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大伯,在我们老家村里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谁家老人要是不幸去世了,家里人肯定第一时间把他请过去,逝者出殡抬棺前,让他当喊号子手。
在我们老家那边有个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民俗,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就是家里老人去世,起灵前,必须有喊号子的人。
逝者家属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全村人齐刷刷的站在一旁,喊号子的人站在板凳上大声地吆喝,底下的人回应他。
等到葬礼结束,逝者家属会跪下来给喊号子的人磕头谢孝,然后再塞进兜里两盒烟,家里条件好的,会用白布包一沓钱。
喊号子不是谁都能干的,第一嗓门必须洪亮,其次是膝下无儿无女,或者是没结婚的大小伙子。
自打我记事起,我们村里有老人去世,都是大伯去帮忙喊号子。
大伯比我父亲大十六岁,当年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我父亲、叔叔姑姑们年龄还小,为了养活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他错过了结婚的年龄。
后来等到叔叔、姑姑们成家立业,此时大伯已经快四十岁了,找个头婚的姑娘肯定找不着,娶个二婚的女人,他又不认可,所以大伯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我之前问过大伯,为啥他能成为村里喊号子的人。
大伯告诉我,以前家里穷,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后来看给人家当喊号子的人,不仅能蹭到饭吃,而且还有一笔可观的收入,所以他就决定把喊号子当成自己的副业。
大伯是个光棍不假,但是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比那些有媳妇的男人收拾了还要利索。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放寒假了,大伯来县城给我家送过冬的蔬菜,他临走的时候,我非要跟着去,母亲不让,我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红霞,让小军跟我去农村呆两天,没事,我能照顾好他,等几天我再把他送回来。”
我大伯都发话了,母亲也不好再阻拦,打开柜门,给我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之后我就跟着大伯走了。
我大伯对我特别好,每次我去他家玩,他都会提前给我准备好多零食,有一回,我和大伯去村里小卖部买东西,要不是我和大伯的四只手腾不出来,我容易把小卖部的东西全部搬回家里。
那次,我在大伯家呆的第三天大清早,他家西院邻居的父亲去世了,叫他过去帮忙。
大伯将一堆零食推到我面前,叫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下午他回来的时候带我去镇上买过年穿的新衣服。
当时我年龄小,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我搂住大伯的脖子,轻轻地吻了他的脸“大伯,我也要跟着你去,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死人。”
“小军,你年龄小,这样的场合不适合你去。”
“我不,我就要去。”我双手抱住肩膀,嘟嘟个嘴,侧过脸不再搭理大伯。
大伯好话说尽,依旧说服不了我,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我去。
到了大伯邻居家里,大伯给我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让我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上午八点的时候,逝者家属要为逝者举办葬礼,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聚满了很多人。
最开始,逝者的晚辈跪在那里鬼哭狼嚎一顿,紧接着就要抬棺出殡,这时候有人给大伯找了一个板凳,让大伯站上去,开始大声地吆喝着,底下的众人应声回应。
大伯声音很洪亮,铿锵有力,刹那间,大伯的呐喊声仿佛能穿云裂石一样,这是我看到大伯的另一面。
葬礼结束,逝者家属赶紧凑到大伯面前,毕恭毕敬给他磕三个响头,我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塞进大伯兜里两盒,还有一个用白布包的钱。
大伯这个邻居家的几个儿子都是做买卖的,在当地很有钱,看到大伯喊号子时那么卖力,兄弟几个给大伯一千块钱。
下午回到家里,大伯用这一千块钱给我买了一套过年穿的新衣服,还有很多零食吃。
父亲老家那个村子有四五百户人家,只要有老人去世,每一次都是大伯去给喊号子,十里八村有老人去世,也会请大伯过去。
大伯说,方圆十几里,他为喊号子的老人数不胜数。
在我的心里,大伯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在大伯心里唯一的遗憾,或许就是自己膝下无子女。
随着社会的进步,喊号子的步骤,有些人家已经省略了,不会举行那么具有传统意义的葬礼仪式。
十个月前,我正在外地出差,我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大伯死了。
前几天的晚上,我刚和大伯通过电话,他的状态很好,突然间无缘无故就死了,我很好奇是不是被他人谋杀了,我让父亲去报警的,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根本不需要去报警,因为大伯已经把遗嘱写好了。
大伯去世前五个月,去医院查出自己得了肺癌晚期,因为无法通过手术得到根治性治疗,所以他不想给弟弟妹妹添乱,用特别的一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这些侄子和外甥当中,我和大伯的关系最好,为了能参加他的葬礼,我不远千里从外地赶回到老家。
大伯这一生为村里很多人喊过号子,结果却在自己的葬礼上,基本没有人来参加,除了家属以外,村里人来参加葬礼的不超过十个人。
我觉得大伯活这一生挺不容易的,前半生为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错过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后半生替村里逝去的老人喊过号子,结果自己去世的时候,却没有人愿意参加他的葬礼。
大伯无论是对自己弟弟妹妹,还是对村里人,他都是一种奉献的精神,不求回报,甘愿付出。
在大伯的葬礼上,我作为他的侄子,给他扛了灵幡。
可能在老家村里人眼里,大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泯灭了他曾经为村里人做过的事情。
大伯曾经走在路上,大家对他做最崇高的敬意,而今他人没在了,没有人愿意参加葬礼,是世态炎凉还是人狠如狼,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