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一部名为《敦煌》的电影上映。其改编自日本作家井上靖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北宋年间，落第书生赵行德远走塞外，出游西夏。途中，邂逅并救下美丽的回鹘公主斯鲁比娅，两人互生爱慕，约定终身。但阴差阳错间，斯鲁比娅被西夏王李元昊霸占，最终在婚礼当天自杀殉情。行德痛不欲生，在好友朱王礼的协助下，前往敦煌翻译经书……
曾几何时，观影者无不为行德与斯鲁比娅的爱情悲剧潸然落泪，更为片中李元昊的阴险狠毒、残酷无情感到愤懑。
影视作品中的李元昊。来源/影视剧《大宋少年志2》
斯鲁比娅的故事虽然是虚构，但在历史上，李元昊至少有九位后妃，却是真的几乎无一善终……
西夏后宫版《无人生还》
1038年，党项族首领李元昊（又称嵬名曩霄、拓跋元昊、嵬名元昊）称帝建国，国号大夏，定都兴庆府，史称西夏。西夏王朝凭借灵活的外交策略，巧妙周旋于辽、宋、金三国之间，三国均将西夏视为附属国。1227年，蒙古攻灭西夏，西夏自此消失在大漠黄沙中。元人编撰宋、辽、金三史，而只将西夏史编入三史的《外国传》中。国人被屠，后人无史，遂使西夏扑朔迷离，以致连皇族成员都不甚清晰。
金 南宋时期全图。来源/《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
而关于开国皇帝李元昊的后宫，《宋史》记载：
“（元昊）凡五娶......，一曰大辽兴平公主，二曰宣穆惠文皇后没藏氏，生谅祚，三曰宪成皇后野力氏，四曰妃没移氏，五曰索氏。”
《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
“曩霄凡七娶：一曰米母氏……二曰索氏……三曰都罗氏……四曰咩迷氏……五曰野利氏……六曰耶律氏……七曰没移氏。”
现代学者一般认为，李元昊至少有九位后妃，除兴平公主为契丹人外，其余均为党项人。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九位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后妃，人生却几乎全部以悲剧收场。
西夏时期《水月观音》图中展示的党项女子服饰借鉴回鹘风格服装的情况。来源/武威西夏博物馆
「短命皇后」
李元昊的首位皇后是卫慕氏（又作“默穆氏”“米母氏”），卫慕乃银州党项大族，卫慕皇后的姑母正是李元昊生母惠慈太后。卫慕皇后幼年时父母双亡，被姑母惠慈太后收养，姑侄感情深厚。她很可能在惠慈太后的照顾下，与李元昊一起长大。然而，这对看似青梅竹马的夫妻，命运却在卫慕山喜的叛乱中发生了剧变——心狠的李元昊为绝后患，决定诛灭卫慕氏满门，甚至亲自奉上毒酒杀死生母惠慈太后。卫慕皇后则因怀有身孕而暂免一死，被打入冷宫。后来，她虽诞下皇子，但彼时正得宠的野利氏却进谗言，说卫慕皇后之子貌似他人，李元昊一听大怒，立刻下令杀死了卫慕皇后和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影视作品中的李元昊母亲卫慕双羊(惠慈太后)。来源/影视剧《西夏王朝》
卫慕氏死后，曾进谗言的野利氏（又作“叶勒氏”“野力氏”“拽利氏”）成了第二任皇后，她乃是西夏将领野利遇乞之妹。野利家族是鼎鼎大名的党项八部之一，原本活动在鄜州、延州以北地区。984年，党项首领李继迁（李元昊祖父）聚兵黄羊平，野利家族前往归附，并嫁女于李继迁，史称“顺成懿孝皇后”，野利家族自此成为夏国支柱。
据史书记载，野利皇后“身颀（qí）长，有智慧”，戴金起云冠，其他妃子皆无此殊遇。不过，美貌与智慧都没能帮助她长久留住君王的宠爱，或是性格不合，或是出于对野利家族的忌惮，元昊对野利皇后逐渐变成“畏之”的态度。
野利皇后一生育有三子，仅宁令哥长大成人，被册封为太子。
1043年，环州知州种世衡行反间计，诱使李元昊杀死了野利皇后的两位哥哥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1046年，野利皇后也因口出怨言而被李元昊废黜。转年，权臣没藏讹庞（当时宠妃没藏氏的哥哥）怂恿太子宁令哥杀死李元昊，又以弑逆之罪处死太子，野利皇后因此事遭到牵连，最终被处决，竟落得与当年卫慕氏相似的结局。
影视作品中的野利皇后。来源/影视剧《大宋少年志2》
而在这场皇室“闹剧”中，另一位没移皇后（又作“没移氏”“摩移克氏”）成了最荒诞的牺牲品。1047年，她被许配给太子宁令哥，但李元昊贪恋其美色，竟“遂自娶之”，将其尊为“新皇后”。父子共妻的伦理丑闻，正是压垮宁令哥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也因此被没藏讹庞怂恿，一步步走入“弑父”陷阱。1048年，宁令哥趁元昊酒醉之际，拔刀弑父，因刀术不精，斩掉鼻子便仓皇而逃。次日，元昊不治而亡。宁令哥及其母野利皇后因此事被处死后，没移皇后被幽囚于贺兰山。1049年，辽国大将耶律直鲁古攻占贺兰山，俘获没移皇后，将其押往上京，作为与西夏谈判的政治筹码。1051年，没移皇后又被迁往蓟州，最终孤独死去。
「平衡政治的后妃」
在李元昊所有有记载的后妃之中，最值得一提的，大概要数没藏氏（设计害死太子宁令哥和野利皇后的没藏讹庞就是她哥哥）了。没藏氏原本是野利遇乞的妻子，李元昊诛杀遇乞后，在搜寻遇乞遗属时发现了她。元昊垂涎她的美色，与她私通，并将她迎入宫中。野利皇后发现这一丑闻后，将没藏氏送往戒坛寺为尼，赐号“没藏大师”。然而，李元昊并未就此罢休，他仍时常前往戒坛寺与没藏氏幽会，甚至携带她出行，毫不避讳。1047年2月，两人在两岔河畔生下李谅祚，并将谅祚藏于没藏氏之兄没藏讹庞家中。没藏讹庞兄凭妹贵，不久晋升西夏国相，而他设计陷害太子宁令哥，也正是为了给李谅祚铺路。杀死宁令哥后，他拥立外甥李谅祚为皇帝，尊妹妹为太后。彼时，李谅祚年仅1岁，没藏兄妹遂权倾朝野。
影视作品中的没藏氏。来源/纪录片《神秘的西夏》
晋位太后之后，没藏氏依然我行我素，“妖冶好佚游，骑从甚众”，亦不改个人作风，先后与野利遇乞下属李守贵、元昊侍者宝保吃多私通。1056年10月，没藏氏与宝保吃多在贺兰山打猎，因醋生恨的李守贵趁夜派骑兵将二人杀害。此后，没藏讹庞夷灭李守贵全族，追谥没藏氏为“宣穆惠文皇后”。
除了没藏氏，还有一位后妃在李元昊的后宫中地位不低，她便是出身高贵的辽兴宗之女，辽国的兴平公主。1029年，李德明遣使辽国，请求缔结婚姻关系。1031年，辽兴宗将成天皇后之女兴平公主，许配李德明之子李元昊，并以李元昊为夏国公、驸马都尉。李德明死后，辽国随即册封李元昊为西夏国王。彼时，李元昊已娶卫慕氏为皇后，兴平公主只是辽夏联姻的政治工具，与李元昊毫无感情可言，《辽史》明文记载“李元昊与兴平公主不谐”，甚至公主难产都未前往探问。1038年，兴平公主神秘去世。一说抑郁而亡，一说兴平公主知晓李元昊毒杀生母，元昊恐公主上奏辽国，才将其幽囚致死。兴平公主死后，辽兴宗派北院承旨耶律庶成赴夏问责，但未有结果。此后，辽夏两国交兵，更无人关心兴平公主身后之事。
影视作品中的兴平公主。来源/影视剧《西夏王朝》
出身党项望族的咩迷氏，曾凭借儿子短暂享过荣宠，但最终却因儿子遭难。咩迷家族（又作“密克默特氏”）也是党项大族，家族中曾有一女嫁给李德明，生下元昊的异母弟李成遇。咩迷氏嫁给李元昊为妃后，生下一子李阿理（阿哩）。据史书记载，李阿理意欲谋害李元昊，被族人鄂桑格告发。元昊盛怒之下，将李阿理溺死河中，又派士卒前往王亭镇，杀死咩迷氏。
汉晋以来，索氏家族一直是敦煌地区的名门望族。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索氏家族从中原钜鹿迁入敦煌，在此繁衍生息一千余年。西夏崛起时，索氏家族已融入党项族中。李元昊的后妃中也有一位索氏，她的生平虽不甚清晰，但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和《宋史》记载，她与李元昊感情并不和睦。1035年，李元昊与唃厮啰（gū sī luō）王国争夺猫牛城控制权，双方激战二百余天，夏军以惨重代价获胜。战时讹传李元昊阵亡，索氏竟然大喜，在宫中日夜奏乐。李元昊回师后，她在日夜惊惧中选择了自我了断。
穿绿松石金耳坠。来源/武威西夏博物馆
此外，还有几位后妃在史书中记载寥寥。都罗氏（又作“多拉氏”）出身于都罗家族。都罗，又作“督六”“都啰”，是西夏开国前凉州六谷政权的重要部族。1003年，李德明攻占凉州；1036年，西夏在凉州设立西凉府，作为陪都，都罗家族自此融入西夏。关于都罗氏的生平，史书上仅留下“早逝”二字。一个被人遗忘的早逝之人，生时大概就不受重视，死后也实在算不上“善终”。
没移氏（又作“摩移克氏”）是西夏大臣没移皆山之女。1041年，李元昊出兵天都山，发动好水川之战，大败宋军任福所部。战后，元昊认为天都山是兵家必争之地，遂在此建造城池，并以此城迎娶没移氏。然而，此后没移氏便不见于史书记载。不过，也有学者认为，没移皇后与没移氏为同一人，但这一说法仍在争论之中。
何至于此
纵览这一幕幕，不啻一场西夏版“大逃杀”。须知，在历史上，妃嫔失宠者有之，妃嫔犯罪者有之，因种种原因被皇帝罢黜、诛杀者，亦不少见。但混乱如李元昊后宫者，恐怕空前绝后、世所罕见。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造成这一幕幕悲剧？
李元昊残暴嗜杀多疑的性格，自然是首要因素。《宋史》称李元昊“性凶残”“好杀，不恤下情”，任何阻挡皇权者，都会被李元昊残酷肃清，因此在他身上才会发生“杀母、杀舅、杀妻、杀子、杀大臣”的悲剧。而事业上的一系列成功，也助长了李元昊骄傲自满的情绪，使他肆意夺人妻女、害人性命。诚如《西夏书事》作者吴广成所说：
“（元昊）自中国讲和、契丹战胜，志得意满，日即慆荒淫佚之事，史不绝书。至夺宁令哥归，立以为后，其灭绝天伦，尤非人类。盖不如是，则罪不极贯不盈，不足殒其身、弱其嗣也。”
李元昊的残暴猜忌、贪婪好色，不仅害死了他的多位妃嫔，也使他因果报应，死于非命。
除元昊个性外，妃嫔出身世家大族，也是其大多死于非命的原因之一。李元昊割据、称帝、建国，均离不开本地世家大族的支持，世家大族与李氏皇族通过婚姻的形式深度绑定。因此，进献妃嫔，于世家大族而言，是巩固权位的手段；于李元昊而言，也是笼络世家大族的方法。但是，权力此起彼落，世家大族渴望更多权力，而权力恰恰是李元昊的禁脔，不容任何人染指。一旦世家大族触碰到李元昊的底线，便会惨遭肃清。就此而言，妃嫔不仅是世家大族与李氏皇族之间的“工具人”，更是世家大族与李氏皇族斗争的殉葬品。
西夏时期俄藏丝质卷轴《阿弥陀佛显圣》中体现的西夏夫妻服饰。来源/武威西夏博物馆
最后，党项的民族风气，也推动了悲剧的发生。党项人“强梗尚气，重然诺，敢战斗”，其风俗是“喜报仇，有丧则不伐人……有力小不能复仇者，集壮妇，享以牛羊酒食，趋仇家纵火，焚其庐舍”。在婚俗上，早在部落时期，党项就盛行“自由婚”，即：
凡育女稍长，靡由媒妁，暗有期会，家不之问。情之至者，必相挈奔逸于山岩掩映之处，并首而卧，绅带置头，各悉力紧之，倏忽双毙。一族方率亲属寻焉，见不哭，谓男女之乐，何足悲悼！
尽管李氏皇族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学习汉地婚俗，以改革本族陋习，但党项仍遗留下来的部落习俗依然浓厚，“妻其庶母、伯叔母、兄嫂、子弟妇”极为常见。缺乏礼法约束，就造成了皇室种种混乱关系，夹杂着政治争夺，演变为一桩桩残酷杀戮，最终导致了后宫的种种悲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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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杜建录主编：《话说西夏》，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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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刘兴亮：《论西夏皇室婚姻的几个问题》，《西夏研究》2011年第4期。
[11]张琰玲：《党项与西夏女性人物汇考》，《西夏研究》2014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