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梅花,平时看见咏梅的佳句总会背记下来,最先背诵的自然是毛主席的那首“她在丛中笑”,以及下面作为注释用的,叫“反其意而用之”的陆游词。
八十年代,邮政部发行了一套梅花邮票,在同时发行的首日封上印有两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于是,又知道了这“梅妻鹤子”的林逋。不过,除了这四个字及两句诗,对林逋是一无所知,很长时间来,连他是北宋还是南宋都没弄清楚,甚至还以为他是南宋遗民,为躲元人而当隐士呢。好笑哈。
林逋,字君复。浙江杭州人。北宋著名诗人。少孤力学,不为章句。性恬淡好古,不趋荣利,家贫衣食不足,晏如也。初游历江淮间,久之归杭州,结庐西源之孤山,十二年足不及城市。不娶无子,种梅养鹤,自谓“梅妻鹤子”。真宗闻其名,赐粟帛,诏长吏岁时劳问。逋尝自为墓于其庐侧。年六十二卒,州为上闻,仕宗嗟悼,赐谥“和靖先生”。
杭州旧时称钱塘,那可是一等一的繁华大城市,远非本山那铁岭可比,柳永《望海潮》一词中那个“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便是此地。这里山明水媚、钟灵毓秀,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沉醉痴迷、流连忘返。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日出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日落则“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当时纷纷来此当“钱漂”之人,如果按人口比例来算的话,想必远比现在的“北上广漂”要多吧。
但林逋作为有正式户口的杭州人,却远离这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之繁华地,“结庐西源之孤山,十二年足不及城市”,换句话说,就是主动去延庆大山中买了块地,盖了个草屋住下,那儿没有网络,不通公交,他过上了几不知王府井在京城何方的隐士生活,而且一去十数年不曾下山。
林逋所处的北宋,是我国历史上最富庶之时,据说国民生产总值占全世界百分之八十。时值“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经宋前期几位英主的经营,杭州早已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东京梦华录》中有载:“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戸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这些我们在读宋词时,也是可以感受得到,难怪现代之人如果想穿越,必是想去这时的大宋,融入这人物繁阜,寻欢行乐的好时光。
作为这个时候的士子,按正常的思维肯定如范仲淹、晏殊这些人一样,通过科举进庙堂。但这林逋却不是,他选择的是避世,在游历了江淮好山色之后,便在西湖孤山隐居,他一生都没有出仕做官,也没有娶妻生子,“梅妻鹤子”地在美妙的自然景致中,享受着那远离尘嚣的清新超逸;离群索居,安贫乐道而终其一生。
这点不仅在后世也没人想明白,即使是当时也属奇葩一枚,走的不是寻常路嘛,如果说他是效前朝那“终南捷径”而隐,然最终目的还是养其名为扬其名,以此来达到闻达上廷,博一个好的位置,真正眷恋山林、矢志不移者寥如晨星,而林逋却是真名士,真隐士,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终身不仕。要说他是看不惯尘世和官场的黑暗市侩,以当时被范仲淹说的那“政通人和”之情,似乎也缺少说服力。
但他的影响在当时是非常大的,很多居官之人都愿意同他交善,如丞相王随、杭州郡守薛映都十分敬佩他的为人,又非常喜爱他的诗歌。于是他们不辞公务繁忙,前去与他唱和,并拿出俸银为他重新修建新的宅院。同时他与当时的名士范仲淹、梅尧臣也有诗唱和。从这里我们这足见他的文学创作的巨大影响力。
在历代歌咏梅花的诗歌中,他的一首《山园小梅》是最显其功力的佳作,其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句,唯美的意境和朦胧的意象,赢得了多少人的感叹;就咏梅来说,是无人出其右。另外,从这首诗中,我们也可体味出林逋幽独清高、自甘淡泊的仙风道骨。
其实这两句诗是化用五代南唐江为吟咏月桂的诗句,原句为:“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而林逋只改了两字,将“竹”改成“疏”;将“桂”改成“暗”,这点睛之笔,使梅花形神活现,可见林逋点化诗句的才华。
林逋在孤山上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据说当62岁的林逋在傲雪的梅花中,永远闭上了那双看透纷纭世界的眼睛时。他豢养的白鹤围着他的坟墓悲鸣三天三夜后,也绝食而死,孤山上的梅树亦二度重开。
对林逋的隐士情结后世论者甚多,但观史上那无论是南山赏菊之陶渊明,还是山中宰相陶弘景,抑或是烟波钓徒张志和,都曾出仕做过官,只是对官场生厌后才选择了避世当隐士,而这林逋没当过一天的官,如何能从一开始便走上了这条路,真是让人疑惑。后世之人力图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答案。
据说,明代诗人陈嗣初曾经接待一个自称是林逋十世孙的人,并不说什么,只是拿出《宋史·林逋传》来让他读,读到“和靖终身不娶,无子。”这一句的时候,来客不禁默然。陈嗣初大笑,赠了一首七绝给他:“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孙儿?想君自是闲花草,不是孤山梅树枝。”以此看来,还有人敢冒充林逋后代,按说林逋无妻无子世人尽知,缘何有人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难道是目不识丁的泼皮无赖?不会,能拜访诗人的定是文人,林逋之事是绝对知道的,内中定有隐情!
突发奇想,那个写“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林升,不也是姓林,不也是浙江人吗,不也是才高八斗,有个性的士子吗?会不会也是林逋的几世孙啊。后来一想,不会哈,赵构定都杭州,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庙,勒令山上所有寺院宅田墓坟都必须迁出,却唯独保留了林逋的坟墓。所以,要是他是林逋的后人,应该感激才是,断然不会写出那讽刺之诗滴。
但我对林逋有后人却是有几分相信的。明人张岱在《西湖梦寻》曾记载说:元朝时,林逋的坟墓曾被僧人杨真伽盗掘,他以为林逋是大名士,必有许多陪葬宝物,但他挖开林逋的坟墓,竟只找到一个端砚和一支玉簪。
文人将砚随葬这个可以理解,这是士林本色;然而一支玉簪伴身就有点蹊跷了,虽说宋时男子也束发,也用簪,但毕竟不会是心爱之物,只是一寻常妆饰之物耳,如香囊类一般,远不如自己的随身衣物或重要人员的馈赠之物来得重要,或者是自己所爱的珍藏。所以,可以想象,这玉簪对林逋来说,绝对是有着重要的纪念意义。
终身不娶,亦无绯闻的林逋是否也有铭心刻骨的爱情经历?对此正史野史都无记载。但我们从他的诗作中,可以探窥出端倪。
《全宋词》只收录了林逋的三首词。一首是写梅花,一首是写春草,而第三首则让我们大跌眼镜,那是一首写爱情的《长相思》,真让人没想到,这看似了无羁绊的林逋,竟有此一咏三叹,情深韵美,忧伤动人的爱情诗作。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对这首诗的解读是没有任何障碍的,这是一首以女子口吻道出的爱情诗,只是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它竟然出自超然物外的林处士之手,这便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所以我觉得,应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林逋肯定是经历过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生死恋情。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心爱之人弃他而去后,心灰意冷,誓志不娶,以致抱着心上人的玉簪,含泪九泉。
这个弃他而去之人才是林逋心中真正的“梅妻”,可以想象,湖山之畔、放鹤亭边,风寒雪浓,梅树芳艳。无不肖似伊人的面容;她含情欲语、莞尔一笑。在那千万朵梅花的笑颜之中,林逋伫立于瑟瑟寒风,期盼着她的归来。
宋人有诗云:“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梅花原本百花之一,可就因为认识了林逋,惹得后世的诗人竞相思慕,吟咏不绝。是啊,林逋和梅花,你说不上是谁因谁而名,人生之最难得者便是情投意合、心心相映。除却青山绿水,最与林逋相宜相合者,定然要数他心中的“梅妻”吧。
由是,我想起前不久写的一篇有关雪帅彭玉麟的文章,他为心爱“梅姑”,即使是在同太平军血战之日,仍坚持每天画梅花,咏梅花。终四十年完成为其画万幅梅花的心愿,事了拂衣去,万幅梅花心。这点雪帅同林前辈是心心相通的,所以他说:“前身许我是林逋,输与梅花作丈夫。”
抬头看夕阳衔山,余辉染红落叶,现在已近深秋了,微风中片片落叶在寒风轻舞飞扬,虽然离梅花的花期还有一段时间,但我在想象着那西湖畔,孤山上,林逋心怀那永远的“梅妻”,在凄清的月光中,在万树梅花下,嗅着那阵阵袭来暗香,徘徊的孤寂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