“明婧姐,山下药堂的大夫采药去了,没人能来救驰哥哥。”
他急得哭了我却懵了。
他叫我什么?明婧姐?
我冲到院里,找了水缸。
水面倒映出的这张脸,可不就是我那自幼被人掳走的胞妹谢明婧的脸?
小萝卜头追了过来,拽着我衣角哭嚷,“驰哥哥怎么办啊,他要死了。”
我挣开他的手,气定神闲答道,“死不了。”
既然我魂穿到了明婧身上,想必是和她互换了灵魂。
前世我随娘亲来附近的宝山寺祈福,一时贪玩走丢了,就被这小萝卜头给认成了明婧,带上这栖霞山,用自己的血救了景驰一命。
明婧深爱景驰,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想必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果不其然,日暮时分,明婧便来了。
只是与我前世意外相遇不同,她谨慎地带了一队人马。
见到我,她也不寒暄两句,直接把房门关上,我不用看也知道,她定是割腕喂血在救景驰。
她幼时和景驰一同被人掳走,青梅竹马长大,情分比我深些也在常理之中,我没太计较。
半个时辰后明婧把门推开,被谢府家仆毕恭毕敬围着尊称大小姐,她倒是适应得极好,手一挥,就有两个家仆进屋抬出了景驰。
这阵仗他们要连夜回京?
明婧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准备上车。
这是何意?她连自己这张脸也不认识了?
我连忙叫住她,“明婧。”
她顿住了,只一瞬,又继续向前。
不对劲,上一世分明是我先认出她,把她带回谢府的,怎生到她这,就认不出我了?
明明我与她前世长得一模一样。
“亭筠。”
我唤了声自己的名字,她果然回头了。
我笑着凑过去,想同她寒暄两句。
她却伸手指了旁边破旧的马车,“坐那辆。”
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冷漠,但我也没有挑刺。
这一趟只要能安稳回府,避开与穆昭辰的相遇就好。
山路崎岖,将我颠得头昏脑涨。
忽然听到马声嘶鸣,车子加速疾驰。
我撩开车帘,车夫不见了,马尻上插着一把匕首。
马儿受痛,似疯了一般奔走。
疯走的方向,还是一处悬崖!
我来不及多想,飞身跳下马车,一路滚到了山脚。
挡住我的不是树也不是山石,而是一只云纹靴。
抬眼望去,银辉照出了一个料峭冷峻的身形。
我匆忙闭上眼。
却还是迟了。
听到了那道此生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冷漠地说,“再装扔湖里喂鱼。”
2、
我是恨过穆昭辰的。
恨他分明说过会护我一生,却在我声声凄厉的呼救里不见踪影。
恨他让我成为谢氏耻辱,为一个男人的远大前程,断送了性命。
却唯独恨不了,他用我的鲜血换取数万将士生还。
祖母说过,谢家儿女,死当重如泰山。
所以比起恨,我只愿生死不复相见。
可惜造化弄人呐。
看着穆昭辰替我包扎好的伤口,我怨念十足地拆开,自己打了个结。
他却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看了许久。
我故作镇定,如今我顶着明婧的模样,他当是认不出我来。
却没想到,他伸出手,让我替他重新包扎伤口,一个再不包扎就要愈合的豁口。
看着伤口,我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前世我带着明婧和景驰回府的路上,被人暗算,曾跌到这山脚。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穆昭辰。
他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我以血饲喂才捡回一条命。
断不是如今这般,生龙活虎还能威胁我。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
金丝袍云纹靴,也不像是前世四处逃窜的亡命之身。
穆昭辰朝着江心射出冷箭,四野窜出十几个黑衣人。
为首者抱拳跪地,“侯爷,她便是您要找之人?”
穆昭辰冷着脸,眼里透着考量与探究。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此时当是不认识明婧的,
见他眼里隐隐似有深意,我顿感危机四伏,立马抱住他的脚自报家门,“我是上京谢家二小姐。”
穆昭辰却二话不说拦腰抱起我,一鼓作气扔进马车。
“撤。”
3、
与穆昭辰同乘,上一次还是随他远赴边关上任。
他是个冷硬之人,不懂照顾人,车上细软都是我安排的。
所以,他将床褥和厚圆座扔过来的时候,我还愣了一瞬。
只是抱着被褥我依旧正襟危坐,强撑起精气直到进了城门。
刚一松懈,马车骤停,我便滚到了穆昭辰怀里。
他支颐睁目,颇不耐烦。
我惊得窜下了车。
原是一乞丐挡住了去路。
车夫挥鞭把他赶走之际,我却看清了那张脸。
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马车上的人。
穆昭辰不知何时卷起车帘,冷眼扫视了一周,目光停驻在地上那人身上。
果然,他也认出来了吧。
前世,这可是他身边最得力干将。
也是这人一口一个嫂嫂,却亲自监督军医取血,说我“死得其所”。
绳索,匕首,盂罐和烈烈夜风吹起的帷帐历历在目。
那汩汩流走的生息和窜进血肉的寒意,瞬间侵袭我四肢。
我紧紧攥住衣角,后退一步,撞到了车辕。
却看到眼前寒光闪过,双目被人捂住。
地上传来一声闷哼。
我被人抱上车,余光看到地上鲜血淋淋。
我本该是快意的,那致死的刀终是插在了仇人身上。
可身子仍不由自主战栗。
直到穆昭辰把我送到谢府门口。
我挣脱他的搀扶,趔趄独行。
最后,穆昭辰问我,“你为何会出现在江边?”
我看了他一眼,不敢言语。
4、
镇定片刻,我才敲开了谢府大门。
我说我是二小姐,仆人却一脸茫然。
直到我报了景驰的名字,才有人出门相迎。
明婧看到我愣了一瞬,旋即堆笑上前拉住我的手,“妹妹还活着,可太好了。”
她将我领到爹娘面前,自行跪下。
“求爹娘降罪。”
爹娘不明所以,连忙起身相扶,却被她拒绝。
“是女儿错了,那日寻回景驰哥哥,其实我也发现了妹妹的踪迹。”
明婧将我推到爹娘跟前,“妹妹,快叫爹娘。”
爹娘仔细分辨了几眼,眼底的怀疑不言而喻。
直到我露出手臂上,谢家女儿特有的梅花印,他们的猜忌才消弭。
没有意料之中的热泪相拥,二老却是返身扶起了明婧。
她泪水涟涟给我道歉,“妹妹,是姐姐大意,才让山匪钻了空子,发现你不见了,我便派人去寻,只是,找到了车夫的尸体,我便以为……”
明婧泣不成声,默默拭泪。
我还没吱声,娘亲先替她求情,“说到底,也是你姐姐将你寻回来的,她未能及时告知我们,也是体谅我们为人父母之心,你莫要怪她。”
我本也没想怪她。
明婧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前世我当着她面救回景驰,见她心系景驰,曾试探要不要将这救命之恩让渡与她,只说是她救的景驰。
却被她一口回绝。
她说,不是她的便不是她的,万不能贪功骗人。
她言辞恳请,可见良善。
前世如此,今生总该不会差到哪去。
我替明婧整了整裙角,“不怪妹…姐姐。”
娘亲欣慰地点头。
爹爹却是神色黯然,叫明婧领我去后院。
“你既回来了,速去见见你祖母。”
“她如今病入膏肓,已时日无多了。”
我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前世直到我随穆昭辰离京远赴塞北,祖母都还十分矫健,说等着下次回来四世同堂,今生我都还没出阁,她怎么就病入膏肓了?
我匆匆步入祖母卧房,看着她形容枯槁、神识不清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前世幼时,妹妹与景驰被人掳走,娘亲日夜消沉,爹爹忙于窥探圣意生怕受牵连,都无心顾及我。
只有祖母日日叫人去寻些新奇玩意来哄我,知我怕黑来我卧房陪睡,甚至因为爹娘没给我过生辰,将他们狠狠训了一顿,骂他们因为亏欠一个女儿便要将另一个女儿也赔进去。
爹娘也是自那之后待我越开始上心。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神采奕奕的妇人却变成了眼前油尽灯枯的老妪。
我忽然想起来,祖母之前的确大病了一场,只是不曾到性命堪忧的程度。
因为我给她喂了血。
我回过头,看到爹娘神情哀戚,他们似是还不知晓明婧那副身子天生凤血,可起死人肉白骨。
我连忙拉过明婧私语,“你可以救景驰,也能救祖母的对不对?”
却被她断然挣开了手,“太医都说没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前世,明婧走在我后面,许是知道我是因身怀凤血才落得凄惨下场,便将凤血一事隐瞒了下来。
我可以理解。
可这是亲祖母,是有血缘亲情的家人,万不能见死不救。
我还欲劝解明婧,她却向爹娘请辞,“今日原是说好了要进宫去探望景驰的,女儿先行告退。”
瞧着祖母发黑的印堂和明婧轻快的背影,我暗下狠心。
放血这种事,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
5、
从回春堂买回麻沸散和金创药之后,我轻车熟路溜进了自己前世的闺房。
皇宫离谢府有一段距离,待明婧回府,第一件事定是饮茶。
我将足量麻沸散倒入壶中,见明婧日落归家,我在前厅等了一个时辰,才蹑手蹑脚窜进她屋里。
果然,她趴在桌上昏迷不醒。
烛光袅袅,将她腕上的割痕照得一清二楚。
是那日放血救景驰留下的痕迹。
可只需要五滴,就能让祖母恢复清明的。
我掏出携带的银针在烛火上燎过之后,捏起明婧的手指。
“住手!”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我袖旁滑落。
我来不及探看,房门被人猛然推开。
爹爹和娘亲出现在门口,满脸怒色。
身侧立着明婧的侍女。
明婧缓缓从桌上爬起,背对着爹娘,冲我露出一个诡魅的笑。
鼻间却发出唔鸣。
不过衣袖一拂面,便如变戏法一般,换了梨花带雨。
“妹妹,我不过是赴约见了景驰,纵使你心系于他,又何至于要致我死地啊?”
我蹙眉,“休要胡说,此事与景驰何关,我又何曾要置你于死地。”
“还说不是想杀大小姐。”
侍女疾步走到我跟前,竟从地上拾起了一把匕首。
“你若非想杀害大小姐,那这是什么?”
我摇头看向爹娘,“不是我,这不是……”
“啪。”
一记巴掌重重扇在我脸上。
我难以置信地望向爹爹,只觉双耳嗡鸣。
过了几瞬,才听清他翕合的嘴里说了什么。
“你姐姐寻回你,你不仅不知恩图报,还因妒生恨痛下杀手,简直不配为人,丢尽我谢家颜面!”
忍住泪水,我哑声反驳,“我不曾……”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
爹爹高举右手,还欲加一巴掌。
我死咬下唇,仰起头相迎。
“好,你既如此冥顽不灵,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来人,将她押送刑部衙门,任凭发落。”
我颤然退后,看着娘亲背对着我,拥着明婧的双肩,轻拍安抚。
前世生我养我十余载的家,竟如此陌生。
他们眼里,如今只有明婧一个女儿。
我不过是一株可以随意扔弃的野草。
若不是我自己找回来,只怕他们也不愿认我这个女儿。
我惨笑往外奔去。
却撞上了祖母房里的侍女。
她一脸喜色,“老爷,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
“当真?”
一群人顾不上我,快步赶到了东院。
我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祖母眼里果然有了几分清明,心底稍安。
“筠儿呢?”祖母问。
我踏步入门,却看到娘亲牵着明婧上前,将她的手递到祖母手里。
“娘,亭筠在这呢。”
明婧也乖顺地唤了声祖母,贴心问暄了几句。
是了,重生一世,在世人眼里,她才是谢亭筠。
我冷笑着拭去泪水,最后深深看了眼祖母。
却看到她推开了明婧的手,四处张望。
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她招手唤我,“筠儿,你过来。”
谢明婧脸色瞬间僵住。
众目睽睽之下,我上前握住了祖母的手。
她露出我暌违已久,也最是熟悉的笑眼,“我就知道你会来。”
娘亲却将明婧推到祖母床边,“娘,那是明婧,这才是亭筠。”
祖母勉力抬眼看了看,拍开明婧伸过来的手,“我眼神不好,心却不瞎。”
复又摩挲我浮肿的脸颊,“乖孩子,苦了你了。”
刹那,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泪水浸透衣襟。
“你是筠儿也好,是谢明婧也罢,祖母都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
祖母扫视一眼我爹娘,厉声质问,“你们听见没有?!”
娘还欲分辩,被爹爹拉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