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绣娘，
那天，她接了给督军府二姨太缝制冬衣狐裘的活，
高兴的一宿没睡，抱着我想着拿到钱过年就好过了，
可她却再没回来，只是因为督军夸奖“巧手”，
二姨太吹着她漂亮的指甲轻描淡写的对我娘说，
“巧手啊，砍下来我仔细瞧瞧。”
我娘就被砍下双手生生投到井里，
四年后，二姨太因我缝制的平安荷包重获督军喜爱，
却不知我编制的不是线，而是一个翻天覆地的谋。
1.
“蠢货，都是蠢货，这么简单都缝不好？养你们吃白饭的吗？”
“都砍断手！扔出去喂狗！”
二姨太生气了，弯弯的柳叶眉拧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推倒了桌上的琉璃瓶，又砸碎了精致的金攒碗，
奴仆都大气不敢出，
只有几个要被拉下去的绣娘拼命磕头求饶，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看着她们一个个额头砸出血印，发髻凌乱，指甲都在地上抓出了血，
我小心的跪挪着上前，抬起头，
“太太，可否让奴婢一试。”
我在二姨太再一次轻描淡写“缝不好就得死”的话语中，
缝补好了她那件名动整个十里洋场的旗袍，
还在缝补缺口上填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二姨太十分高兴摸着缎面旗袍撇了我一眼，
“嗯，还行，倒是个有用的丫头，叫什么名字？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叫成之，奴婢能给太太缝制旗袍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敢奢求赏赐。”
“还算识趣，以后你就在留在前院给我缝补衣服吧，不用去打扫了。”
二姨太再次捧着裙子笑颜如花，喜滋滋的走进了里屋。
我连忙磕头谢恩，头嗑在地上梆梆作响，
来掩饰我激动的心跳声。
2.
我的绣艺十分高超，但却不及我娘的十分之一，
我娘本是商贾之女，从小便跟着我阿爷走南闯北，
学了一身本领，其中这绣艺是最佳，
我阿爷是大善人，可是大善人却不得善终，
40岁就死于痨病，
他资助贫苦孩子上学，资助的学生里就有我那个机敏聪慧的爹，
我阿爷看着出类拔萃的我爹，
做主把我漂亮温柔的娘嫁了过去，
婚后的日子还算美满，
因为我记得小时爹用手把我托起，飞的高高的，
娘就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绣着她最喜欢的苏绣，
看着我和爹一块玩耍，温柔的笑着，
可是后来爹变了，爹沾上了大麻，
他开始变得易怒暴躁，大麻折磨的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有钱就买着抽，没钱赊着抽，
再后来，人家看他什么都拿不出来了就不赊给他了，
于是他就哆嗦着跪在地上留着眼泪和鼻涕求人家，
我只敢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看着，
我记忆中那个总是衣着干净，温润如玉的父亲永远的死掉了，
被他自己亲手埋葬，
我爹彻底疯了，他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把我和娘也卖了，娘带着我跑啊、跑啊。
我跑不动了娘就抱着我，一步不敢停歇，
她的鞋里总是渗出血来，
后来，终于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娘就搂着我告诉我，
“之之啊，以后就咱娘俩了，娘会让娘的之之像那些留洋的学生一样，穿漂亮衣裳，骑大马。”
娘开始没日没夜的做着苏绣，眼睛熬的通红，
供着我上学堂，
那天我一回家，就看着娘开心的收拾东西，
“之之，娘接了个大活，给二姨太做冬衣，给8个大洋呢。”
“这钱给之之做冬衣，剩下的还可以买一直好用的钢笔，听人说现在可多洋玩意了，以后娘都给我的之之买”，
娘笑眯眯的和我说着她的打算，
我看着她掰着手指算的高兴，我也就高兴，
可是娘去了督军府就再没回来...............
我看着督军府门前拿着枪的看门狗，只得跑去偏门打听娘的下落，
还没靠近，就听见两个嘴碎的婆子说，
“诶呀，真可惜，我看那小媳妇绣工真是一等一”
“可不是吗？不过谁让督军夸她了，你也知道二姨太是个善妒的。”
“行了行了，不说了，小心哪天井里的就是咱了。”
我抬头看了下阴阴沉沉的天，
我知道我娘被二姨太害死了。
被砍断手扔进井里去了，
四年过去了，我学会了娘留下的绣品手艺，
也成功进入了督军府当丫鬟，
现在也成了二姨太的专属绣娘，
3.
二姨太是督军的心尖宠，
督军是这儿的土皇帝，手里有上千条枪，
枪就是有着黑洞洞的口，发出巨响后让人一命呜呼的东西，
有枪有钱就是爷，
二姨太算是陪着督军从草莽一路走到现在的，
二姨太原本是官家小姐，跟着督军私奔，
最苦的时候，督军就带着几杆枪，几十个兄弟，
二姨太放血割肉做补汤给督军喝，
后来，督军成了这儿的土皇上，
二姨太也成了宠妃，
二姨太要星星，督军不会摘月亮，
二姨太满身绫罗绸缎，
金银首饰就算给每个下人分几件都分不过来，
二姨太越发的阴狠毒辣，无法无天，
她房里的丫头，一个个恨不得将头插在地里做事，
因为只要稍微有些姿色，
或被督军多看几眼，被督军夸上一句，
要么被扔进猫舍抓破相，要么被塞进装满老鼠的麻袋活活被咬死，
或者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涂上蜂蜜，身上爬满红蚂蚁，看人生生被痒死，
折磨人的手段比比皆是，
她只会吹吹她鲜红的漂亮指甲，再轻描淡写一句，
“没意思了，处理了吧”
二姨太房中每个月死的奴仆加起来比手脚同算上都要多，
督军不会过问一句，马上就会采买新的奴仆，
所以一个小小绣娘的命，似乎比起二姨太所吃的江米还要便宜，
自然也就无人在意。
但是至于二姨太再怎么受宠爱也只是个姨太太，
也是因为二姨太没有孩子，
“霆蛟，你说了这次宴会会带我去的，我已经和顾太太讲了，求求你了。”
“珍儿，不是我不带你，是这次有日本人，而且刘司令也在，他想见他妹妹。”
我站在门外听着督军安慰着二姨太，
二姨太果然没有善罢甘休，
“顾霆蛟，你说过的，只爱我的，你说过我是你名义上的太太的，那这次宴会你为什么带刘彦芝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啊！”
“霆蛟，是我陪你患难与共的，那个刘彦芝只是你捡回来的破烂货，不就因为她有个当土匪的哥哥吗，还叫什么刘司令，我呸，就是个土匪种。”
督军看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女人，曾经陪自己一同吃苦挨饿，不由得心软了，
但是这次他需要刘彦芝的哥哥的帮助，所以他狠了狠心，
督军拍了拍二姨太的手，
“珍儿，懂事一点，我过后会补偿你的。”
督军走到门口，对站在门口的我抛下一句话，
“照顾好你家主子，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二姨太不甘心的追了出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
于是毫无疑问的我成了她的出气筒，
“成之啊，你说一个人被看见难堪的样子，你说会不会挖了这个人的眼睛？”
二姨太坐在摇椅上手捧着暖炉，
缓慢抬了抬眼皮撇着我一眼，
“太太，我想是会的，但是您定然不会，因为您与督军时夫妻间拌嘴是情趣，并不是难堪。”
我跪在冰柱上扯着僵硬的嘴角讨好着二姨太，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行吧，那你起来吧。”
就在我磕头谢恩，以为二姨太放过我逃离虎口时，
她又轻描淡写的把我推进了狼窝，
“那你去伺候刘彦芝吧。”
4.
刘彦芝是督军的三姨太，
原本只是督军为积德捡回来的丫头，
谁知聪明伶俐，有才学，
会唱江南小调，温柔小意，
和二姨太的明媚泼辣比起来像一碗清淡的小粥，
细品才美味，
同时三姨太还有一个拥兵占领一山头的土匪哥哥，
督军因此更喜欢三姨太了，多次希望可以将她哥哥的部队招安，
二姨太不止一次想除掉她，但都失败了，
只能在督军外出打仗时折磨她，
用些下作但却不致命的下流手段，
让她在冬日里刺骨的井水用手揉洗自己的小衣与裘裤，
甚至以不小心之名砍掉了三姨太的小手指，
三姨太也是个能隐忍的主，被砍断小指一言不发，
收好断指待督军归来呈给督军看，
红着眼圈，一言不发，泪珠却唰唰唰的掉下，
督军看着美人落泪自然十分心疼，
但是依旧还是二姨太的分量重，
只被关了几天的禁闭这个事也就不了了终了，
督军将二姨太的罪过高高的举起但却又轻轻的放下，
自此，二人的梁子正式结下了，
这次的宴会也是，二姨太早早吹了牛，
要穿最漂亮的裙子，戴着最华丽的东海红珠，
结果督军只带着三姨太去，
二姨太因为我见到了她和督军争吵被落面子感到难堪，
尤其还是因为她的死对头——刘彦芝，
那么如果我此时被送去三姨太房中伺候，定为死路一条，
大院中的腌臜事多得狠，死一个绣娘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
“都听太太安排，但是我想最后再伺候太太吃个晚饭。”
5
我恳求着二姨太希望她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二姨太笑了，红唇微张点了点头，
晚饭时间，可能督军觉得亏欠二姨太，
晚上来了二姨太处用餐，
二姨太故意把妆减淡了，柔弱着依靠着督军，
同督军回忆着过去，
我端着水果走上前去，
在路过督军身旁时，身侧掉落一只荷包，
督军一手揽着二姨太，一手拾起荷包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跪下还并未开口说话时，
就感觉到二姨太吃人的目光直直盯着我的头顶，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我想我在二姨太的眼神里死千百回了，
她一定认为我是在勾引督军，
“这是上好的苏绣料子的荷包，你是哪里来的？莫不是偷的主家的？”
督军的声音低沉且具有威严，
我吓得哆哆嗦嗦小声回答，
“这是二姨太交由奴婢保管的，是二姨太给督军做的平安荷包，希望督军每次出战都平安归来。”
“平安荷包里有二姨太用血写的字条，督军若是不信不妨打开看看。”
督军听了诧异的看着二姨太，
二姨太愣了一下然后马上佯装害羞低下了头，
督军打开荷包里面的字条果然是红色的安，
“你说你，和我赌气，荷包也不给我，要不是被我看见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用心，本帅要好好罚你。”
督军宠溺的挂了下二姨太的鼻子，一下抱起二姨太进了里屋，
“督军， 你真讨厌~”
二姨太嗔怪的看着督军，
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然后被抱进了屋子。
第二天，我跪在冰冷的门砖上得到了二姨太不会把我送走的消息，
并且我也从一个月5个大洋，涨到了一个月8大洋。
5
督军似乎被二姨太的真心打动了，破例带着她一块去了宴会，
在宴会上，二姨太穿着我做的全十里洋场仅有一条的苏绣旗袍，
再一次获得全场赞美与欣赏的目光，
与此同时，更好的消息让二姨太一下子飘到了云端，
她怀孕了，
“对，那个放在那里，小心点啊，笨手笨脚的。”
“行了，猫赶远点，伤到未来的少帅你们担待的起吗？”
二姨太扶着还没有隆起的小腹倚靠在我身上，
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吩咐着安排，似乎故意说给隔壁三姨太听，
“太太，过几天的您的生辰宴您想穿哪件？”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二姨太，
“你看着办吧，成之，好好做衣裳，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旁的心思。”
二姨太用她涂着丹蔻的红指甲抵戳了下我的脖子，
二姨太当然知道荷包是我故意的掉在督军面前的，
但是一切对她有利的事，她一定会应下，
现在的这番话就是敲打我不要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比如肖想人或者位置。
只得安安分分的给她做漂亮衣裳，她就不会要我的命。
我规规矩矩的做事，甚至做出了比宣纸还轻薄清透的纱衣，
二姨太对着纱衣爱不释手，督军也越发爱来二姨太房中，
半月中会有10天，
我现在也成了二姨太眼前的红人，
住进了上等的下人房，不用再看脸色讨吃食，
甚至连她的生辰宴都带上了我。
6
“督军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希望您吃好喝好。”
这是十里洋场最好的酒楼，督军邀请了各界名流，
二姨太看着来往的达官显贵，嘴笑的都快合不拢了，
“裴夫人，来啦？诶呀，我都说了就是个生日，不要办，我们老顾说不行，要给我和孩子大办一下。”
二姨太一手摸着肚子一只手又抚上督军从南边得来的红珊瑚耳环给裴夫人展示着，
“还是你有福气，我看你家老顾和我家老裴刚才还说要宣布个大事，我估计是要让你当夫人啦。”
二姨太显然被裴夫人这句话冲击到了，高兴的分不清南北，
紧接着她随手指了一盘她刚吃剩下的糕点示意我送去给三姨太，
顺便将裴夫人的话转达给她，
我端着糕点走到了热闹喧嚣大厅的角落，
三姨太安静的坐在那里喝着茶，似乎等我多时，
“怎么？你们主子又憋了什么好屁？”
“柳珍儿开心的快疯了吧？”
我看着平日里温柔纯良的三姨太自然的说出粗话异常平静，
“好久不见了，芝芝”
我回以微笑并且将身子弓了下去，显得尊敬，
我们是早就认识的，
我娘被害后，我被房东赶了出来，
沿街乞讨遇到了同时乞丐的她，
她把乞讨来的食物分给我，我们就这样一块生活了一段时间，
直到她被督军捡回去，她哥之后也找到了她，
“好啦，开始吧”
芝芝，哦不，应该叫三姨太，
三姨太拿起桌上我刚小心呈上的糕点重重向地上摔去，
“吃过的也好意思拿给我？当我是泔水桶吗？”
尖锐的喊声以及碗碟的破裂声吸引了在场来宾的目光，
我则跪在地上，在碎碗碟中不住的磕头，求饶，
督军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带着二姨太走了过来，
“诶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没必要去惩罚无辜的下人啊”
二姨太说着用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又用手扶着肚子用眼神示意着督军，
“闹什么闹，就是一个糕点，今晚是大日子，再作滚回家去”
督军也发了火，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于是对着三姨太吼到，
随后又马上挂上笑脸招呼着大家，
“对不起，大家，一点家事，请各位见谅，现在开席开席。”
二姨太看着三姨太被督军吼了一嗓子后委屈巴巴掉眼泪，
“呦呦呦，妹妹，怎么哭上了，不就是一个糕点吗，等姐姐管家了，给你的月俸里多加一份。”
说完用手帕捂嘴浅笑扶着肚子扭着胯走去督军身旁，
督军喝的高兴了，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
“今天，非常欢迎大家来参加我顾某二姨太的生日宴，我顾某想告诉大家两件事，哈哈哈”
督军非常高兴骄傲，大笑着拍着胸脯，
“第一件事就是，我顾某马上有儿子了，感谢我的二姨太”
二姨太更加兴奋了，脸色潮红，接受着众人打量的目光，
裴夫人已经提前祝贺了，
“顾夫人，以后多多关照啊！哈哈哈哈”
“你可真讨厌~惯爱打趣我，让你们家老裴收拾收拾你”
二姨太笑的合不拢嘴巴，整理着旗袍，
对着镜子涂着口脂，等待着督军的邀请，
“第二件事就是，我要有太太了....就是....嗝...”
“就是刘司令的妹妹——刘彦芝小姐，彦芝这些年跟着我真是辛苦了。”
三姨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从容的走上台，
笑盈盈的把手搭在督军手里，
下面刘司令高兴的鼓着掌，掌声一下子充斥着整个酒楼，
只有一个人傻眼了，二姨太不可思议的瞪大着眼睛看着台上的三姨太，
三姨太，哦不对，应该称呼为大太太了，
大太太笑眯眯的看着二姨太然后用手摸了摸小腹，小声的说了两个字，
我看出来了，是蠢货。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今天的主场是二姨太的生日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