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飞雪
1.
晚上十点半,我刚进门,就听到韩妈阴阳怪气的声音:“唉吆亲家,您看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您就打地铺凑合一晚吧。”
过道里,我爸蹲在地上的凉席上,边上放着一床薄被子。
“没事,没事,这地上挺好的,比我们家的床都干净。”我爸搓着手,满脸感激地望着韩妈。
韩莉从卧室出来,踢了一下地上的席子,拿着浴巾去出来,她狠狠地瞪了我眼,哐当一声甩上卫生间的门。
我爸尴尬地看看我:“强,你回来了,我来给你妈拿点药,想过来看看你,结果雨这么大,又没车了,所以,只能麻烦,麻烦……”
我想说,老子到儿子家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哪能说是麻烦。我回头看到韩妈高昂着头,满脸嫌弃的眼神,我嗫嚅了半天,啥也没说出来,扭头去卧室给我爸去倒水。
“孙强,用一次性杯子哈,你爸农村人,没做过体检啥的,万一有乙肝啥传染病的就完了。”韩妈撂下话回了卧室,那赤裸裸的话掷地有声,砸得我心疼。
我看韩莉洗完澡出来,想给她说再拿床褥子出来,我爸腰不好,瓷砖凉。谁知,我还没张口,韩莉气咻咻地说:“你爸一身土星子味,弄得整个过道都没法闻。”
“你,我,……”我涨红了脸,憋得心肝肺都疼,但是,我却没有辩驳。不是我不会,是我没资格,没底气。
2.
我是入赘韩家的。
我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脑瘫的妹妹,爸妈年纪大了,给我哥娶完媳妇,家里都掏空了。我只比我哥小两岁,也早到了订婚的年纪。
正好我婶子说,她是看着我长大的,说我老实肯干,她娘家亲戚有意有钱就是没人,想招个上门女婿。她给我爸妈说了女方的情况,我爸妈犹豫了很久,我爸说,上门女婿不好当,说不准得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一辈子。我妈说,那也比打光棍强。
就这样,我和韩莉见面了。
韩莉人清瘦,模样在我们村这些媳妇里数得着,可是,那仰着头,一副清高的样子让我不寒而栗。韩妈更不用说了,和爸妈说话,都不带正眼看我爸妈的,连我家的凳子都不肯坐,说脏。
第一次去韩莉家,我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韩莉祖辈做茶叶生意,家庭条件很好。就在她现在住这个高档小区里,就有她家三套房子。
3.
我想着结婚后,都是一家人,入赘和娶妻一样,都要真心待人。
没想到,结婚当晚韩妈拿着一张纸过来,让我签一份婚前协议。醒目的第一条就是,韩家的财产都属于韩莉婚前财产,万一,我们过不下去,我也只能净身出户。
第二条就是我必须像亲儿子那样对待韩妈和韩爸。
我颤抖着读完协议,哆嗦着手,把字签了。既然婚都结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结婚第一天我还看到保姆在忙碌,第三天时,韩妈说以后家里的一切都是我来做,因为对茶叶这生意我也不懂,就在家里干些先杂活。
其实,那天我听到韩爸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毕竟这将来的家业都是韩莉我俩的,可是,韩妈反对,她说我一个外人,刚接触还不知道可不可靠呢。
韩莉的脾气像极了韩妈,扯高扬气的样子,还经常贬低我。我虽然在韩家不好过,但是,我妈让我忍忍,等有了孩子以后就好了。
谁知,我们结婚三年,韩莉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我的日子更不好过,韩妈指桑骂槐嫌弃我,不能传宗接代。
4.
我家里一地鸡毛时,我妈车祸去世,我想带着韩莉回去奔丧。韩妈一把拉住韩莉,气咻咻地问:“你是娶的丈夫,不是嫁过去的媳妇,你没必要去哭丧,还有你,孙强,既然你叫我妈,我还活着,你回去只管哭,但绝不能哭妈。”
听着韩妈这不近人情的话,我在很想一走了之,可是,想想我妈,她就是怕我娶不到媳妇才答应让我入赘的,如果我意气用事,我妈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丧礼上,我嚎啕大哭,但没敢哭妈,韩妈以给亲家母奔丧为由头,她不让韩莉来,她却跟我来了。
又过了两年,那天,我听到韩妈说保养孩子的事,我说要不把我哥家孩子领来我们养。韩莉没说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我哥家孩子在我家吃了一顿饭,就被韩妈打了一巴掌。
因为三岁的侄子用手去抓了盘里的一个鸡腿,韩莉用筷子敲了他的手,韩妈忽地站起来,上去就是一巴掌:“乡下孩子,一点教养没有。”
她们母女明显地表明不能接受这孩子,我就只能把孩子送回了老家。
5.
随着我们年龄的增大,几次我都劝说韩莉去医院检查下什么原因,她气急败坏地说:“要去你自己去,我正常的。”连韩妈知道了也跟着骂我。
家里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对我呼来换去,有人时,他们就根本不承认我是他们家女婿。
年前,来个四五个客人,说是韩爸的老朋友了。我明明一趟趟端茶倒水,可是,当他们问及韩莉的老公时,韩妈陪着笑说:“我家女婿外出开会,那天天忙得见的都是大领导。”
听着客人们的恭维,韩妈的吹嘘,我心里阵阵发凉,我一定不能一辈子被她们踩在脚下。
我处处讨好韩莉,想跟着她做生意,她常常拒绝我,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我总是寻找机会。她去商铺时,我陪着她,她去乡下采茶,谈价格,我都死皮赖脸地求她,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就是她晚上对账,我一边蹲着给她洗脚,一边偷偷瞧她的做账。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奔五了,我也对茶叶有了大概的了解,又跟着年轻人学着去网上搜各种资料,偷偷做起了笔记。
眼看着韩妈和韩爸都老了,如果以后我能独挡一面,日子就好过了。能让韩妈对我刮目相看,应该从韩莉这里着手,让韩莉看到我不是吃软饭的。可是,还没能等到我给韩莉证明,韩莉出事了。
6.
那次去西山收购茶叶,我要去,韩莉说让我去办别的事,就一个人去了。等警察打来电话,让家属过去时,韩莉早已被送到医院,高度截肢。韩妈对着过道里的一个男人又撕又打,说韩莉一辈子都让他毁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等韩莉醒来,她啥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哭。
我哥知道了,劝我,能离婚就离婚吧,守着个瘫痪人,后半辈子啥指望都没有了。可是,我妈说过,做人得有良心,我思虑再三,决定照顾韩莉。
韩妈看我对韩莉确实尽心,擦身体,端屎擦尿,全是我亲力亲为。我想着法子哄韩莉开心。
后来,我主动提出,我来帮忙撑起家里的生意吧,因为韩莉瘫痪,对韩爸的打击很大,一夜之间,他苍老了好多,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我去乡下盯着茶农采茶叶,收购茶叶,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也和茶农们熟悉了。那次,赶上下雨,我就跟着茶农躲到附近的农家乐避雨。
有些话多的大妈就谈论起韩莉,问她瘫痪后,她老公对她好吗。我一时语塞,他们居然都不知道我是韩莉的老公。
一个老奶奶敲着拐杖骂:“我看小吕不是多好的人,这么多年,每次住我们家,我看都是韩莉付住宿费,那小子就跟着混吃混喝的,每次来,都嚷着让韩莉给他买茅台喝。”
“唉,就是那天晚上,俩人都喝多了,早上估计酒劲还下去,就开车走了,结果就出了车祸。”
“我听说,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孩子还没有呢。”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
我拳头握得所有的关节的咯吱响,原来,我每次想跟韩莉下乡,她都推三阻四的,原来她一直有人陪着。
7.
从乡下回来,我没第一时间去医院,就给韩妈说我先回去洗个澡都淋湿了,我晚上再过去跟她换班。
可是,走到半路,我越想越不对劲,我想立马当面质问韩莉,她到底和那姓吕的什么关系。
还没推开病房的门,就听到韩莉和韩妈的争吵声。韩莉哽咽着: “妈,你知道吕康没钱,你别逼他,我啥都听你的了,让我嫁给孙强,我也按你的意愿嫁了,你还想怎么样?”
“到了现在,你还帮他说话,因为他,你流产伤了子宫,一辈子做不了妈,又因为她,你后半辈子都躺在床上,你看看,从你出了车祸,他都没来看你一次,让他出些钱怎么了?”
我,如五雷轰顶,整个身体都摇晃起来。原来,韩莉一直都有心上人,只是被韩妈棒打鸳鸯。没想到,韩莉早就知道她没有生育能力,韩妈也一直知道韩莉和姓吕的在一起,她们只是看我老实,看我任劳任怨,就把我当了冤大头。
以前,我总是听我妈的,日子能凑合着过就凑合着过吧,咋不是一辈子。可是,现在想想,这二十多年,我没一天开心过,过得窝囊心塞。
今年我都56岁了,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也不想再将就下去,我要挺直腰杆,真正地活上几年。
8.
韩莉出院那天,我提出了离婚,我郑重地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你们对不起我,欺骗了我,但是,我还是按照之前的协议,这个家的财产我一分不要。”
“强,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丈夫,你看我和你爸都老了,以后韩莉还指望你呢,你别走,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你,这三套房产价值千万,它们也全都给你,只求你把韩莉照顾终老。”韩妈第一次柔声对我说话,更是第一次抓住我的手。
生意,房产,经历这一遭,这些在我心里都不再那么重要,我只想开心过上自己的生活。
韩妈看我去意已决,她歇斯底里里戳着我的鼻子骂:“这些年,你白吃白喝,到头来,不知道感恩,你会落个抛弃妻子坏名声。”
我转身走了出来,韩妈的声音渐行渐远,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有点甜还有点暖,是我从前没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