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黑龙江的天冷得厉害。院子里的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我翻出一个旧箱子,里面都是泛黄的老照片。
母亲在炕上坐着,头发已经花白了。她接过我手里的照片,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这是你奶奶六十大寿那年照的。”
照片已经发黄,边角都卷起来了。照片里,奶奶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大伯站在奶奶身边,那时他还很年轻,脸上的皱纹还不深。
“你大伯那年刚结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母亲轻轻摸着照片说,“可他非要给你奶奶办寿宴,说这是头一回,得让街坊四邻都知道咱家孝顺。”
我记得,那是1984年的冬天。大伯家那会儿住在绥化市郊,一间砖瓦房,门口种着两棵老槐树。大伯妻子刚怀孕,家里添置了新被褥,手头更紧了。
“你大伯打了半年零工,攒了三百块钱。”母亲说着,眼里泛起了泪光,“那时街上的馒头五分钱一个,一斤猪肉也就八毛钱。三百块钱可不少呢。”
母亲说,大伯那天特意去市场买了一条大鱼,又买了两斤猪肉。他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满了菜。寒风把他的脸吹得通红,可他乐呵呵的。
“你奶奶那天可高兴了。”母亲翻出另一张照片,是奶奶坐在八仙桌前的样子,“大伯还给她买了一件羊毛衫,说是让她暖和。”
那顿饭,街坊邻居都来了。大伯站起来敬酒,说从今以后,每年都要给母亲过生日。他说得认真,眼睛里闪着光。
“那时候谁都当他是说着玩的。”母亲抹了抹眼角,“可你大伯真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一晃就是四十年。”
日子一年年过去,大伯家也经历了不少苦日子。九十年代初,他做小生意赔了钱,欠了一屁股债。可每到奶奶生日,他总会想办法攒钱,哪怕只是买个蛋糕,也要给奶奶过。
人们都说他太死板,可大伯只是笑笑:“这是儿子的本分。”
日子渐渐好起来,大伯的生意也有了起色。他给奶奶买的礼物越来越贵重:羊绒衫、金戒指、玉镯子。可奶奶最喜欢的,还是那些便宜的小东西:一把梳子、一件棉袄、一双布鞋。
去年冬天,奶奶生了一场病。大伯守在病床前,给她煮长寿面。奶奶吃了两口,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大伯这些年,没有一年落下。”母亲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这份承诺比金子还贵重。”
我翻着那些老照片,看着时光在每个人脸上留下的痕迹。奶奶的白发越来越多,大伯的背也渐渐驼了。可那份承诺,却一直新鲜如初。
今年春节,是奶奶100岁大寿。大伯已经准备了几个月,要给奶奶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
“你知道吗?”母亲突然说,“你奶奶有个老箱子,里面装着这四十年大伯送的每一件礼物。有些东西都旧得不能用了,她还留着。”
我愣住了。记忆里的奶奶一向节俭,从不留没用的东西。
“前几天,你奶奶让我把那个箱子搬出来。”母亲说,“里面有件发黄的羊毛衫,就是大伯四十年前送的那件。”
我们打开箱子,看见整整齐齐摆放的礼物:一件件衣服、一双双鞋子、一个个小物件。每一件都像一个故事,讲述着这四十年的点点滴滴。
奶奶摸着那些旧物,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这些年,就数你大伯最懂我的心。”
大伯听了这话,转过身去擦眼泪。他说:“这不算啥,都是儿子该做的。”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亲情。它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不是价值连城的礼物,而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在平凡的日子里,年复一年地坚守。
日子还在继续,可这样的故事却越来越少了。人们总说现在的生活好了,可为什么反而少了这份坚持?或许,不是我们失去了什么,而是我们忘记了最简单的承诺,往往最难能可贵。
大伯已经七十多岁了,背有些驼,走路也不太稳当。可每年奶奶生日,他还是会早早起来,给奶奶熬长寿面。
那碗面里,不只是面条和汤,还有一个儿子四十年如一日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