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战争越来越复杂，指挥官需要尽可能保持对广泛地理区域内众多因素的实时态势感知。美国国防部的“联盟联合全域指挥与控制”（CJADC2）计划采用集中管理的策略，旨在整合美国所有军种及其国际伙伴间的数据流与行动，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愿景。几十年来，美国国防部一直努力在实现CJADC2计划的愿景方面取得有意义的进展。而在乌克兰，“三角洲”（Delta）态势感知系统已经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十分接近CJADC2概念的平台。相较于CJADC2计划，“三角洲”系统是自下而上的解决方案，最初仅专注于单个高效的应用，即用于态势感知的数字地图。这种初始能力已经逐渐扩展为一个全面的软件应用生态系统，为涵盖从前线人员到高级指挥官的几乎整个乌克兰军队提供支持。

“三角洲”系统充分体现了“软件定义战争”，为战场管理提供了一种实用且敏捷的方法。本文分析将从组织和技术角度出发，重点探讨“三角洲”系统的开发流程与方法，同时举例说明乌克兰“三角洲”系统与其盟国和北约系统的互操作性实践。这些方法和实践可能为全球其他类似军事项目的实施提供经验。

组织结构

“三角洲”系统由乌克兰志愿组织“空中侦察”（Aerorozvidka）于2016年开始开发，以支持顿巴斯的战斗人员。2023年，该系统移交至乌克兰国防部，并于2024年8月正式被乌克兰国防部门采用。乌克兰国防部门包括所有负责保卫乌克兰主权的军事和防务机构与单位，例如武装部队、国民警卫队、国家边防局和国家警察。

支撑“三角洲”生态系统的组织结构相对简单。目前，“三角洲”系统由乌克兰国防部下属的“创新与国防技术中心”（Center for Innovation and Defense Technologies）管理、开发和维护。自2023年接管该系统以来，创新与国防技术中心的主要任务是通过扩大用户基础、整合更多数据源，以及提升与其他盟国与国际合作伙伴相关系统的互操作性来推动“三角洲”系统的发展。

位于乌克兰前线八个城市的态势感知中心负责整合“三角洲”系统的信息。这些态势感知中心作为技术枢纽，汇聚并协调多个来源的情报，包括无人机、卫星、固定摄像头、传感器和前线侦察单位等。

“空中侦察”组织的态势感知中心工作流程

“三角洲”系统的使用范围涵盖从战术单位到战略领导层的乌克兰所有兵种和指挥层级。地面部队和高级军事领导层可以通过手机和电脑等移动设备使用该系统，从而获得实时态势感知，支持快速且有根据的决策制定。系统的访问权限根据指挥官的等级不同而有所区别，只有相应授权的人员才能访问特定的数据。为了确保系统的有效使用，培训团队会在不同的军事单位流动进行培训，确保操作人员掌握最新的使用技巧。

“三角洲”系统可以在手机或电脑等移动设备上使用

尽管在各个乌克兰国防机构正式采用“三角洲”系统有助于创建统一的作战环境，但这种做法也面临一些挑战。例如，由政府机构管理则意味着在招聘软件工程师、更新规则以及处理软件及其开发人员的安全问题的过程中，会存在典型的官僚主义限制因素。尽管如此，“三角洲”系统在态势感知和指控领域的创新速度明显快于其仅由“空中侦察”组织管理时的速度，也超过了其他国家军队类似项目的进度。这种快速进展源于乌克兰迫切需要有效应对战时紧急情况，以及对技术优势将在战争的各个领域和维度中发挥决定性作用这一看法的普遍认同。

技术架构

在探讨“三角洲”系统的技术架构时，本文将介绍“三角洲”系统的数据以及用于收集、处理和利用这些数据的软件应用程序。这些应用程序使用户能够通过各种界面与数据交互，提供必要的功能以支持决策制定，并为乌克兰武装部队及更广泛的国防部门提供作战支持。

1.数据

“三角洲”系统从多种不同的数据源收集信息，以提供全面的态势感知，并增强乌克兰武装部队的作战能力。这些数据源共同构成了“三角洲”应用生态系统的基础，支持有效的战场管理。图1展示了“三角洲”系统使用的主要数据源。

“三角洲”系统的主要数据源

除了“三角洲”系统，乌克兰还使用了其他态势感知和战斗管理系统。据调查，“荨麻”（Kropyva）系统、“三角洲”系统以及名为Virazh Planshet的软件是乌军最常使用的三大作战系统。“荨麻”系统最初在乌克兰炮兵部队中广泛使用。“三角洲”系统和“荨麻”系统通过在不同的作战环境中共享各指挥层级的数据进行互相补充。

“荨麻”系统

“三角洲”系统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其基于云的架构。该系统依赖云端进行所有数据的存储和处理，并使用托管在国外的服务器来保障其系统的抗打击能力。然而，对云基础设施的依赖会给网络连接受限地区的用户带来挑战。这一问题已通过使用“星链”（Starlink）卫星网络得到缓解，“星链”为前线提供了可靠的互联网连接。

2.应用

随着“三角洲”系统不断收集大量数据，必须设计有效的用户界面，让用户能够顺利地操作和使用这些数据。这些界面通过应用程序提供，按乌克兰的说法则称之为“产品”。界面/“产品”是“三角洲”生态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

“三角洲”系统子模块界面

“三角洲”整个生态系统起源于其最初的基础应用程序，该程序本质上是一个数字地图。这个数字地图是由志愿组织“空中侦察”开发的第一个界面/“产品”，可以显示敌军部队和装备的位置与移动情况，旨在增强位于顿巴斯前线的乌克兰士兵的态势感知。该程序目前被称为“监控器”（Monitor），仍然是“三角洲”系统的核心功能，其展示的数据由多种来源提供且在不断增加。

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更多应用程序被开发出来并整合到“三角洲”系统中，以应对战场不断变化的需求。“三角洲”系统也从最初只关注态势感知扩展为更综合的作战支持平台。目前，该系统既支持与北约的ISTAR（情报、监视、目标捕获和侦察）概念相一致的功能，也支持符合美国C4ISR（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情报、监视和侦察）框架的功能。同时，乌方还推动“三角洲”系统向CJADC2概念方向发展。下文将介绍“三角洲”系统的核心应用，进一步阐明其如何从单一的态势感知系统发展为相对全面的作战平台。

“监控器”（Monitor）

“监控器”数字地图

“监控器”作为交互式地图，能展示多图层信息，是“三角洲”系统的主要基础应用程序。“监控器”可以通过桌面浏览器和手机应用访问，适用于iOS和安卓系统。用户可以在其呈现的交互式地图上筛选并查看特定类型的信息，如无人机、反坦克设施、战壕和电子战基站的位置等。“三角洲”系统中的所有数据都被永久保存，用户可以根据历史数据追踪战况变化并分析战场动态。

军事人员每月在系统上提供超过60万个敌方目标的信息；作战人员为进行作战规划，累计共审核400万个目标。地图上的每个目标都包含分类、图像和来源信息，用户可以直接联系报告该敌方目标或部队位置的人员以获取更多情报细节。

“三角洲”的管理面板包括“用户管理”和“三角洲情报”两部分，后者用于储存所收集的数据和图像。该系统开发团队目前正在升级该软件以协调针对每个目标的火力打击全过程，包括初步侦察、分析、侦察数据确认、打击以及确认目标摧毁情况。

“任务控制”（Mission Control）

随着前线无人机数量的增加，在冲突初期，乌方迫切需要有效的飞行管理，以避免友军干扰、无线电频率争夺和任务重叠等情况。为响应这一战场需求，“三角洲”系统的开发团队开发了“任务控制”应用程序（也被称为同步矩阵）。该程序的界面类似于Excel电子表格，主要为无人机操作员所用。操作员通过明确时间、目标位置和任务类型（如情监侦、打击或火力修正）来调度无人机任务。通过“任务控制”应用程序的帮助，无人机操作员每个月能规划约10.6万个任务。

“任务控制”模块

该程序能自动生成大量关于无人机性能的数据。此外，战斗人员还经常手动添加任务细节，包括敌方电子战活动的观察记录等。若妥善管理和分析这些数据，则可能显著提升军事规划效率，这是“三角洲”生态系统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无人机身份”（DroneID）

“无人机身份”应用程序是“三角洲”系统中无人机飞行管理功能的自然扩展。其功能类似于飞机的“敌友识别系统”（IFF），专门用于区分并标记无人机为“友军”或“敌军”。“三角洲”系统集成此功能，以防止误伤友军无人机，同时提高无人机对敌目标打击效果。

无人机身份识别技术

“管道”（Tube）

战场中的摄像头数量日益增多——无论是装配在无人机上的摄像头还是部署在地面的摄像头。为此，工程师们开发了“管道”平台，使用户能够实时流式传输来自这些摄像头或其他来源的全高清视频。“管道”平台允许视频流所有者完全控制访问权限，确保只有经过身份验证的用户能够查看相关视频。这一功能使侦察设备所采集的情报数据能更快速地传输给打击单位，同时确保访问权限得到完全控制。

Vezha

2024年，“三角洲”系统集成了名为Vezha的外部应用程序，以增强视频分析和流式传输功能。Vezha是一个战场视频分析平台，能够实时传输无人机航拍画面，并支持无人机操作人员、炮兵部队和指挥中心之间相互协作。Vezha程序支持乌军分析来自数百架无人机拍摄的视频，每天识别并分类超过4000个侦察目标。该程序所提供的语音通信、视频联合解密和性能监控等功能对乌军快速行动至关重要。

Vezha程序的集成展示了如何通过外部应用来增强“三角洲”系统的整体功能。Vezha程序最初由乌克兰第411独立领土防卫营（the 411th Separate Battalion of the Territorial Defense Forces）开发，随后由乌克兰国防部创新中心进一步优化和集成。Vezha程序的移动版本还与无人机“任务控制”应用程序相连，极大促进了战场协调。

“复仇者”（Avengers）

“复仇者”是一个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平台，旨在进一步提升战场视频分析能力。该软件由乌克兰国防部创新中心开发，目标是增强通过人工智能技术探测敌军和目标的能力。“复仇者”软件能从无人机和固定摄像头提供的成千上万的视频流中识别物体并探测目标，包括被伪装或隐藏在森林中的目标。该程序还能区分诱饵和真正目标。

2024年9月，乌克兰国防部报告称，“复仇者”软件通过分析无人机和地面摄像头馈送的视频流，每周自动检测出大约12000件敌方装备。这一功能显著提升了作战效率，能够更快速、准确地处理数据，同时减少人为错误。随着人工智能模型的训练数据不断增长，“复仇者”系统的开发也在不断改善。未来的计划包括将“复仇者”平台直接整合到无人机系统中。

“消息服务”（Messaging Service）

通信是军事指挥控制的命脉。“消息服务”是在“三角洲”生态系统内开发的一个安全的消息收发应用程序，能实现加密通信并协调各军事单位。根据系统开发者透露，“消息服务”程序将多个系统功能连接起来，用户可以为特定区域或物体类型设置警报；当发生相关变化时，警报会触发实时通知，从而增强军事单位对控制区域和敌方活动变化的快速响应能力。

“消息服务”在乌克兰军事通信中变得十分重要，一些军事单位已经以此为基础建立整个互动框架。然而，尽管“消息服务”程序设计安全性有所保障，但仍面临一些可用性和扩展性问题，从而限制了其更广泛的应用。预计“三角洲”系统的更新版本将很快发布，届时将提供更有效的通信功能。

“移动设备管理”（MDM）

各级乌克兰战斗人员通常使用个人或捐赠的智能手机和电脑，这些设备容易受到安全威胁。由于战士们日常仍然依赖这些设备来运行相关军事应用，因此必须采取保护措施。为应对这一问题，“三角洲”系统的开发团队开发了“移动设备管理”（以下简称MDM），这是一个由军方控制的安全平台，用于为乌克兰武装部队部署应用程序，类似于手机的应用商城。

MDM程序在用户设备上创建了一个加密的隔离环境，使设备能安全安装军事应用程序和加载敏感数据。该程序执行严格的安全标准，例如强身份验证方法；在设备被攻击或丢失的情况下，支持远程清除相关数据。MDM平台可下载68款专为军事需求设计的应用程序，其中14款是专门为作战需求开发的。虽然MDM程序目前是自愿使用，但由于安全问题，越来越多的战士选择使用该程序，以避免设备被攻击而影响任务执行，甚至对自身安全造成威胁。

MDM程序宣传图

分析平台（开发中）

“三角洲”系统一直以来的开发重点是建立一个能持续收集数据的核心系统，而非对数据进行全面分析。随着战争形势的复杂性增强，技术发展进程加快，军事人员越来越需要获得对战场的全面分析和依据数据得出的见解。因此，“三角洲”系统开发团队的下一个重大发展方向将是开发一个基于人工智能的分析平台，特别关注文本信息处理的能力。为满足作战需求，需要从文本中提取语义元素并将其转化为可以表示成映射对象的结构化信息。与乌克兰创新中心合作的开发者透露，他们还在开发乌克兰语版本的类似于ChatGPT的工具，这将简化用户与技术支持服务的沟通。

“三角洲”系统正在不断快速发展，以应对俄乌冲突中的动态需求。“三角洲”系统能够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其快速迭代和更新。2022年，“三角洲”系统部署了超过40个新功能，这不仅从军事标准上来看是一个重大成就，与商业领域的开发周期相比也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果。据“三角洲”系统的首席开发者透露，2022年该系统发布了超过30次的软件版本更新。频繁的更新使该系统能够满足乌克兰武装部队对及时且可靠的情报的需求，从而协调军事行动。“三角洲”系统未来的发展目标是将用户数量增加到10万，并进一步使其功能符合网络中心战的原则。重点开发领域将包括集成实时数据、提升信息准确性和改善易用性。

与盟国系统的集成和互操作性

报告指出，为了确保当前任务和未来潜在联合行动的全面态势感知能力，乌克兰的军事系统（特别是“三角洲”）必须具备与盟国的系统进行互操作的能力。这一要求促使乌克兰开发者优先考虑与盟国平台的集成和数据共享。本节将罗列乌克兰军事软件互操作性的具体实践。

2023年，“三角洲”系统展示了其与来自10个国家的15个不同态势感知和指控系统的兼容性，其中包括3个北约开发的系统。同年，“三角洲”系统确认其能够使用Link 16数据链交换信息，从而增强该系统在先进协同作战网络中的操作整合能力。Link 16是北约的标准协议，支持与F-16战斗机以及其他现代武器系统的数据交换。

“三角洲”系统在2024年7月举行的北约“联合战士互操作性探索、实验、检查和演习”（以下简称CWIX演习）中进行了互操作性测试。乌克兰团队的目标是在西方武器提供给乌克兰之前，识别并解决数据交换中的技术问题，从而确保这些武器能够顺利集成到乌克兰的指控流程中。“三角洲”系统通过了十三个重点领域五个标准的测试。相比之下，2019年的CWIX演习中，乌克兰仅通过一个重点领域一个标准的测试。乌克兰团队还展示了“三角洲”系统与盟国和北约系统交换完整作战图景的能力，涵盖空中、海上、陆地、网络、太空、医疗和后勤数据。

2024的CWIX演习期间，乌方人员操作Delta系统

2024年7月，乌克兰国防部宣布，“三角洲”系统已与波兰的TOPAZ火控系统整合。目前正在乌克兰服役的波兰“蟹”式（KRAB）自行榴弹炮和RAK自行迫击炮就应用了TOPAZ系统。在北约2024年的CWIX演习期间，“三角洲”系统有效地收集、更新并补充信息（包括友军部队位置的数据），并将其传输至波兰的TOPAZ系统。这一整合过程证明了“三角洲”系统在安全传输访问受限的数据方面的能力，并提供了全面的战场态势感知。

“三角洲”不仅提供态势感知能力，还对作战管理至关重要。其作战管理功能在2024年9月于葡萄牙举行的、由北约主导的“海上无人系统机器实验及原型设计”（以下简称REPMUS演习）中得到了检验。演习中，“三角洲”系统的重点是跨领域集成无人平台和指挥系统，以实现与北约伙伴国的互操作性。演习的范围包括反潜战、水雷反制措施以及关键水下基础设施的保护。乌克兰海军首次参与该演习，使用“三角洲”系统协调了50多个无人平台，实现了水下、海面、地面和空中无人系统的完全互操作性。“三角洲”系统也成功地与德国莱茵金属公司开发的四足机器人Robotics-L连接，体现该系统对多种平台的适应性。期间，“三角洲”系统还与其他指控系统进行了整合，以改善数据交换能力、敌友识别功能以及不同部队之间的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