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洞房花烛，他与太子秉烛夜谈，火焰燃起之际，我对他说:“哥哥”

我爬下小床，笨手笨脚的关紧门窗，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答，他们大约也怕冷，缩回了自己房里。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大量的风雪一股脑的涌进来。

我抬头看去，顾不上自己赤着脚，扑进阿昭的怀里，“哥哥，我好冷。”

“公主，你又叫奴婢哥哥了。”阿昭无奈，挥了挥手里的炭，“奴婢去薪炭司讨了些炭来，公主先用着。”

我红了眼睛，慢慢松开了阿昭，小跑着关上了门。

外面太冷了，要是生了病还要连累阿昭照顾我。

我转身时，阿昭已经生好了火，他把炭丢进火里，燃起火星的同时又带起大片烟雾。

我受不住咳了两声，赤脚趴在他的身上，“哥哥，他们说我命贱，说其他的公主都穿着绫罗绸缎，真的是这样吗？”

阿昭把我的脚拢在自己怀里，替我暖着，“公主听谁说的胡话？以后不要听他们乱说，公主日后一定是极为尊贵的人。”

可是哥哥，我今日见了另一位公主，她一身绫罗绸缎，指着我骂我贱人。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不想惹阿昭不开心，也没有把话说出来。

夜里，我牵着阿昭的衣袖，不肯让他走，阿昭只能无奈的抱着我睡觉。

我做了个美梦，我的娘亲还在，父亲也是爱我的。

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父亲教我习字，娘亲就在一旁摇着团扇，不一会走过来喊我们二人用膳。

我没有吃到梦里的山珍海味，醒来时脸上湿了一片。

我是被饿醒的，发觉自己哭了后，匆忙抹了一把脸。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推开窗户，难得的阳光撒了进来。

阿昭已经走了许久了，他在宫里还要当值，不像我这么个清闲的公主，每天躺在床上混吃等死。

我等了好一会，睡眼惺忪的宫人才想起来送吃食。

饭盒中的东西早就凉透了，我一点也不嫌弃的吃了起来。

我能活着就很好了。

他们跟我讲，我娘亲只是个低贱的宫女，承宠后侥幸有了我，能用命生下我更是福分。

我不知道未曾谋面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宫中无人关心我后，他们便想方设法的作践我。

我是公主，却活得连婢女都不如。

认识阿昭纯属是偶然。

他是入宫的小太监，我小时候不懂事，饿急了跑出宫，遇上阿昭时，宫人也找到我了。

不知是谁告了状，说是阿昭诱哄我出宫，管事太监说要把他杖毙，最后还是我趴在他身上，哭着喊着一块打死我时，惊到了掌事太监，阿昭这才活了下来。

平白让他遭了一场罪，我心里过意不去，会把自己的吃食存下来一点，送给阿昭吃。

我长了教训，也知道阿昭就在离我不远的宫里干活，每次出去都没有被嬷嬷发现。

后来阿昭跟我说，他来寻我，叫我不要出去了。

我乖乖的听话，每天晚上都盼着阿昭过来。

他会给我讲故事，会给我带不值钱的小玩意。

我喜欢喊他哥哥，他在我眼里真的如同哥哥一般。

我年岁渐长，阿昭也从偏僻的宫殿去了司礼监。

他带给我的也不再是浓烟滚滚的炭火，偶尔还能带些新奇的糕点给我吃。

我吃的满嘴碎末，伸出手递给阿昭，“哥哥也吃。”

他笑着看我，“奴婢不饿的。”

我踮起脚尖，塞进阿昭的嘴里，笑嘻嘻道：“哥哥吃了，我才能开心。”

他总是温柔的看我，吞咽下我喂给他的一切东西。

春去秋来，我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听阿昭说，他也认了司礼监一位秉笔做干爹，有了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我替他开心，让他寻了些菜肉过来，亲自在宫里的小厨房做了几道菜。

我做菜的技艺还很青涩，多数是从嬷嬷那里学的。

这一天，我坐在台阶上等啊等，从白天等到夜晚，他都没有来。

我不认命的拿着饭菜又热了一遍，忽然伺候我的宫人匆忙跑了过来。

我身上还系着围裙，困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宫女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到了一个面白无须的人身前。

他打量了我好几眼，分明嫌弃的很，却还是笑着对我行礼，“奴婢见过七公主。”

我无措的站在原地，看向他的身后，阿昭没有来。

大太监扫了宫女一眼，平常耀武扬威的人立马吓得跪在了地上。

我很不理解，可是大太监已经带着我往外走。

他嫌弃我住的地方不好，替我另寻了地方沐浴更衣。

我第一次穿上了丝绸做的衣裳，戴上珠玉首饰。

宫人捧了铜镜过来，我怔怔的看着，里面这个华服锦衣的女孩是我吗？

大太监恭维了我句很漂亮，紧接着说起了正事，“陛下要召见公主。”

我一下子攒紧了裙角。

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陛下。

宫人们说他英明神武，是天上的神。

我这么个命贱的人也有机会去见陛下吗？

太太监带着我走过长长的台阶，推开层层宫门，那一刻，我心里害怕的不得了。

还好我在陛下的身后看见了阿昭，一颗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我没有学过礼仪，磕磕碰碰的跪下磕头。

陛下的眉毛都皱在一块了，半响才道：“好好带下去教教规矩，我天朝下嫁的公主怎能这幅德行？”

我觉得这话是在骂我，不自觉的直视天颜，实话实说，“陛下不喜欢我吗？”

陛下许是没料到我如此大胆，冷着脸不说话了。

我看向阿昭，见他摇了摇头，又把脑袋趴回地上，见陛下原来什么都不能说。

陛下的脸色这才好看许多，挥了挥手，让我跪安。

大太监把我从乾清宫领了出来，却没有带我回原来的宫殿，而是领我到了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我不喜欢这里，我喜欢我的小家。

“我要回去。”我对大太监抗议。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强硬的安排我住下，回去复命了。

我想起做给阿昭的菜还没有到拿回来，不由得懊恼没有提这个要求。

这里的宫人不和原来的宫人一样，他们小心翼翼的看我的脸色，更不准我走进厨房。

他们哭着求我，“公主要是进去，奴婢们只能以死谢罪。”

我舍不得他们死，以后也就再也没进过厨房。

我住进新的宫殿后，阿昭便不能时时来找我，每次寻我都是为了完成大太监的工作。

我生了气，“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阿昭急得连忙捂住我的嘴，“公主这话不要再说了，就当可怜可怜奴婢，若被人知道，奴婢这条命就没了。”

我害怕极了，拽着阿昭的衣袖，哭着道：“我要哥哥好好活着。”

他应了一声，从那以后，我便唤他阿昭。

也是从这时候起，我知道陛下为什么想起我这么个女儿了。

他想让我和亲草原，他舍不得其他女儿，只能舍弃我。

我对此没什么异议，我对阿昭说我会去草原上看日落日出。

阿昭听到这话时，如果旁人不在，他会笑着摸摸我的头，道一句奴婢的公主长大了。

后来，我才知道，陛下要我嫁给六十岁的单于。

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知道婚事的那一夜，写了一封婚书塞进了信封里，想着出嫁那日交给阿昭。

可我没有等到这一天。

那位单于死了。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我不用嫁了。

我欢天喜地的去找阿昭，想告诉他我能留下来陪他了。

我去他住的直房时没有看见他，听同住的人说，他被喊去了司礼监。

我又去司礼监找他。

可我没想到，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来往的太监都不愿看他一眼。

“阿昭。”我上前抓住他的袖子，“你起来。”

阿昭听见我的声音时呆了一瞬，连忙挥开我，“公主，这里不干净，你以后不要来了。”

“这里有阿昭，怎么会不干净？”我咬着唇，“是不是大太监让你跪的，我去找他。”

“殿下。”阿昭忽然用力拽住我的袖子，“不要去，公主回去好不好，晚上我去找公主。”

我看着他凝重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阿昭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不够聪明，不想为难阿昭。

我听话乖乖回了宫，坐在寝殿里等他，伺候我的宫人不让我坐在台阶上，他们说公主不能没有教养。

我乖乖听他们的话，这样，我和阿昭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这一夜我还是没能等到阿昭，我想跑出去找他，宫人拦着我不让，又说我出去他们就要死。

我站在宫门口，烦的要死。

阿昭从来不会失信于我，除非他出了事情。

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不顾人命的想法，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出去。

要是被人知道，公主为了奴婢不顾礼节，阿昭也是要死的。

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让宫人替给我敷上厚厚的粉，遮住我的黑眼圈。

我穿上最好看的裙子，戴上最宝贵的金钗，眉间轻点朱砂。

就连一丝不苟的宫人都夸我美。

我满意极了。

我没有去找阿昭，径直去了乾清宫。

路上，我遇见了幼时说我低贱的那位公主，她一身火红色的衣衫，眉间画着好看的莲花花钿。

就连俗气的金钗插在她头上都显得熠熠生辉。

跟五公主比起来，我一下子失了颜色。

她是宫里最美的宠妃生的，也是一众公主中最耀眼的那一位。

“是你。”五公主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行了一礼，“五姐姐。”

“谁是你姐姐？”她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萧宁，你太让人恶心了。”

说完这话，她领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不给我一点辩驳的机会。

我问随行的宫人，“我哪里惹到五姐姐了吗？”

宫人目露惊恐，一下子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妄议公主。”

我叹了口气，新宫殿里的每个人都很怕我，可我明明没想罚他们。

“起来吧，我没有怪你。”我的话带了几分委屈，要是阿昭在就好了，他既不怕我也不贱我。

我带着她去了乾清宫。

大太监拦着我，说皇上在处理政务，不便见我。

我不信他这话，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五公主，陛下明明见了五姐姐，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跪在门口不肯离去。

大太监翘着兰花指，不咸不淡的问我，“公主知道，奴婢为何要责罚阿昭吗？”

我抬起头，一双眸子里映出他的倒影。

“他呀，犯了忌讳，越过奴婢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固执的强调，“阿昭是好人。”

大太监不屑，“一个奴婢，还妄想替主子操心？”

他推开门进了内殿，我不知道他和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终于肯见我了。

我学了一段时间的礼仪，行礼的时候再也没有出错。

皇上赞赏的看了我一眼，夸赞，“这才该是朕的女儿。”

“儿臣谢过父皇。”我低垂着头，心里却为阿昭担心。

我已经学好礼仪了，陛下可以把我作为礼物送给任何人，我求的不多，只盼着阿昭好好的。

皇上先开口了，“朕已经下了圣旨，把你赐婚给左相的长子，回去安心备嫁。”

我怔了一会，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何德何能嫁给左相的长子？

大太监把我送回去的时候，我犹豫的问他，“我能去看看阿昭吗？”

“您是公主，想去自然可以去。”

我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转身，想去看看阿昭如何了。

“七公主。”他偏偏叫住了我，“奴婢听人说，你喊奴婢大太监，记住了，奴婢是司礼监的掌印。”

我停下脚步，表示我知道了，大太监就是掌印。

“论起来，我也算阿昭的干爷爷，听奴婢一句，别去看他了，不值得，脏。”

我气呼呼的回头，“你凭什么这么说阿昭，他是世上最干净的人！”

掌印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的看我，“公主请去。”

我抿了抿唇，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有种预感，我再也见不到阿昭了。

预感终究是预感，几天后，我还是见到了阿昭。

他拖着着疲惫的身子来看我，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奴婢前几日很忙，没来得及看公主。”

阿昭打开食盒，拿出一碟碟好看的吃食，“这是奴婢特意让御膳房做的芙蓉糕，这是酥酪，这是……”

他的话语突然一顿，我已经扑进阿昭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让人去打听了，他那日没来见我是因为掌印让人打了他。

他下不了床，怎么来见我？

阿昭还学会了骗我，他一直都在养伤，怎么可能忙？

“阿昭。”我哭着喊他，“你不要出事好不好，我可以嫁去草原，可以嫁给任何一个人，可我不能没有你。”

阿昭伸出手想摸我的脑袋，又停在半空，最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部。

“奴婢不会有事的，奴婢还要看着公主做最美的新娘。”

我擦了擦眼泪，伸出手和他拉钩，“阿昭不许骗我。”

“奴婢不骗公主。”他笑了一声。

“我相信阿昭。”我抓起阿昭带来的糕点，塞得嘴里满满的，“阿昭是最好看的人。”

他腼腆的笑了笑，“公主可别这么说，奴婢是个残缺的人，担不起公主的夸赞。”

“可你真的很好看呀，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我抓起一块糕点塞到阿昭的嘴里，“你也吃。”

阿昭可真傻，不管他是不是太监，他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看最好的人。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为阿昭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他站在光影下，像是所有的世家子弟一般温润如玉。

可我的阿昭不想担这份赞誉，他跪了下来，三两下把糕点咽下去。

他说：“奴婢不配和公主同食，未来得这份恩典该是驸马。”

我望着他，手里的吃食也散落了一地。

“你说让我喊你阿昭，我答应了，你说你不配，我不想应下这句话。”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哥哥，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哥哥不要对我说这些话好不好。”

“公主又在胡说了。”阿昭轻柔的帮我拭去脸上的泪，“公主还小，哪里懂得情情爱爱？公主的喜欢是要留给驸马的，这些年来是奴婢僭越了，惹得公主依赖奴婢，误把此当成了喜欢了，奴婢哪里配的上啊，公主要是再这么说，奴婢只能以死谢罪。”

我听到死这个字，瞬间慌了神。

我不要我的哥哥死。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我再也不说了，阿昭不要说这些话，我以后都听阿昭。”

我像幼时一样扑进他的怀里，“阿昭抱抱我好不好，我跟阿昭说件喜事，父皇要给我赐婚，他不要我去草原了，他让我嫁给左相的儿子。”

“奴婢替公主感到开心。”阿昭笑了笑，“公主以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公主以后会有爱你的夫君，会有可爱的儿女，公主的未来一定是幸福圆满的。”

我怔了怔，脱口而出，“未来为什么没有阿昭？”

“奴婢也告诉公主一件喜事好不好？主子提拔了奴婢当司礼监秉笔，掌东厂，奴婢也出人头地了。”

我哽咽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这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情，我怎么觉得这么难过？

阿昭见我不说话，又开始哄我，“奴婢虽然不能陪着公主去公主府，但奴婢以后出宫也方便，会常去看公主的。”

我听了这话，一下子笑了出来，“阿昭可不许食言。”

“不会的。”他信誓旦旦的答应我。

我后来才知道，此刻的两件喜事对我与他来说，是灾难。

比起嫁给左相之子，我更愿嫁去草原。

三个月后是五姐姐的生辰，父皇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生辰宴上，她一身鲜艳的宫装压的诸位公主都黯然失色。

我坐在角落里，献礼的时候也只是献上一幅自己画的画。

我的书画都是阿昭教我的，不过，我没有青出于蓝的本事，阿昭如果不在宫里，一定是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

即便我没学来阿昭的三分水平，父皇还是夸了我，“小七才学了数月便能有此水平，可见是有天赋。”

父皇把我的画功归功于教我的师傅，我其实很想反驳一句，可我也知道，这样做会给阿昭带来杀身之祸。

我跪下谢了恩，退了下来，随后便是其余人的贺礼。

五公主一直坐在自己位上，一杯杯的饮酒，她好像对于这些生辰礼都不感兴趣。

她毕竟是宫里最受宠的公主，拥有的珍宝是我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不喜欢这些似乎也很正常。

可有一个人的贺礼，她应当会很喜欢。

父皇的贺礼是压轴的，以他宠爱五姐姐的性子，应该会送五姐姐喜欢的物件。

乐声嘎然而止，除了父皇外，其余人的贺礼都已经奉上了。

五姐姐不再饮酒，只是垂目望着桌子，她似乎并不开心。

乐师接着演奏乐曲的下一篇，父皇就在此时开口了，“今日是小五的生辰，朕备了份贺礼，传旨。”

掌印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出列，我与一众人纷纷跪下。

今日宴席只请了我们几位姊妹和诸位世家千金，听说皇后近日染疾，父皇让宫妃、皇子和太子一起去侍疾，不必出席今日的宴席。

同为公主，今日五姐姐又是主角，她也就跪在首位，“儿臣恭领圣旨。”

掌印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公主萧柔秀外慧中、淑慎有仪，可为天下女子表率，朕特晋封其为淑德长公主，钦此。”

“儿臣领旨。”淑德长公主叩首在地。

长公主本是帝姊妹的称号，如今赐给非嫡非长的五公主，可见是圣眷浓厚。

掌印把圣旨交给长公主后，退回到原位。

她依旧跪在原地，并未起身。

五姐姐这个主角没有动，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动。

父皇看向五姐姐，轻笑了一声，“小五如今十六岁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朕为小五选了一门好亲事。”

不等父皇说完，五姐姐忽然打断了父皇，她扬起脑袋，直视天子，“儿臣听闻新继位的单于英勇无比，儿臣愿和亲草原，以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