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南宋“面海立国”,海洋带来了无限可能。也有人认为,南宋“背海立国”,面对金、元进攻,无尺寸可退之地。南宋受益于海上丝绸之路,拥有发达的海外贸易,却也正是在海上迎来了自己的末日——1279年崖山海战(又称崖门海战)中,铁索连船的南宋舰队被蒙古水军击败,左丞相陆秀夫怀少帝赵昺(bǐng)投海,十万军民蹈海殉国,大将张世杰亦在不久后坠海溺亡。
那么,拥有发达水军的南宋,因何被长于骑射、不擅水战的蒙古水军击败?难道真是因为错用了铁索连船战术?
宋蒙战争与蒙古水军的兴起在古代,蒙古族活动于草原,很少接触海洋。其祖先室韦人“渡水则束薪为栰,或以皮为舟”。成吉思汗初兴时,大多使用草筏、浑脱(以浑脱羊皮制成的浮囊)、皮筏来浮渡江河,这些器具是远不能用于作战的。
对南宋政权来讲,江河湖海成为一道天然屏障。绍兴年间,户部尚书章谊便认为“巨浸湍流,盖今日之长城也。楼船战舰,盖长城之楼橹也”,将江河与战船视作抵御北族南侵的利器。但实际上,蒙古政权在东征西讨时,极为注重吸收周边民族资源与人力,汲取他国长处,克服自身短板。经过数十年战争,已形成以骑兵为核心,兼备步、工、炮等军种的复合大军。在蒙金战争中,蒙军开始设立临河造船的水手军和船桥军。在对宋战争中,常备水军也随之诞生。
为了适应对宋作战,蒙军在两淮、襄樊、四川三大战场设立水军。其战船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掳获宋军战船,如1237年黄州西大湖之战,张柔(蒙元将领)掳获宋军战船上万艘;1239年瞿塘峡之战,李彀(gòu)掳获宋军战船千余艘。另外,蒙军也开始自主建造船只,南宋人魏了翁曾称“蒙军自枝江、宜都境上,伐竹木,毁庐室,斧斤之声日闻,直欲为渡江计”——显然是在打造战船。
在战术上,蒙古水军也尽量规避己方不擅水战的短板,采用水陆三面夹击战法,即正面用战船对抗宋军船队,两岸步军以弩炮射击宋军战船,骑兵绕场掩护,防止宋军偷袭。虽整体上仍处于劣势,但蒙古水军在叙州马湖江之战(元初大将纽璘在马湖江以水战击败宋将张实,将其生擒,得以长驱至重庆,封锁长江上游江面。)等战役中都有不俗表现,双方已胜负参半。
忽必烈继位后,立国中原。在监察御史王恽和南宋降将刘整的建议下,忽必烈下令大举制造战船,操练水军。据记载,蒙古水军“波涛汹涌之间,舟楫艘舰,凡所动用,无不开合进退,缓急向应,钲鼓旗帜,号令一新”,降将刘整更是“日操水军,虽雨不能出,亦画地为船而习之”。另外,大力提拔汉军将领,组建汉军水师。据《元史》《元典章》《元文类》等文献,经不完全统计,有明确职务并曾率领水军作战的千户以上将领计74人,汉人有40人,达54%之多。这些措施极大提高了蒙古水师的战斗力,如在襄樊之役15次水战中,蒙军获得了13次胜利,还击退宋军10次驰援,宋朝水军受到沉重打击。
1274—1276年,在长江流域先后爆发鄂州之役、丁家洲之役、焦山之役。宋军战船虽然庞大,但蒙古水军利用机动优势,采用迂回和火攻战术,取得重大胜利。南宋水军几乎全军覆没,蒙军则掳获大量战船。临安陷落后,南宋朝廷转移到崖山,双方最后一场大规模水战随之爆发。
崖山海战与铁索连船崖山位于今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崖山镇,潭江由此入海,该地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呈南北走向,延伸入海,形似大门束住水口,故又名崖门。
1278年6月,张世杰、陆秀夫护卫少帝赵昺转移至崖山。《宋季三朝政要》记载:
“(宋军)入山伐木,造军屋千间,起行宫三十间……时官民兵除逃窜死亡外,犹计二十万,多于船上住坐。资粮取办广右诸郡、海外四州。拘刷人匠,盖海院,造船只,治兵器,自六月至十月始罢。”
据此可知,即便朝不保夕,南宋朝廷依然大讲帝王排场,建立行宫,20万军民后勤补给则依赖海南岛,这条补给线随时可能被元军切断。
1279年初,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江西行省参知政事李恒从南北两路包围崖门水域。包围圈中,南宋军民约20万,战船千余艘,多为大型战船。元军除水手外,仅有两万余人,战船不到400艘。双方实力对比看似悬殊,实际上,宋军乃百战之余,早已残破不堪,加之宋朝推行募兵制,军队转移常常携家带口,故可战之兵应在仅在数万左右。
据《宋史·张世杰传》记载,元军到来之初,张世杰部下便建议“北兵以舟师塞海口,则我不能进退,盍先据海口。幸而胜,国之福也。不胜,犹可西走”,劝他打通向西撤退的通道。但张世杰担忧分兵会引起士卒不愿力战、军心动摇,便下令“与决胜负”,将崖山之上“行朝草市”付之一炬,命所有战船背靠崖山,摆出一字阵,“结巨舰千余艘,下碇海中,中舻而外舳,大索贯之,为栅以自固,四围楼橹如城。”——即铁索连船。
从今天角度看,如果张世杰打通撤退通道似乎可以避免全军覆没,不过,彼时南宋朝廷已孤悬海外,纵然逃出生天,恐怕也无法改变灭亡的命运。
关于焚烧崖山上的行朝草市,一说是张世杰下令烧毁,另一说是元军烧毁,不过,宋军多大型战舰,船中粮草尚可支撑半年。对宋军形成致命威胁的是,元军切断了宋军水源,樵采之路也被断绝,宋军只好生食干粮,饮用海水,造成大量士兵呕吐腹泻,战斗力遭到严重损耗。
关于铁索连船战术,在一开始就受到诟病。彼时,文天祥被俘于元营,目睹了崖山海战,他认为张世杰此举“帮缚不可复动,于是不可以攻人,而专受攻矣”,陷宋军于被动挨打的境地。直到今天,后人也对这一战术诟病不已。那么,张世杰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战术?史书虽未明确记载,笔者以为可能有以下原因。
其一,南宋水军丧失了陆上基地,加之战船体积庞大,以铁索相连可打造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另一面,元军战船较小,如此布阵,可予以有效阻挡。
其二,被困崖山的二十万人并非全是军事人员,大部分是家眷百姓,以及赵昺、杨太后等南宋皇室,这些人毫无海上生活经验,更是海战中的拖累。如若单纯对抗,元军可以凭借船小的机动性优势,任意突击,万一有失,势必会导致南宋舰队全面崩盘。以铁索相连,则可有效阻挡元军舰队深入,保护非战斗人员的安全。
其三,铁索连船会造成舰队机动性下降,且难以抵御火攻,张世杰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反而是有切身体验。在1275年焦山水战中,张世杰指挥的宋军正是“每十船为一舫,联以铁锁,以示必死”,元军将领阿术见难以突破,遂“以火矢烧其蓬樯,烟焰涨天”。张世杰吸取了此战教训,下令将宋军舰船涂满湿泥,并在四周绑缚长木,以阻挡元军火攻。而元军恰恰是“以舟载茅,沃以膏脂,乘风纵火焚之”,结果面对湿泥与长木,火攻不能奏效。在激战中,元军掳获宋军一部分乌蜑(dàn)船(蜑人生活于海上,以船为家),张弘范(上文提到的蒙古汉军都元帅)命将这些船只“载草灌油”,借助风势火烧赵昺所在战船,赵昺战船“预以泥涂舰,悬水筒无数,火船至,钩而沃之,竟莫能毁”。可见,张世杰完善了铁索连船战术,确实有效避免了元军火攻的威胁。
实际上,古今中外不乏铁索连船的战例,因为这一战术可以有效避免战船颠簸,防止不习水战的士兵晕船。我们往往会因《三国演义》中庞统献连环的故事,误以为铁索连船是一个蠢笨的战术。但其实任何战术都要结合具体情况确定,战术本身并没有高低对错之分,而在于制定战术的人能否因地制宜、因势利导。总之,以铁索连船来全盘否定张世杰,这似乎过于苛刻。崖山海战的失利,也不完全是铁索连船导致。
开战之初,元军便堵塞了宋军退路,也将其海上补给线切断,宋军缺乏饮水与柴火,导致士兵战斗力大幅下降。在战斗中,张世杰派部将周文英、王道夫反击元军,均以失败告终。另外,他还催促凌震率军前来崖山勤王,凌震也无法突破元军防线。至此,崖山宋军已被完全孤立。二月初一,张世杰部将陈宝向元军投降。次日,张世杰命都统张达领快船反击元军,再度遭遇惨败,损失巨大。
至二月初四,元军认为进攻时机已到,遂于初五逼近宋军水寨。元军将领本打算依靠火炮发起进攻,但张弘范决意将宋军彻底歼灭于此,认为炮击虽可打乱宋军船队,但宋军必定四散浮海而去,难以全歼。另外,李恒也认为宋军虽然丧失了饮水樵采通道,但崖山地区潮汐对宋军有利,宋军随时可能借助风势突围,需要尽快发动决战。由此可见,面对庞大的宋军舰队,元军也担忧能否将其彻底消灭。最终,张弘范定议“相直对攻”,即与宋军正面交战。二月初五,元军誓师发船,双方遂于六日展开决战。
根据《淮阳献武王庙堂之碑》《昭忠录·陆秀夫等传》《经世大典》三部文献记载,这场决战异常激烈。战斗爆发于晨炊之时,元军兵分四路,冲击宋军战舰。北路军李恒因错过潮汐,仅夺数舟而还。其余三路元军,由张弘范指挥,从南路发起进攻。张世杰指挥宋军以一字阵对敌,元军则采用长蛇阵与之对战。击退李恒后,张世杰调兵驰援南线,李恒见北面宋军稍弱,又率元军来攻。彼时,元军“凭高瞰敌,勇气百倍,登其船,断其索,短兵接战”,宋军亦“以江淮劲卒各殊死斗,矢石蔽空”,战况无比激烈。
激战数小时后,张弘范见宋军箭矢、火药将尽,遂在旗舰作乐,并用布幔罩住战船,内放盾牌,佯装退军宴饮。宋军不明就里,集火张弘范旗舰,“矢集布障,桅索如猬”。张弘范见宋军主力战船箭矢已尽,遂“撤障去盾,兵矢、火石俱发”,连夺数艘战船,宋军士气大挫。自巳时至申时(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双方惨烈厮杀,声震天海。最终,宋军军旗仆地,回天无力。张世杰抽调精锐入中军自卫,其余各船四散奔逃,招抚翟国秀、团练使刘浚向元军请降,丞相陆秀夫不愿重演靖康之变的耻辱,怀抱赵昺投海自杀,十万军民不愿受辱,亦纷纷跳海殉国。
黄昏之时,海雾四起,风雨大作,张世杰、苏刘义、张达、苏景瞻等人斩断铁索,率十九艘战船,拼死血战,护卫杨太后突围而去。不久后,赵昺死讯传来,杨太后蹈海而死。船队又遭遇飓风,残余将士劝说张世杰登岸,徐图恢复,但他万念俱灰,说“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今若此,岂天意耶”,选择坠海溺亡。
至此,享国319年的赵宋王朝正式灭亡,但历史的伏笔也由此埋下:宋军中一位陈姓老兵回到家乡,常提起在张世杰麾下抗击元军的故事,而他的外孙朱重八则成为元朝的掘墓人。
是非功过论崖山总的来说,铁索连船并非一无可取,张世杰也对此战术进行了升级改造,就效果看,确实有效阻止了元军火攻。宋军失利的根本原因是饮水、樵采之路被切断,军民士卒纷纷患病,战力大减。另外,崖山之战时,整个南宋朝廷孤悬此地,外无援兵来救,内部突围无望,实际已经进入死地。其实,即便宋军能够成功突围,抑或在此战战胜元军,也无法改变灭亡的命运。
从政治上看,宋朝末年,朝臣倾轧,政治腐败,南宋朝廷在战、和之间反复摇摆,缺乏定力。宋朝的重文轻武政策,也造成了将领不被信任,士兵士气、素质低落,在对元军作战时缺乏积极主动性等。另一面,忽必烈君臣严操水军,启用大量汉兵汉将,充分发挥蒙古擅骑射、汉人擅舟船的特点,旗下的伯颜、阿术、张弘范也皆百战名将。
从双方水军看,蒙古水军虽然新建,却注意吸收宋军长处,规避弱点,士卒操练也强过宋军。南宋末年,宋军水战连遭战败,损失大量战船,士卒军饷不济,操练不足,士气低落。在战术上,宋军依仗艨艟巨舰,消极防御,牺牲了水军宝贵的机动性。另外,艨艟(méng chōng)巨舰(具有良好防护的进攻性快艇)更多依靠风力驱动,其威力虽大,但无风之时便进退不得,容易陷入被动。元军战船虽小,却注意发挥机动性,“水哨马”“拔都兵船”等轻舟更是往来如飞。
总之,宋军崖山海战的失利,并非完全由铁索连船造成,而是其积年的政治与军事弊病导致。我们也更不能将崖山海战视作赤壁之战的重演——毕竟,在真实的赤壁之战中,曹军其实没有采用铁索连船战术。《三国志·周瑜传》记载东吴大将黄盖称“操军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但首尾相接显然不能完全等于战船相连。司马光在编写《资治通鉴》时,称“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是加入了自身想象。而诞生于明末清初的《三国演义》,又被进一步发挥戏说。所以,赤壁之战中的铁索连船只是后人的附会传说而已,南宋人自然也就无法吸取赤壁的“经验教训”了。
参考文献:1. 南京军区司令部编研室、《史学月刊》编辑部编:《中国军事史论文集》,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
2. 萧启庆:《内北国而外中国——蒙元史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
3. (美)罗荣邦著:《被遗忘的海上中国史 1127-1368》,李春,彭宁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21年。
4. 王曾瑜:《南宋亡国的厓山海战述评》,《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5. 田华:《崖山海战杂思》,《济宁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
6. 葛航:《海战、海防与南宋的兴亡》,宁波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陈昊)
崖山之后无华夏。
还是地理知识欠缺,不然南渡到澳洲建立南南宋,定能熬死蒙元。
一个皇朝的灭亡,必定是已失去民心,打败南宋军队的,有多少是蒙古人?
蒙古人最多时人口一百五十万,没文字,武器装备主要是战马,刀、弓箭,身披皮革;宋曾拥有五干万人口,十八般兵器,盔甲精美,兵书战策,物产丰富。灭宋主力是汉人
南宋等于是以半壁江山和世界对抗。能维持50年左右,已经很了不起了。同样南明直接就被满人给推了。
少发这种文章,看着揪心。。。
负帝投海
失败的例子
皇帝住的哪怕是茅草屋,也得称行宫
制度,政治,财政,战略,战术,失败的顺序。崖山是最后的战术失败。他们其实可以提前逃去海南岛的[汗]
这和南斯拉夫哪些民众手挽手站在桥上一样,绝望之下的赴死而已
十万军民为什么要投海殉葬,应该和敌人拼到底
张世杰是蒙古派来的卧底
失信于天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宋汉奸灭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