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聊城有个穷书生叫丰玉桂,家中一贫如洗,连谋生的营生都没有。这一年,聊城遭遇了罕见的大饥荒,颗粒无收,百姓们流离失所。丰玉桂实在难以支撑,无奈之下,只好独自一人南下,希望能寻得一线生机。
一路奔波,历经艰辛,丰玉桂终于踏上了归乡之路。然而,当他行至沂州时,却突然身染重病。他强撑着病体,艰难地走了数里路,来到城南的乱葬岗附近,实在是疲惫不堪,便靠着一座坟墓躺了下来。
恍惚间,丰玉桂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他来到了一个村庄,只见一位老者从门中走出,热情地邀请他进屋。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两间屋子,显得十分简陋。屋内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容貌秀丽,气质聪慧文雅。老者让女子煮了柏枝汤,用陶制器具盛着招待客人。
之后,老者询问丰玉桂的家乡住处和年龄,问完后说道:“我本是洪都李氏,祖籍平阳,流落到此地已经三十二年了。你记住我家的门户,日后若我家子孙前来探访,就烦请你给他们指个路,老夫感激不尽。这是我的义女慰娘,长得不丑,与你很是般配。等我的三个儿子到来,就让他们为你们主婚。”
丰玉桂又惊又喜,连忙下拜说道:“我今年二十二岁,还未娶妻。若能与慰娘结为夫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我到哪里去寻找您的家人并告知此事呢?”老者说:“你就住在北村,等上一个多月,自然会有人来,只希望你不要嫌麻烦。”
丰玉桂担心老者所言不实,便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我家中一无所有,就怕日后不能让您满意,中途被抛弃,这实在让人难以承受。即便没有这门亲事,我也会遵守承诺,您不妨直言。”老者笑着说:“你是怕老夫说话不算数?
我深知你家境贫寒。这门亲事并非只为你,慰娘孤苦无依,托付给我已久,我不忍心看她流落,所以才许配给你。你为何要怀疑我呢!”说完,便拉着丰玉桂的手臂送他出门,拱手关门而去。
丰玉桂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坟墓边,太阳已经快到正午。他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村子。村民们看到他都十分惊讶,说他已经死在路边一整天了。丰玉桂这才明白,那老者定是坟墓中的鬼魂,只是他没有声张,只请求借住。
村民们害怕他再次死去,都不敢收留。恰好村里有个与他同姓的秀才,听闻此事后,赶来询问他的家世,原来竟是他的远房叔叔。叔叔很高兴,将他领到家中,悉心照料,没过几天,丰玉桂的病就好了。他向叔叔讲述了自己的奇遇,叔叔也感到十分惊异,于是便一起坐等事情的变化。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位官人来到村子,打听父亲的墓址,自称是平阳进士李叔向。原来,他的父亲李洪都与同乡某甲外出经商,死在了沂州,某甲便将他葬在了乱葬岗。
某甲回家后也去世了。当时李洪都的三个儿子都还年幼。如今,大儿子李伯仁考中进士,在淮南做县令;二儿子李仲道考中孝廉;李叔向最小,也考中了进士。于是,李叔向亲自前来寻找父亲的尸骨,在沂州四处打听。
这天来到这个村子,村民们都不认识。丰玉桂便将他带到墓前,指明位置。李叔向不敢相信,丰玉桂便详细讲述了自己的奇遇,李叔向听后感到十分惊奇。仔细查看,两座坟墓相邻,有人说三年前有个宦官,将小妾葬在了这里。
李叔向担心挖错坟墓,丰玉桂便将自己躺过的地方指给他看。李叔向让人在旁边准备好棺材,开始挖坟。坟墓打开后,只见一具女尸,服饰妆容虽然黯淡破旧,但面容却如同生前一般。
李叔向知道挖错了,惊恐万分,不知所措。这时,女尸却突然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说道:“三哥来了吗?”李叔向惊讶不已,上前询问,原来她就是慰娘。李叔向连忙脱下衣服为她遮盖,将她抬回客栈。又急忙挖开旁边的坟墓,希望父亲能够复活。
然而,挖开后只见父亲的尸体皮肤还在,但已经僵硬干燥,李叔向悲痛不已。将父亲的尸体装入棺材,抬进村子,设坛做法事七天;慰娘也穿着丧服,如同女儿一般。
突然,慰娘告诉李叔向:“从前义父有两锭黄金,曾分了一锭给我作嫁妆。我因为孤苦弱小,没有藏放的地方,就用丝线系在腰间,没有带走,哥哥找到了吗?”李叔向不知道此事,便让丰玉桂返回坟墓寻找,果然找到了,与慰娘说的一模一样。
李叔向便将系着丝线的那锭黄金分给了慰娘。闲暇时,李叔向询问慰娘的身世。原来,慰娘的父亲薛寅侯没有儿子,只生了慰娘,对她十分宠爱。有一天,慰娘从金陵舅父家回来,带着老妇人乘船渡河。船夫是金陵的媒婆,正好有个宦官任满回京城,派人寻找美妾,找了好几家都不满意,正打算乘船去广陵。
突然遇到慰娘,便心生诡计,急忙招呼她们上船。老妇人向来认识船夫,便与慰娘一起上了船。途中,船夫在食物中下毒,慰娘和老妇人都昏迷了。船夫将老妇人推入江中,载着慰娘返回,将她以重金卖给了宦官。慰娘进入宦官府中,正室得知此事后十分愤怒。慰娘又迷迷糊糊,不懂礼节,便遭到毒打和囚禁。
向北渡江三天后,慰娘才苏醒过来。婢女告诉她事情的经过,慰娘大哭。一天夜里,船停在沂州,慰娘上吊自杀,被葬在了乱葬岗。慰娘在墓中,时常被群鬼欺凌,李洪都老人时常保护她,慰娘便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老人。
老人说:“你命中不该死,我会为你挑选一个好夫婿。”之前丰玉桂出现后,老人回来对慰娘说:“这个书生人品不错,可以托付终身。等你三哥来了,就为你们主婚。”有一天,老人又说:“你可以回去等着了,你三哥快来了。”没想到,那天就是挖坟的日子。慰娘在守丧期间,向李叔向详细讲述了这些事情。
李叔向叹息良久,便将慰娘认作妹妹,让她跟随自己姓李。简单买了些衣物和嫁妆,将她许配给丰玉桂,说:“我钱财不多,不能为妹妹置办丰厚的嫁妆。本想带你们一起回去,让母亲安心,不知你们意下如何?”慰娘欣然同意。
于是,丰玉桂夫妻跟随李叔向,带着灵柩一同出发。回到平阳后,李母得知事情的原委,对慰娘疼爱有加,让他们住在别院。守丧期间,慰娘的哀悼之情超过了李家的儿孙。李母更加怜爱她,不让他们回聊城,嘱咐儿子们为他们买房子。
恰好有个姓冯的人卖房子,价格六百金。由于仓促之间没能凑齐钱,暂时收下了房契,约定好日期交钱。到了约定的日子,姓冯的人早早来了;正好慰娘从别院过来探望李母,突然看到他,觉得他长得极像当年的船夫。
姓冯的人也很惊讶。慰娘快步走了过去。李叔向的两个哥哥因为母亲有点小病,都聚集在母亲那里。慰娘问:“厅前踱步的人是谁?”李仲道说:“差点忘了,这肯定是之前卖房子的人。”说完就起身想要出去。慰娘拦住他,告诉他自己的怀疑,让他去质问。
李仲道答应着出去,可姓冯的人已经走了,而巷南的私塾先生薛先生在那里。李仲道便问:“您怎么来了?”薛先生说:“昨晚冯某请我早点来,签署一份房契做担保。刚才在路上遇到他,说偶然有东西忘了拿,暂时回去马上就回来,让我坐着等他。”
不一会儿,丰玉桂和李叔向都来了,大家便一起攀谈起来。慰娘因为怀疑冯某,悄悄来到屏风后面偷看客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她突然冲出来,抱住父亲大哭。薛先生惊讶地流着泪说:“我的女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众人这才知道薛先生就是薛寅侯。李仲道虽然经常在街头遇到他,但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到这时,大家都十分高兴,为他们讲述了之前的事情,摆酒庆祝。
薛寅侯便在这里住了两晚,讲述了自己的行踪。原来,自从女儿失踪后,妻子因悲伤过度去世,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所以才到这里来教书。丰玉桂约定买好房子后,接他过来一起居住。薛寅侯第二天去冯家查看,却发现冯家已经全家逃走,这才知道当年杀害老妇人、贩卖女儿的就是冯某。
冯某当初到平阳,靠做生意发家;近年来沉迷赌博,日渐穷困潦倒,所以才卖房子,卖女儿的钱也快花光了。慰娘找到了好归宿,也不太记恨他,只是选择日子搬了家,不再追查他的去向。李母时常送东西过来,丰玉桂一家的日常生活用品都由李家供给。
丰玉桂便在平阳安了家,只是回乡参加考试的路途十分辛苦。幸好这一年他考中了孝廉。慰娘富贵之后,常常想起老妇人为自己而死,想要报答她的儿子。
老妇人的丈夫姓殷,儿子叫殷富,喜欢赌博,穷得一无所有。有一天,殷富在赌局上与人争赌注,打死了人,逃到平阳,投奔慰娘。丰玉桂便将他留在了家中。询问他打死的人的姓名,竟然就是船夫冯某。丰玉桂惊讶叹息许久,便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殷富,殷富这才知道冯某就是杀害自己母亲的仇人。
他十分高兴,从此便在丰玉桂家做事。薛寅侯在女婿家养老,女婿为他买了媳妇,后来生了一儿一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善良和诚信是为人之本,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都要坚守自己的品德。丰玉桂虽家境贫寒,但他诚实善良,最终收获了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而那些心怀不轨、作恶多端的人,如冯某,最终都逃不过命运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