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散文)

新柳垂丝,忽地就绿了。前几日还蜷缩在深褐枝桠间的芽苞,此刻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薄片,像是被谁撒了一把星子。风过时满树都在摇晃,细碎的光斑便落在溪面上,仿佛顽童打翻了一匣碎银。

溪水还凉着,却已褪去冬日的滞重。白腹的翠鸟掠过水面,尾羽在波纹里拖出细细的墨线。去年沉在青苔石下的菱角,不知何时冒出嫩红的尖芽,水蜘蛛在其间织网,银丝兜住几片早夭的桃花。

原野上最急不可耐的是紫云英。它们昨夜还怯生生地蜷在枯草里,今晨竟漫山遍野地开了,紫雾般浮在残雪消融的泥地上。老农扶着犁头走过,黑土翻涌处腾起白气,像是大地刚刚苏醒的呵欠。

忽然有杏花消息。先是东村篱角斜出一枝,接着西头矮墙探出半树,不出三日,整条山径都笼在淡粉烟霞里。花瓣沾着晨露时沉甸甸的,正午又被晒得轻飘飘,风起时便追着放学孩童的书包跑,最后歇在牛背上打盹。

檐下新泥未干,归燕已忙着修补旧巢。它们剪开雨帘飞进飞出,尾羽掠过晾衣绳,抖落的水珠正巧滴在仰面张望的猫儿鼻尖。晾晒的棉被鼓起阳光的芬芳,与远处烧荒草的青烟缠作一缕,悠悠爬上云端。

农人把种子倒进木斗,叮咚声里混着布谷鸟的催促。田埂上野芹抽得飞快,昨天才掐过的嫩尖,今朝又蹿出三寸新绿。穿红袄的小囡蹲在沟渠边,正用草茎逗弄刚醒的蝌蚪,辫梢沾了不知哪株蒲公英的绒球。

暮色漫上来时,山桃把最后几瓣胭脂抹在西天。湿润的泥土里,万千根须正吮吸着暖意,悄然编织绿色的网——要接住所有坠落人间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