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带着光绪逃亡西安。在此期间,俄罗斯沙皇尼古拉二世趁机十几万军队直接入侵东北三省,不到三个月内就将整个东北收入囊中。在尼古拉二世看来,满清必然会吞下这一苦果,与当初割让台湾一样,也必然会将东北割让给沙俄。
但沙皇政府显然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东北与台湾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东北三省是满清的“龙兴之地”,又紧挨着北京,因此满清绝不会坐视东三省被他国侵占,要不然也不至于甲午战后,在英法两国的帮助下,又耗费3千万两银子把辽东半岛赎回来。这就是有名的“三国还辽”。
其他列强,尤其英国和日本,也绝不会接受俄国吞下东三省这么大一块肥肉。因此列强出于各自考虑,普遍也不承认沙俄对东北的占领,依然承认大清对东三省拥有主权。
由于在国际社会处于孤立态势,尼古拉二世只能先名义上表示承认大清对东三省的领土主权,但前提是要大清承认俄罗斯政府对东三省的事实占领,尤其是要大清承认盛京将军增褀跟沙俄私下签订的《奉天交地暂且章程》,奉天交地暂且章程》规定,奉天境内的清军一律遣散,交出军火,拆毁炮台、营垒及火药库;俄军驻奉天及盛京各地;奉天设俄国总管,掌握最高治理权。这是尼古拉二世重金贿赂增褀之后,背着满清政府和满清外交衙门签署的。
沙皇政府意图很明显,就是以此为依据长期占领东三省。沙皇政府的目的很明确,采取移民措施,逐步把东三省俄化,最终实现把东三省变成沙俄领土的目标。但满清政府此时已经完全“融入”国际社会,对西方国际外交“游戏”也是很明白,因此,满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外交)副手梁敦彦(满清第一代留学生,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照会沙皇俄国驻华公使,态度很明确,《奉天交地暂且章程》是增褀跟沙俄私自签署的,增褀已经被撤职查办了,这个章程大清拒绝承认,沙俄必须从东三省撤军。
光绪二十六年1月1日,以庆亲王奕劻名义发给大清驻沙俄圣彼得堡的大使馆一封绝密电报,大概内容是:陛下(实际是慈禧)已下懿旨,任命驻俄公使杨儒为全权大臣,与沙俄展开关于接收东三省问题的谈判。
62岁的杨儒是汉军旗人,27岁以举人身份走上仕途,52岁出任驻外公使,成为大清的职业外交官。这次事关东三省的归属问题,双方分歧如此之大,以满清的孱弱的国力谈判的难度可想而知,要想争回东三省主权就可想而知了,况且,此时在北京与八国联军的谈判。杨儒手里牌并不多。
1月4日,中俄东三省问题谈判在当时的沙俄首都圣彼得堡拉开序幕,谈判一开始,杨儒就明确提出,大清不承认《奉天交地暂且章程》,俄国政府必须无条件并立即从东三省撤兵。
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伯爵则强词夺理道:“贵国官员都在《奉天交地暂且章程》上签了字的,怎么能不作数,贵国常常表示遵守国际公法,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杨儒立即驳斥道:按万国公法,两国签订条约必须由两国君主批准同意,这个章程是增褀擅自跟你们签的,我国皇帝陛下以及军机处都没看到,更没有批准,所以不算数。
拉姆斯多夫显然一愣,他原本以为,这位大清使臣和增褀一样,愚昧,无知,昏庸,好色,贪婪,为了二两银子甚至能把自己的老婆都给卖了。面前这个使臣,果敢,聪慧,而且精通国际公法,显然不像增褀那么好糊弄。
而此时的杨儒不由得想起四十六年前,当时的黑龙江将军奕山经不起沙俄的威胁和诱惑,私自签订了《瑷珲条约》,由于满清政府不懂国际公法,外加沙皇武力威胁,最后只能承认既成事实,造成了黑龙江以北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割走。
此时由于拉姆斯多夫坚持以《奉天交地暂且章程》为谈判基础,杨儒表示:“如果贵国政府坚持以章程为谈判基础,那我就不谈了”。于是第一次谈判无果而终。可以说,杨儒的强硬态度颇让俄国人意外。
几天之后,在进行第二次谈判期间,拉姆斯多夫提出了第二方案,意思就是俄国政府可以放弃“章程”方案,可以重新签署新条约,并向杨儒提交了新的《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核心内容是:
一,大清国在东三省不得驻军,只能设警察武装;
二,大清国日后任命东三省的长官需要经俄国同意,如俄国表示不满意,则必须撤换现有官员;
三,大清国不得在东三省自行建设铁路;
四,大清国在东三省以及蒙古、新疆的一切权益不得让于其他国家;
五,大清国需赔偿俄国在1900年的军事行动中的一切花费;
六,为保证俄国所筑铁路的安全,俄国必须在东北铁路沿线保持驻军。
这些条款实际上与“章程”就是换汤不换药,杨儒要是签字,除了名义上保留东三省主权之外,真的是什么都不剩了。甚至比“章程”协议还过分!
杨儒当场表示,不签字。
杨儒也绝非一味地的拒绝,他也知道光凭大清的国力根本不足以抗衡沙俄,于是杨儒故意把俄国人开出的新条约内容泄露给了俄国死敌英国公使。当时英国的外交策略就是,竭尽全力打压沙皇俄国,反正就是只要让沙皇俄国不痛快的事情,英国政府都必须插一脚。
英国人在看到条约内容之后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俄国人胃口这么大,不但东三省不想吐,连蒙古新疆都想要!这是英国政府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英国外交部方面马上联系了日、法、德、美等国驻俄国的大使,一起向俄国施压,要求俄国“切实遵守国际公法”。同时,各国政府也在辛丑条约谈判期间,强硬要求清政府“不得单独和俄国签订涉及领土主权的条约,即便签署,各国政府也概不承认”。
于此同时,杨儒还把新条约内容传回了国内各大报馆,各大报馆头版刊登出来,顿时引爆了全国上下的民愤。这么一闹,俄国方面感受到了压力,只好又回到谈判桌上,并让杨儒提出修改意见,杨儒也不客气一口气提出自己修改意见:
一,删除头三条内容。
二,修改后三条内容。
三,其他条约可以保留只保留。
拉姆斯多夫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当即表示:按你这删改法,那就别谈了,我们直接武力结局好了,届时,沙皇政府要的就不仅仅是东三省了,换言之,这条约要么你签字,要么不签字。
在这种情况下,第二次谈判再次失败。
实际上,在英日法德美等国巨大压力下,沙皇尼古拉二世压力山大。就在此时,财政大臣维特偷偷地向尼古拉二世说出了一件秘闻,可以以此对付杨儒,原来在1896年,当时尼古拉二世刚登基,李鸿章作为大清特使前往俄国参加登基典礼。
此时俄国早就想把旅顺口收入囊中,为此维特暗中与李鸿章透露了俄国的意图,意思就是,只要大清将旅顺口割让给沙皇俄国,俄国可以帮助大清一起抵抗日本。而李鸿章的“外交战略”就是联俄拒日。
为表示诚意,维特一次性向李鸿章行贿300万卢布巨款,相当于180万两白银,承诺李鸿章只要促成中俄条约的签订,这笔钱就是李中堂的酬劳。李鸿章没有顶住维特的威逼利诱,利用其影响力忽悠年轻的光绪皇帝签了《中俄密约》。
《中俄密约》部分内容
俄国通过这个条约,一举拿下梦寐以求的旅顺口,并获得了在东北修筑铁路、部署武装力量的权利。维特立下了头功。由此,维特认为满清的官员都爱银子。为此,维特让拉姆斯多夫绕过杨儒直接去找李鸿章。俄国人的卢布不是好花的。只要拿住李鸿章,还怕他杨儒。
2月27日,拉姆斯多夫密电俄国驻华公使,让他去李鸿章,为此向李鸿章行贿50万卢布,李鸿章见钱眼开,很快就以以奕劻的名义给杨儒拍去电报,说,除了涉及蒙古新疆部分的条款可再与俄方商榷,其他条款就这样了,还是早点把这事儿定下来吧。
3月12日,谈判再次进行。拉姆斯多夫已经知道满清底牌,于是对杨儒直接下达最后通牒:我国提出的条款,可以再稍作修改,限你12天之内签字画押。但杨儒态度依然坚决:绝不签字!大不了撤我的职。3月21日,拉姆斯多夫再次对清政府施压,以俄国外交部名义致电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声称“逾期不在条约上签字,只有与大清断交,而其一切后果由大清国负责!”
3月22日,清政府致电杨儒:“势处万难,不能不允。”要求他“酌量画押,勿再延误。”对于杨儒来说,现在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自己签了字也是遵旨而行,不能算有罪。但作为华夏子孙,将来朝廷不追究自己,天下人也要声讨自己。大丈夫宁可一死,岂能落个卖国贼的千古骂名?!因此杨儒拒绝签字。
维特最后对杨儒表示:“如果你怕贵国追究你的责任,俄国一定保护你的安全。”
杨儒正色:“开玩笑,我堂堂大清官员,岂要你们保护?”
不幸的是,在回使馆的路上,本就摔伤行动困难的杨儒再次滑倒,伤势进一步加重,以至卧床不起。正是由于杨儒的一再坚持,在3月26日,清政府终于给杨儒回电:“中国为各国所迫情形,非展限改妥,无碍公约,不敢遽行画押。”
就这样,中俄谈判宣告结束,杨儒的拼死抗争,让俄国人终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国破山河碎的黑暗岁月里,杨儒的勇敢与坚定,成为了大清外交史上少有的亮光,也为中国最后争回东三省保留了希望。
1902年1月30日,英国与日本在伦敦签订了《英日同盟条约》,决定共同对付俄国,在这种情况下,1902年4月8日,俄国与大清签订了《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
在这个条约里,明确规定:
俄军必须在一年半之内全部从东三省撤走,俄国完全承认大清国对东三省的主权。之前俄国逼迫杨儒签订的旧版条约里的内容,在新版条约里基本上都被取消。贫弱的大清国,终于罕见地赢得了一次外交战的胜利!
遗憾的是,抱病卧床的杨儒已经在这之前的2月17日与世长辞了。但历史将永远记住他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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