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化妆成山东货郎,挑着担子下山,直奔泰安州而来。
他上梁山后,是第一次独自下山,内心充满了快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黄昏,他准备找个客店安歇。
便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叫喊:“燕小乙哥,等我一等。”
不用回头看,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李逵追来了,燕青顿时皱眉:你怎么来了?
李逵没注意到燕青的不喜,反而兴高采烈地说,不久前你跟着我来来去去的,很是帮忙。这次,我看到独自一个人,实在放心不下,我也没跟哥哥说,偷偷跑下山来帮你……
燕青道,我这里用你不着,你赶紧回去吧。
哎哎,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李逵满心等着燕青的感动与夸奖,没想到被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人家根本不愿意带他玩儿!
他顿时“焦躁”起来:“你便是真个了不得的好汉!我好意来帮你,你到翻成恶意。我却偏鸟要去!”
李逵这话说得很重,燕青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也知道,李逵这人得罪不得。他只好提出条件,你依我三件事,我就带你去:
第一,我们路上各自走,住进客栈后,你就不要出来;
第二,我们到了泰安州,住客店时你要把脸包上,假装睡觉,不要出声;
第三,到了庙会相扑那天,你混在人群里看相扑,不要大惊小怪。
李逵说,就这三件事啊,没问题,都听你的!
李逵对这种“约法三章”早已经适应并且习惯。因为自从他上了梁山,只要他下山,他们都跟他提条件。
曾经,李逵要回家接母亲,宋江就对他提了三个条件:第一不能喝酒;第二,没人愿意跟你一起去,你只能自己去;第三,你的那两把斧子,不要带了,早去早回。
后来,为了打败会法术的高廉,吴用让戴宗去请公孙胜,戴宗要带一个同伴,李逵毛遂自荐。戴宗说,你要跟我去,“需要一路上吃素,都听我的言语。”——这次是两个条件。
再后来,吴用去大名府骗卢俊义,提出要一个“粗心大胆”的同伴,李逵又出来自告奋勇。吴用于是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不许饮酒;二是打扮成道童,对自己言听计从;三是装哑巴,不许说话。
不久前,宋江去东京看灯,李逵吵着要跟去,宋江的条件是“不许你惹事,打扮做伴当跟着我。”
哎,还别说,真有一次宋江吴用派李逵下山,没跟他提任何条件。就是那次去沧州,为了赚朱仝上山,让李逵杀了小衙内,使得朱仝无路可走……这样的脏活只能李逵做,当宋江吴用需要利用他时,岂能还跟他讲条件?
现在,李逵为了报答燕青的友情,愿意陪着他去打擂。但燕青其实并不喜欢李逵,去东京回来跟着李逵,都出自宋江的命令,他才不愿意跟他作伴呢。
无奈燕青情商太高,种种不喜没有表现出来;而李逵情商太低,误以为燕青对自己不错,所以他很想跟燕青就此成为朋友。
别看李逵又凶又狠的,他其实很寂寞,很想要跟人交朋友。
宋江对他好,那是居高临下的好,是把他当做部下、跟班、仆人的好,他从未把他当过朋友,他并不觉得李逵配做他的朋友——宋江的朋友是吴用、花荣。
所以,李逵蹦着高要跟这个去,那个去,人家都不爱带他,都对他巴拉巴拉一堆条件,偶有逾越,还会想法戏弄他,比如戴宗为了他偷吃肉而故意戏弄他。
当然,也有人愿意上赶着跟他交朋友,比如没面目焦挺、丧门神鲍旭等人,但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无名小卒,上梁山后排位靠后,完全没有地位。李逵只想结交自己圈层的朋友——嗯,尽管他们大都看不上他,但他还看不上比他还低的圈层。
现在,有机会跟燕青出差好几趟,他觉得燕青这人不错。聪明机灵有办法,对他态度也挺好,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份地位相当:燕青是二把手卢俊义的亲信小厮,自己是老大宋江的嫡系跟班。要是细算起来,他还比燕青高那么一点点呢。
他们两个做朋友,难道不是最适合最恰当的吗?
所以,他偷偷下山来帮燕青,满以为燕青会很高兴很感动,没想到,竟也是约法三章。不过约法几章也无所谓,先答应着呗,能不能做到再说。
燕青和李逵顺利来到泰安州,燕青“智扑擎天柱”,将他打下台来。这时台上台下大乱,李逵很高兴,他也跟着蹦出来大杀四方。公差认出是李逵,燕青和李逵只能爬上屋顶。这时,卢俊义带着援兵赶来,他们救出了燕青和李逵,一路出城而去。
李逵掉队了。
他独自一人竟跑到了县衙门口。一时好奇,他竟然进去坐在椅子上,穿了县官的衣服,让众公差陪着他玩儿,升堂、擂鼓、告状、判决,玩了个不亦乐乎。这时,没遮拦穆弘来到县衙门前,他看到李逵忙大叫:
“众人忧得你苦,你却在这里风!快上山去!”
然后,穆弘拉着李逵就走。等到他们回到梁山泊,却见忠义堂上,宋江正亲自主持宴会,为燕青庆贺——谁忧得苦啊?人家都挺高兴的。
尤其是燕青,李逵下山是为了帮燕青的,眼看李逵没有回来,燕青都没当回事,还是江州老乡穆弘仗义,主动请缨来接应李逵。
李逵特别想交个朋友,几番努力,结果都交了个寂寞。
他终于明白,天罡圈里的人其实都看不起他,都嫌弃他。
谁说圈层不同,无法相融?便是圈层相同,也无法相融。
此后,他再也没跟他们混了,他和鲍旭、项充、李衮组成一个小分队,在战场上共同进退。这几个人都位卑无名,他们对李逵十分仰慕,自然奉他为老大。李逵终于有了朋友。
唉,与其向上结交,不如向下结交吧。不是不努力,是真心被人嫌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