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道元:《红楼梦》“篆儿”的改写过程推测

古代小说研究 2023-11-09 07:18:30

一、“篆儿”文字的呈现

“篆儿”在书中只提及三次。其中,两次是邢岫烟的丫鬟,一次是怡红院的丫鬟。

电视剧《红楼梦》中邢岫烟剧照

批语中出现过一次,在第27回“庚眉:前良儿,后篆儿,便是确证”。结合第52回正文和批语“庚夹:二次小窃皆出于宝玉房中”。第27回的“前良儿,后篆儿”之批,意在篆儿是怡红院的丫鬟。

若将批语计入在内,这四次篆儿,其中两次是邢岫烟的丫鬟,两次是怡红院的丫鬟。但给读者留下的印记是,篆儿为邢岫烟的丫鬟。或言,其主体性文字是邢岫烟的丫鬟。

对“前良儿,后篆儿”之批,人们一般认为,“篆儿”是“坠儿”的音讹,应当校作“前良儿,后坠儿”。其原因是,第52回书中正文,偷了虾须镯的,确实是坠儿。

但笔者认为,这种观点是在增删稿的基础上形成的。也即,作者将偷虾须镯改写在了坠儿头上之后,所产生的观点。

换言之,这是将文字视作一个平面,站在增删稿这一稿的基础上,来思考问题的。而在成书过程中,“前良儿,后篆儿”未必有误,其极可能就是个客观存在的历史事件,在成书过程中的那一时期,就是怡红院的丫鬟篆儿偷了虾须镯。

孙温绘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从第52回正文来看,“篆儿”也不是“坠儿”之形讹。这段文字在蒙戚本中作:

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

庚列杨本与蒙戚本近同。换言之,在庚蒙戚列杨本中,第一个进来的是“篆儿”,第二个进来的是“坠儿”,篆儿和坠儿二者不是同一人。显然,篆儿不可能是坠儿之音讹。

如此看来,篆儿曾经是怡红院的丫鬟。换言之,“篆儿”是谁的丫鬟,在成书过程中,可能做过调整。

在第52回此段中,“篆儿”在晋本中作“箓儿”,在程本中作“定儿”,“箓儿”和“定儿”有可能反映着这种调整,“定儿”更似是曹雪芹的改笔。

程甲本《红楼梦》程伟元序

二、“篆儿”改写的猜测

依笔者成书过程三阶段之假说,认为:第一阶段是江浙吴语的素材时期;第二阶段是《石头记》及其分支时期;第三阶段是曹雪芹揉进曹家事的五次增删时期。

笔者推测,“篆儿”有可能是第二阶段《石头记》时期,改写为邢岫烟的丫鬟的。

这一判断,需要回答三个问题:

其一,第一阶段中,邢岫烟的丫鬟、偷虾须镯的丫鬟,各是什么名字?

第52回有段文字,平儿道:

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

邮票《平儿理妆》

从这段文字来判断,邢岫烟的丫鬟不是从怡红院拨给邢岫烟的,而更似是邢岫烟自己带来的。这是一个没见过豪门物件的“穷”丫鬟。

晋本中流露出,有一丫鬟名“箓儿”。在杭州方言中,有口语“六二”,书面语作“箓儿”“盝儿”“簏儿”。其意是,未见过世面,目光短浅,阅历不足,不老道之意。这正合邢岫烟的丫鬟。这便不排除,第一阶段素材之时,邢岫烟的丫鬟就是名作“箓儿”。

换言之,对这一时期的推测是:邢岫烟的丫鬟名“箓儿”,偷虾须镯的丫鬟是怡红院的篆儿。“前良儿,后篆儿”之批,批的当是这个时期的状况。

其二,第二阶段为什么要将“篆儿”改为邢岫烟的丫鬟?偷虾须镯的丫鬟名字此时是何?

薛蝌的“蝌”,本是长尾巴的蝌蚪,形如一条长辫子,明显有着寓意。而“篆”又称蝌蚪文,蝌蚪篆,篆与蝌本为一意。

邢岫烟嫁薛蝌,岫烟的丫鬟名“篆儿”,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奇妙构思。而达成这等关联,更似第二阶段《石头记》及其分支时期,民族主义者所为。

戴敦邦绘邢岫烟

书中,常将薛家与东北关联起来,薛家进府便是住“东北角”的梨香院。薛家搬出梨香院,仍是迁至“东北上”。

偌大个贾府,将薛家安置在何处,全凭作者一支笔。总不离东北,不能说作者没有此种故意。“丰年好大雪”喻薛,“梨”也喻雪,“雪”又谐薛,仍是关联东北。即便刘姥姥排泄,也要安排在东北,也有臭摆东北之嫌。

总之,第二阶段民族主义者改写的《石头记》时期,将怡红院的丫鬟篆儿,改写在邢姑娘名下,嫌疑最大。这个时期的篆儿已不是怡红院的丫鬟,那么,怡红院偷虾须镯的丫鬟,名字又更换为了何人?

基本可以判断,这个时期不是“定儿”,因为定儿只出现在程本之中。而程本不属于《石头记》,而属于《金陵十二钗》。不排除,民族主义者在将篆儿改为邢姑娘的丫鬟之时,与“箓儿”做了对调,晋本是混抄杂合中留下的痕迹。

连环画《晴雯》

其三,在第三阶段增删稿时期,偷虾须镯的丫鬟被改写到了坠儿头上。第一阶段的素材时期,晴雯召唤丫头,第一个进来的篆儿这个角色,到第三阶段是重新拟的名字“定儿”。

如此,这三个阶段中的丫鬟,“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对应。偷虾须镯这个故事情节的核心,没有大的变动,而丫鬟的名字做了调整。调整的起因,猜测是第二阶段的民族主义者盯上了“篆”这个字,要将篆儿之名置于了邢岫烟的名下。

三、余论

今天保存下来的本子中,坠儿在我们心中,一无是处。这一改写在效果上,无疑为晴雯施暴,减轻了罪责,改写意图明显。

但我们从批语中还是能够读出,早期文字中的坠儿,未必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本子那样,而偷虾须镯是改写中被安在她的头上的。

第26回坠儿出场,有一批:“戌夹:坠儿者,赘儿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叹叹!”

《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该批中居然还有“冤情”“孽债”四字。而在戚序本中是:“戚夹:坠儿者,赘儿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是可为之,一叹!”多出的“是可为之”四字,甚是蹊跷。

这坠儿,显然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至少给批者的印象没有那么差,或言在宝玉眼中也不是“太low”之人。即便戌夹批漏抄的“是可为之”四字,但有“冤情”“孽债”四字在,仍能反映出,批者读到的本子,是宝玉“是可为之”的,只不过将偷虾须镯,从篆儿身上改写在了坠儿身上,替篆儿背了个“冤”。

即,今天看到的本子,坠儿偷虾须镯是改写的结果,而在旧文中偷虾须镯的就是篆儿。书中正文和“前良儿,后篆儿”之批,均非笔误,而是个历史事件。

刘旦宅绘红楼梦图

鉴于这种情况,此处的校对,笔者取程本的“定儿”,以减少矛盾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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