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葬礼那天，天灰蒙蒙的，雨像要下却始终没落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湿冷。
我站在灵堂前，看着母亲的遗像，一种钝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人们来来往往，低声抽泣，递香的、烧纸的、端茶倒水的，忙而不乱。
可我却觉得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薄雾——全都不真实。
母亲才刚过六十岁，怎么就忽然离开了？
大舅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黑色夹克，手里握着一根烟，却始终没有点燃。
他不哭，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用手指反复摩挲着烟卷的边缘。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得不行。
母亲是他唯一的妹妹，从小就和他最亲，可如今却先他一步走了。
出殡的时候，大舅没说一句话，帮着抬棺走在最前面。
一路上，他走得很稳，连一个趔趄都没有，可我看得出来，他的脚步其实很沉，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上。
仪式结束后，众人围坐在饭桌前吃席，大舅却独自站在院子里，背对着人群抽烟。
那一根接一根的烟，像是他心里压抑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通过这点烟雾散出去。
饭菜上齐了，我喊他：“大舅，吃点吧。”可他只是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说：“我不饿，先回去了。”说完，他就走了，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可是那天家里忙得团团转，我也没来得及多想，只能暗自记下，打算第二天去他家谢孝时再问问。
第二天早晨，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了些母亲生前爱吃的小菜，想着给大舅送去。
到了他家，刚敲开门，大舅妈就满脸焦急地迎了出来：“你大舅昨晚回来后就躺下了，今早喊也喊不醒，你快进来看看吧！”我心里一沉，赶忙走进屋子。
只见大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我慌忙蹲下去，轻声问他：“大舅，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他勉强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眼神里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痛楚。
大舅妈急得直跺脚：“昨晚他回来就说胸口闷，吃不下饭，非要抽烟，我劝他别抽，他还发脾气。
我看他这样不对劲，可他说没事，硬是睡下了。
今早怎么也叫不醒，我真怕……”她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心里七上八下，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了上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大舅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送到医院后，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是急性心梗，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后怕。
母亲刚刚离世，如果大舅再出点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母亲和大舅的感情一直很深。
他们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兄妹俩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长大。
母亲常说，大舅是她的“半个爹”，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大舅扛起了整个家。
我小时候不理解，总问母亲：“大舅不就是大舅吗？
怎么还能当爹？”母亲总会笑着摸我的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后来，听母亲讲了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我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母亲只有八岁，大舅十二岁。
两个人的父母因一场意外去世，家里只剩下兄妹俩和一间快要塌了的土屋。
那时候，村里每家每户都不宽裕，谁都顾不上谁。
大舅为了养活母亲，天天去河边捞鱼，有时候冒着冰冷的河水走上几里地，只为了换回几斤米。
母亲说，那段日子，大舅简直就是用命在撑着。
有一次，大舅为了给母亲换一件棉袄，背着家里仅有的一只老母鸡去了镇上的集市。
结果棉袄没买着，鸡也让人骗走了。
回家的路上，大舅哭了一路，可一到家，却强装笑脸跟母亲说：“别怕，哥下次一定给你弄个更好的。”母亲当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只是点点头。
可多年后，每次提起这件事，母亲都忍不住抹眼泪：“要不是你大舅，我早就熬不过来了。”
后来，母亲出嫁了，而大舅也成了家。
虽然各自有了家庭，但兄妹俩的感情从未变淡。
每次母亲做了好吃的，总会给大舅送一份；而大舅家里有了什么喜事，也总是第一个想到母亲。
可谁能想到，母亲这一走，大舅竟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渐渐回忆起了更多和大舅有关的事情。
在我的印象里，大舅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可他对母亲的好却总是藏在细微的地方。
小时候家里穷，每次过年，大舅都会偷偷给我塞压岁钱，告诉我别让母亲知道。
上大学时，有一次学费没着落，是大舅拿出家里的积蓄帮我解了燃眉之急。
母亲生病住院时，大舅天天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看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嘴里却总说：“没啥值钱的，就随便买了点。”
医生说，大舅的病主要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再加上身体长期透支，才会诱发心梗。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母亲和大舅的点点滴滴。
或许，这就是亲情的分量吧。
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地拴着彼此。
几天后，大舅的病情稳定了，我去病房看他。
他躺在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我坐在床边，轻声问他：“大舅，你还记得小时候带我去赶集的事吗？”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不记得？
那会儿你还非要买个糖人，害得我兜里连回家的车钱都没了，最后咱俩走了三个小时才到家。”说着，他的眼角湿润了。
我看着大舅，忽然明白了母亲的那句话：“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是啊，如今我终于懂了。亲情不是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那些藏在平凡日子里的点滴，是那份即使不说出口，也能感受到的牵挂。
母亲走了，可她留下的爱还在。而这份爱，将会一直延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