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这两天愁到睡不着觉,他爸非要跟他好好聊一聊。
也不怪父母着急,他都三十九岁了,跟女朋友恋爱有七八年了,到现在还不结婚,换谁都该着急了。
不过,着急也没有办法,他比谁都更想走进婚姻殿堂,不过没办法,因为女友的要求有点高。她要房子,要彩礼,最好再换一辆好车。
海明工作时间也不短了,可就是没攒下什么钱,这就意味着,他结婚需要的大部分钱,都需要父母去凑,不管是找其他儿女去借,还是找亲戚朋友去借,都是父母的责任。
结婚这种事,二十几岁的时候是不着急的,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有大把时间挑挑拣拣。海明就是这样,在这个女朋友之前,他还谈过五个女朋友,或同龄,或比他小,时间或长或短,最后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手了。
眼前这个之所以没有分手,不是她有多漂亮,也不是她有多年轻,而是因为她足够强势。
女朋友叫邹莉,比海明小一岁,确切地说,是小十个月。无所谓了,多一天少一天的,其实没什么。
邹莉这个人,身高一米六,体重六十公斤,微胖,喜欢买衣服,喜欢做指甲,喜欢做头发,喜欢下馆子,喜欢喝奶茶,一句话,挺能花钱。
海明是在一次跟朋友出去吃饭的时候认识她的。
那会儿,邹莉刚跟男友分了手,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在饭店里又哭又闹;海明属于那种心思很细腻的男孩子,上前安慰了几句,当场就留了联系方式。
那以后,隔三差五两个人就聊上几句。一开始谁也没当回事,后来邹莉感冒,朋友们实在都抽不开身,就找了海明陪她去医院,这么着,两个人才开始交往。
都不是什么小年轻了,很快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
邹莉这个人也挺会过日子,只身一人来这座城市打工,租住在一个车库改装的小房子里,上班也是坐公交车,基本上不打车。
那时候,她虽然也喜欢买衣服,但都是些夜市上的地摊货。逛街,也是逛夜市,逛早市什么的。
刚认识海明的时候,她相对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女孩。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明的懦弱也好,身边朋友的蛊惑也好,自身虚荣心的爆发也好,邹莉变了,又强势又好胜。
结婚这事儿,两个人已经谈过很多次,邹莉就是不松口,房子车子彩礼,一样都不能少。
海明很是头疼,他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只顾眼前快乐,几乎不考虑未来会怎样。每次谈恋爱,总是尽可能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光,他总觉得,只要自己足够舍得花钱,女朋友就会开心,就不会离开他。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跟邹莉结婚,结不起;分手,也分不起。因为邹莉说了,如果分手,要青春损失费,数目还不小。这是海明所无法承担的。
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又在邹莉身上付出了这么多精力和财力,海明进退两难。父母也曾经下过命令,要求他们赶紧有个结果,结婚或者分手,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邹莉耗得起,因为她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儿子;海明就不一样了,还没娶过媳妇不说,下边还有一个弟弟。
他不结婚,弟弟那边也结不了婚。用父母的话说,不忍心把他隔过去。
一个周三的下午,海明的父亲老杨,把儿子两人约到了一个饭店的包厢。本来说好了要去女儿家里“谈判”,也省得外人看笑话;不巧,外孙生病了,在家里静养,三个人只好到外边“谈判”。
那天邹莉挺高兴,特意穿了一件对她来说比较保守的衣服,也没有化大浓妆,高跟鞋也换成了运动鞋,就是不想让海明的父亲觉得自己太招摇。
她之所以高兴,不是因为这件事马上就能有个结果,而是因为头一天,海明跟她说父母那边同意给两人买房子。
到了包厢,三个人依次落座。
经过激烈的讨论,一个多小时后,三人不欢而散。老杨情绪低落地往回走,邹莉甩开海明的手,独自上了出租车。
老杨没敢回家,而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商场游荡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回去如何跟老伴交代。他们俩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多少同龄人都已经抱上了孙子,过上了悠闲的生活,只有他们,依然在为孩子们的婚事奔波,而且是两个儿子。
想起这件事就头疼,没有一点办法。
02总是要回去的。老伴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老杨终于接了起来。简单说了几句,他灰溜溜地往回走。
说是家,不过是在劳务市场旁边租的一间小平房,十个平方大小,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简易的帆布衣橱。
“怎么样?都谈好了?”老伴一脸期待地看着老杨,她不再明亮的眼睛里透出光来,多希望是一个好的结果。
如果大儿子海明能早点结婚,那么小儿子的婚事也就好说了。为了海明的事,一家人都是吃不香睡不好,小儿子甚至说,把自己手里的钱都给哥哥,一切的努力只为让他先结婚。
“哎!”老杨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伴愣住了,张着的嘴半天也合不上,眼睛里的光也一点点消失了。听到老杨的叹息声,她算是明白了,这场“谈判”以失败告终。海明的婚事又要遥遥无期了。
“赶紧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计划挺好的吗?咱们尽最大的努力,给他们买个小房子,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在一起也这么久了,先把婚结了再说。老人那边没法交代,多少人都看着呢。”
老伴一脸焦急地看着老杨的脸,恨不得把他的嘴掰开,让他赶紧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嗨!别提了,都是钱闹的。要是有钱,什么都不是事儿。”老杨低着头,像一只战败的大公鸡。他骄傲了一辈子,从来说话都是声音洪亮,走路都是昂首挺胸,老了老了,竟然活得如此窝囊。
老伴就知道是钱的事,要是有钱,海明早就结婚了,不光是海明,小儿子也早就结婚了。
尽管没有抬头,老杨还是能感受到老伴热烈的目光,刺得他心慌。他抬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把里边半杯水都喝光了,心一横,决定跟老伴说一说。
“一开始说得还不错,就是说到房子……”
“房子怎么了,不是说好了给他们买一个小的二手房,咱们出首付,让他们每个月还房贷吗?”
“嗨!别提了,”老杨摇了摇头,舔了舔嘴唇,越说心里越发慌。
“我没好意思说出不起钱买房子,只说了给他们准备房子,想打个马虎眼把这事儿给遮过去,结果邹莉问得很清楚,买房子我们出多少钱,给多少彩礼,甚至车子的事儿。
我只好实话实说,结果就吵起来了。她觉得我们没有诚意,不是真心实意想娶她进家门。她的意思,房子让我们全款买,另外还得给十五万的彩礼,还有车子。
如果房子还让她还房贷,那么房产证上只能写她自己的名字。”
一听到房产证只能写她自己的名字,老伴坐不住了。
“什么,还没领结婚证,房子写她自己的名字?那不就是等于结婚之前给她单独买了房子吗?那可不行。她还有个儿子,万一过户给她儿子,我们不是干瞪眼?”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吵了起来。这事儿到最后也就不欢而散。”
“海明怎么说?”
“那小子当然希望我们能出全款,他这些年把钱全扔在谈恋爱上边了,这才跟我说实话,手里连三万块钱都没有。你说怎么买房子?”
“就这点钱,还有可能是他们两个所有的积蓄。”老杨撇着嘴又补了一句。
老伴整个人的身体都瘫软下来,堆坐在床上,她的脊梁骨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样,没有一点生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十个平方的出租屋里,两个老人沉默着,悲伤着,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就娶不上媳妇。
不一会儿,老伴突然抹起眼泪,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像打雷一样,震耳欲聋。
海明也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海边。他盘着腿坐在沙滩上,望着海水,回忆着自己从走上社会以来认识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子。
二十三岁那年,有个女孩子主动追求他。当年的海明还是非常帅气的,干净利落,喜欢戴墨镜,偶尔弹吉他,是女孩子非常喜欢的类型。
那个女孩身高一米六二,长头发,说话很温柔,做事也很认真,唯一让海明不满意的,就是那个女孩很胖。
年轻的男孩子,希望找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做女朋友,身边的朋友们女朋友也都很瘦。只这一点,不管女孩子如何主动,海明都无动于衷。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最适合结婚的一个女孩子。她不光自己人不错,父母也都很好,家里边经济情况也不差,如果当初他们两个在一起,说不定现在孩子都上初中了。
只是,错过的人就是错过了,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03海水涌过来,又退回去,看潮涨潮落,也回味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
海明觉得自己很累,这次谈判让他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父母不是万能的,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谁都盼着自己家孩子好,能早一点成家立业。父母有错吗?没有,不过是没有钱而已。
邹莉有错吗?尽管她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孩子,再婚想要房子要彩礼有错吗?换位思考,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婚姻有一份保障而已。
他自己有错吗?有!这是最值得反思的。
工作也不少年了,也买过基金,买过理财,存过定期,到最后都没能坚持下来。挣一百恨不得花两百,到现在手里也没多少钱。
爱慕虚荣,缺少规划,太缺少规划了,说白了,就是只顾眼前,不去想明天会怎样。
母亲常说一句话:晴天要准备着阴天的饭。海明从不往心里去,今天,他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如果从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就好好准备,到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拿不出买房子的钱。
人生没有规划,生活就会漫无目的,目光短浅害人不浅。
算了,海明算是看明白了,或许邹莉也没打算跟他结婚。自从两人在一起,吃喝住行全部都是海明一个人在承担,她邹莉挣来的钱全部拿回家给自己的儿子。
这说明什么?她不过是想找个长期饭票罢了。
按说,如果跟她结婚,海明不一定对她的孩子有多好,但一定不会亏待孩子;但是邹莉是不是这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想起这些烦心事,真是头疼。
弟弟有个女朋友,也谈了好几年了,本来说好,只要哥哥一结婚,他们马上去领结婚证的。现在看来,又要耽误弟弟了。
海明抱着膝盖吹着海风,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非常迷茫。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想结婚就越结不了婚,谈了几个女朋友,最终都没能进入婚姻殿堂。从这次“谈判”看来,跟邹莉也不可能了。
静下心来,海明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谈恋爱了,把那些准备花在女人身上的钱,全部存起来,等着买房子。
接下来就是好好工作,努力攒钱买房子。有了房子,起码不用再租房住了。有地方住,心里也就好受一些。
一步一步来吧,有了房子,工作上再努力一点,不愁找不到媳妇。
当天晚上,邹莉跟他大吵一架,不过,她并不提分手的事,因为她很清楚海明拿不出分手费。眼下住的房子,房租已经交到了明年,水电费都是海明承担,何乐而不为。
就这么耗着吧,邹莉是这么想的。
那以后,海明经常以加班为由,住到了单位的宿舍,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就是想离邹莉远一点。
至于这段关系该如何收场,他还没想好。不过,他非常感谢父亲,如果没有那场“谈判”,他还稀里糊涂过日子,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眼下,他努力工作,争取早一天买上房子,哪怕是个阁楼,或者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都是可以接受的。
半年以后,邹莉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走了,跟海明要了五万块钱的分手费,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恢复单身的海明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去海边坐了半天。
那天,晚霞很美,海明拍了好几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