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德二年,隆冬。
大雪厚重,将万丈宫墙牢牢包裹。
皇宫地牢里,一个女子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被两根粗重的铁链从琵琶骨中穿过,呈大字型吊在墙上,伤口处已然溃烂,蛆虫横生。
铁链时不时的被门外看守的老嬷嬷拨弄几下,铿铿作响,引得那女子发出一阵阵痛苦又凄厉的悲鸣。
——
脚步声响起。
一对璧人进来。
林姒儿一身金丝华服,头上步摇琅环作响,雍容华贵。
她身旁的男人更是龙袍加身,威风无两,此时正满目温柔的看着她。
我抬头,原本绝色的小脸,右边一片焦黑,满是炮烙之痕。
更为可怖的是,我的左脸,露出了大片的森森白骨,肉被全数割下!
看见来人,我情绪猛然激动起来,目眦欲裂,恨意博发!
“畜生!你们这两个畜生!竟然还敢来?!”
“被关了一年整,姐姐的脾气怎么还这么大?”
林姒儿小手拍着胸口,做出害怕的姿态来,可那张小脸上,却挂着恶意的笑容,冲身边的男人撒娇,“陛下,你看姐姐,吓坏我了。”
墨云佑原本温柔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拿起一边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我的左眼之上!
“贱人!再敢瞪姒儿,朕活剐了你!若非姒儿良善,要留你一命,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发狂?”
好一个良善!
我被折磨的面容扭曲,死死瞪着墨云佑和林姒儿,恨不能生啖其骨肉!
“陛下,姐姐是乡野村妇,性子像野狗也是正常,陛下可莫要动怒,咱们今天,不是还给姐姐准备了一份大礼么?”
林姒儿轻轻按住了墨云佑的手,眼波流转,带着万千风情。
闻言,我的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墨云佑扔掉手中的烙铁,拍了拍手,几个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进来。
那箱子通体漆黑,缝隙处,正渗着血。
“砰——”
看见箱子里的情景时,我气血上涌,险些晕死过去!
那里头,断肢残骸纠缠在一起,正上方还摆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爹!娘!”
我凄厉长啸,哭叫挣扎着往箱子边靠,铁链哗哗作响,伤口再次被撕裂,不少蛆虫被抖落下来。
林姒儿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姐姐不是最想和爹娘亲近么?怎么现在见了面,又是这般反应?我与陛下给你送来这份大礼,让你一家人团聚,姐姐喜欢么?”
“林姒儿!我自幼与你抱错,爹娘养你二十年整,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纵然是怨恨我,为何要对他们下手?兄长呢?你也对兄长下手了么?”
我满脸血泪,绝望又窒息!
她原是相府真千金,二十年前因动乱与林姒儿被抱错,六岁那年又因贫困被养父母抛弃,流离颠倒后,被师父收养。
十六岁那年,师父过世,她也终于被认回相府。
纵使过得如此凄惨,她也未曾对亲生父母有过半分怨恨!
没想到林姒儿的心竟然这么歹毒,将养育了她的父母屠杀殆尽!
“哈哈哈哈!”
林姒儿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几乎笑出了眼泪,“那是你的爹娘,不是我的,并非亲骨肉,如何能有真心?这两个老东西,竟然因为你叱骂我,所以我只好送你们真正的一家人团聚咯。”
“至于兄长……蠢货一个,我将他流放,看在他确实对我不错的份上,留他一条狗命罢了。”
“林姒儿!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我恶狠狠的诅咒,猛然吐出一口血来,“墨云佑,你既是欢喜林姒儿,又何苦招惹我?这些年我与林家待你皆是不薄!否则你一条如同丧家之犬的落魄皇子,又怎能坐上皇位?”
“闭嘴!”
提起这茬,墨云佑脸色铁青。
“若不是当年收养你的人是战神贺惊山,你又是他唯一传人,不是为了用贺惊山的战神令来对付墨玄渊,你以为朕会看上你一个乡野村妇?”
“谁料你却是个废物,不知道战神令在哪,朕留你又能有什么用?不过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墨玄渊也不会离京,不问京中世事,朕才能坐上皇位。”
“现在朕大业已成,光是想想你,都觉得恶心。”
“所以,去死吧!”
墨云佑温润的脸狰狞起来,提起一边的长剑,狠狠的刺向我!
一剑,两剑……身体越来越痛,我灵魂离体,飘至半空,看着自己的尸体血肉模糊。
我好恨!
我好想杀了面前的这对狗男女!可我只是一缕冤魂!
忽然——
铁骑突出刀枪鸣!
地牢外传来厮杀的声音,我看见一抹鲜红色的身影,提着滴血的长剑,飞奔而来。
林姒儿和墨云佑还没来得及开心惶恐,就被男人挑断手脚经脉,惨叫着倒下去。
紧接着,我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皮肤苍白到近乎病态,一双桃花眼上挑,带着很重的戾气,眼角的泪痣红的快要滴出血来,配着这身鲜红的长袍,妖冶又让人惊艳!
墨玄渊?!
他怎么会在这?
我一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年前我才被相府认回来没多久,就被告知与墨玄渊早已定下婚约,可我听闻这男人残忍嗜杀,手段狠辣,加上林姒儿和墨云佑一直鼓动扇风,我更加抗拒他,对他一直以来的示好全然不见!
甚至当场在他正式提亲的那一日当场退婚,还说了许多伤人的话!
那日之后,墨玄渊就连夜离京,再也没有回来。
可现在这是……
“墨玄渊!你怎么会回来?!为了我,一个乡下的贱妇,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墨云佑像是看见了鬼一般,惊吓的胡言乱语。
闻言,墨玄渊眼神一厉,手上长剑翻飞,竟直直的削掉了他的下巴!
“你怎么敢对她动手?”
他声音狠戾,没有丝毫犹豫,一剑封喉,叫林姒儿和墨云佑当场气绝身亡!
杀了两人,墨玄渊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像是被卸去了力气一般,跪坐在了我的尸身边。
传闻中狠辣嗜杀的男人垂眸,长长的羽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阴沉,配着这妖冶的脸庞,叫人心悸。
“你真没用,当年师父,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徒弟?”
轰——
一句话让我的脑海像是炸了一般,像是被人撕扯一般。
我惊恐的发现,自己好像缺失了一片记忆,可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墨玄渊伸手,似乎是想要触碰我,但很快又无力的放下,继而像是疯了一样抓住我的肩头,力道之大,指关节都泛了白。
灵魂快要消散之际,我听见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你那般对我,又怎敢就这么离开?”
“小姐,快醒醒!玄王来提亲了!”
催促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惊醒,头痛欲裂。
映入眼帘的是玉棠焦急的小脸,她拉了我一把,道:“小姐,玄王嫁不得!坊间都说了,他嗜杀残暴,实非良人!咱们快逃吧,不然落在他手上,您就是死路一条了!”
玄王提亲?
我一愣,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摸自己的脸,完好无损,光滑细腻,没有被墨云佑凌迟后的森森白骨。
我又转头去看向玉棠,险些落泪。
玉棠是我在回相府的路上,从流民手中救下来的姑娘。
我恢复相府嫡千金的身份后,玉棠就索性做了我的贴身大丫头,一直忠心耿耿,后来为了保护我,被林姒儿下令,赏给了五个太监玩弄致死。
现如今她又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切都证明着。
我重生了!
重生回了三年前,墨玄渊提亲的这一日!
强压下心中激动,我哑着声音说道:“玉棠,他不是你听到的那种人。”
前世我愧对墨玄渊太多,如今能重活一世,我定要好好对他!
“可是小姐……”
“我心中有数,玉棠,给我梳妆吧。”
玉棠还想说什么,却见我已经起身坐在桌前,她只好止了话语。
一刻钟后,梳妆完毕。
我穿上如烈火般的红衣,像是等不及了一般,便脚步匆匆,往门口走去——
“砰!”
巨大的开门声骤然响起!
一个年老的嬷嬷站在门口,表情轻蔑。
“大小姐,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房间里头缩着呢?不知道二小姐和云王都在你院了里等许久了?”
看清来人,我眸底倏地掠过一抹恨意。
宋嬷嬷。
我初进相府时,林姒儿亲自送来的老嬷嬷。
前世在地牢里被残虐,这刁奴可没少折磨我!
见我没动静,宋嬷嬷上前一步,不耐烦的直接上手:“跟你说话你装聋听不见?果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半点教养规矩都无!”
只是还未触碰到我的衣裙——
“啪!”
“啊!!!”
鞭子破空声混杂着惨叫传来,我抽出了系在腰间的长鞭黑鳞,狠狠一甩,老刁奴瞬间被抽得满地打滚!
“你一个奴才不经主子同意,就敢擅自闯入,那这又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我冷笑一声,手中黑鳞再次翻飞,毫不留情的抽在宋嬷嬷身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这老刁奴抽出门外!
门外院子里,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正坐在石桌前,看见这一幕,不免被吓了一跳。
“宋嬷嬷,这是怎么了?”林姒儿拧着纤细的柳眉,诧异问道。
宋嬷嬷身上两条鞭痕混着血肉灰尘,疼的浑身颤抖,恍惚间听见林姒儿的声音,连连哭嚎:“二小姐,您救救老奴吧!大小姐她疯了!她发疯了啊!”
林姒儿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看见我一身夺目红衣从屋内出来。
“玉棠,拖这老刁奴下去,乱棍打死!”
“是!”
玉棠紧随其后,心惊胆战。
一年前小姐被相府认回来,当今圣上体恤,封了小姐做长宁县主,还赐了这根以深海恶蛟身上最坚硬锋利的鳞片做的鞭子,用来护身。
可自从这鞭子赐下来,小姐从未用过此鞭。
今日黑鳞见血,玉棠断没想到会是这样情景。
“姐姐,你做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就算你平日里在相府无理取闹些倒也罢了,可今日云王也在,你……”林姒儿声音娇媚,欲言又止,悄悄看了一眼墨云佑,像是在忌惮什么一般。
这是她惯用的把戏,模棱两可,引起旁人误会后,再委委屈屈的将自己择干净,置身事外。
“所以呢?”
我微抬下颌,发出一声嗤笑:“本县主处置个刁奴,还需要过问你?难不成我相府,已经沦落到让外人随意置喙的地步了?”
轻言淡语,却字字诛心!
我虽未言明谁是外人,可众人都知,林姒儿做了十几年的相府假千金!
林姒儿身子狠狠颤抖了一下,姿态脆弱又可怜。
落在墨云佑眼中,更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怜惜,正要出言为林姒儿抱不平,不想她却摇了摇头。
林姒儿红着眼眶,泫然若泣道:
“姒儿知姐姐是怨我鸠占鹊巢多年,如今却不肯离去,但姒儿与爹娘十多年的情谊哪里是一时就能割断的?”
说着,她哽咽声渐重:“若姐姐着实厌烦姒儿,那我这就秉明爹娘,即刻离开相府,免得再惹姐姐烦忧!”
若放在从前,我定会被她的这番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甚至还会生出些许愧疚。
但细细琢磨,林姒儿看似说得情深义重,实则是将我置于无情无义的境地!
只可惜,前世的我眼瞎心盲,没察觉出这些狼子野心!
我敛下心中恨意,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好整以暇的看着林姒儿,挑眉道,“你既然清楚明白,那还不赶紧滚出相府?”
林姒儿没想到我竟然是这个反应,她愣在原地,嗫嚅着唇,面上凄楚可怜,心底却恨意翻涌,惊疑不定。
这个贱胚子,今日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全然不似往日好拿捏。
墨云佑终于看不下去,皱着眉头呵斥:“姒儿今日得知玄王来提亲,担心你有不测,急匆匆就赶来阻止,一片真心你不顾就算了,还这般伤姒儿的心!”
“云王殿下!”林姒儿哀哀的叫了一声墨云佑,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而后,她看向我,眼中包着一汪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姐姐,姒儿今日来,就是想提醒你,玄王其人,凶残嗜杀,简直就是活阎罗,姐姐可万万不能嫁给他啊!”
这一番话她看起来说的真心真意,原本以为我会感谢她,可没曾想——
“啪!”
一巴掌重重的落在了林姒儿的脸上,将她的脸打偏过去。
林姒儿瞬间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我又是一巴掌落下!
我脸色倏地冷了下来,语气凌厉:
“林姒儿,你最没有资格说玄王凶残嗜杀!”
“玄王为国征战,杀的是什么?杀的是敌军!杀的是想要践踏东川领地的贼人!”
“他分明是东川的英雄,该受万人敬仰,而不是被你这等,在富贵窝里吃白饭的废物耻笑!”
字字铿锵!
震得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林姒儿心中惊颤不已,干脆哭了起来:“姐姐,你误会姒儿了,姒儿是担心姐姐的幸福啊……”
“啊——”
一声尖锐惨叫,划破长空!
长鞭一下又一下地狠狠落在林姒儿身上,力道之大,顿时鲜血淋漓!
她惊恐地往后躲,尖叫道:“我,你住手啊!云王殿下快救救我!我已经疯了!”
没等墨云佑反应过来,我就已止了甩鞭,我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林姒儿,犹如十方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声音冰寒刺骨:
“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惩戒。”
“若下一次,本县主再听见你不论是非的议论玄王,那,便是你的死期!”
往后,有我在,谁也不能欺侮墨玄渊!
说完后,我毫不犹豫,就要离去,却见玉棠已经回来,急匆匆道:“小姐,方才老爷拒绝了玄王的提亲,玄王已经走了!”
“什么?”
我闻言,顿时急了,也顾不上林姒儿和墨云佑,就往外赶去:“往哪走了?”
“往北边的郊外去了!”
听完玉棠的话,墨云佑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我要走,他赶紧拦在她面前,拧着眉头急切说道:
“衾儿,方才本王与姒儿所说的话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吗?我皇兄他并非良人,况且你也知道本王一直……”
后面的话没等他说完,就被我厉声打断。
“够了!好狗不挡道,再拦着,我不介意让云王也尝尝黑鳞的滋味!”
我眼神冰冷,话语全然不似说笑,听得墨云佑面色一变,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见状,我毫不留情一把推开他,快步往马厩跑。
这一世,我绝对不要放开墨玄渊!让他丢尽脸面,最终孤独一人前往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